如果让后来的高程选出他一生中最震撼的时刻,那么这场让他左耳失聪的大爆炸一定是其中之一。当时他战栗着匍匐在滚烫的地上,像最虔诚的信徒臣服在至高神的面前。那天古神狂怒,磅礴的威能席卷无尽荒野,连焦黄的枯草都再一次失去了它们的生命。
他的身边同样战栗匍匐着的是堂兄高羽,一向以年少就风元三阶自矜的他也好不到哪去。即使被氏主提前拉到身边,有始祖法阵完整地庇护着,但即使是透进来的百分之一不到的圣器爆炸余威,就足以让两个骄傲的年轻人恐惧着低下高昂的头颈,给他们留下一生都难以磨灭的伤痕和记忆。
在暴怒的咆哮声中,只有他们最崇敬的氏主,高昀还在笔直地站着,趴着的二人看不到高昀的脸,只觉耀眼的光芒从上方倾泻而下。爆炸激起的狂风竞相争吻着高昀的衣角,呜呜作响。
多年之后,协州承德郡的地方志上记载:“是日,有赤沙匪群盗奔至郡所,衣冠俱无,状若疯癫。皆跪于城外,哀哀号泣,以求庇护。郡守遣使问之,有盗尚能言,告之曰:‘我等围猎于沙眼外,忽然爆炸,杀伤百里,自匪首以下数万匪皆没,余者恐惧,乃奔来郡城,托求庇护。’乃命郡尉提师往视之,果如盗言。赤沙匪为患数十载,一朝廓清,百姓及商旅乃建庙于沙眼,过路者皆拜之。”
对附近协州数郡的百姓和每年大量过境的商旅来说,赤沙匪遭到天殛一朝覆灭,是件足以立庙年年祭祀的大喜事。
而对于骑着角马带着嬴疑、高羽等人向东方疾行的高昀来说,这不过是少了一件保命的法阵。
对于惊魂未定的高程等侍卫们来说,不过是少了几枚灌满了风元的水晶。
对于整个态势扑朔的风魂氏来说,也不过是少了一件几千年前流传下来的古圣兵器。
经此一事后,高昀的脸上再也没有魂老初离开时的迷茫和惶恐,当初那种上位者镇定自若成竹在胸的气质又回到了他的身上。后方的高临望着前方高昀催马疾驰的背影,再也没有那个荒诞不经的高昀被沙眼中的灵魂附体的怀疑了。
高羽的骑术不错,在风魂氏内曾经连最难驯服的赤莽都能骑得服服帖帖的,更别说这看似凶悍实则早就被沙匪们驯化多时的角马了。
所以,此刻的高羽正一边纵马,一边热火朝天地和身后的侍卫们讲述着当时在沙匪营中发生的事情。
其实事情很简单,高昀口中要献给沙匪首领老鬼的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古圣遗物,那是高昀在计划定下之后就已经准备好了的。
四千年古风魂氏圣人亭圣在临坐化时,将一生修为的本命风元注入到了随身的佩剑“苍亭”之中。苍亭剑本就是寒渊铁铸就的神兵利器,又被注入了如此力量,自然能够无视五千年川逝的时光,流传至今,成了风魂氏的镇氏之宝,历来由氏主随身供奉。
但如此神兵,若为他人所获,反过来对付风魂氏,势必会造成严重的后果。为了防止这种可能性的发生,天元一千一百七十五年,在氏族内最后一位圣人坐化之后,风魂氏集全部族老之力,给苍亭剑内嵌了一道法阵。
只要将使用风魂氏功法修炼之人的本命风元瞬间大量地注入苍亭剑之中,就会立刻将剑中蕴含的古圣力量全部激发出来,导致的剧烈爆炸足够将周围的异类荡涤个干干净净。
当高昀打开盒子,露出里面的苍亭剑之时,趁一众沙匪的目光呆滞,高昀迅速摘下手上戴着的水晶串,那里面吸满了昨夜高羽高程他们注入的大量风元。
随着高昀将水晶按碎在剑上,无数浓郁到看得见醒目蓝色的风元迅速被剑身吸收,然后苍亭剑剧烈地震动起来。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高昀一把将愣着的高羽和高程拉到自己身边,催发出另一只手的始祖法阵,将自己三人牢牢地保护在法阵之中。
不到两个呼吸做完了这一切之后,高昀在老鬼疑惑的眼神中朝他挥挥手,紧接着毁天灭地的爆炸和冲击就吞没了老鬼,迅即泛滥开来,将无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赤沙匪众尽皆吞噬。
不提望中尽是的末世景象,在始祖法阵的保护下得以在爆炸中心生还的高昀三人,带着收拢来的数十匹还活着的角马回到营地。
营地内的众人遵照高昀行前的嘱咐,在高昀一离开,就展开了另一个庇护法阵,更兼营地距沙匪的营地还算远,所以都没什么太大的损伤。
沙匪大部已经报销在了这场大爆炸之中,余下的散兵游勇也都已经失魂落魄,四散奔逃了。既然包围已解,高昀就没多说什么,草草收拾了一下,就带着一行人直接向风州的方向纵马奔去。
侧着耳朵听完身后高羽的带着强烈感情色彩的描述,高临打马追上高昀,小声问道:“氏主,您真把苍亭剑给引爆了啊,族里该怎么交待啊?”
高昀下意识地答道:“我也不知道。”旋即就意识到自己原本软弱逃避的性格又故态复萌了,赶快改口说:“不急,越吉争权,族中必定动荡,族老们暂时不会想起这把剑的。”
得到回答的高临依然忧心忡忡:“臣就怕越吉会以此为借口啊。”
高昀点点头:“是有这个风险,但一氏之强不在于区区一把剑,而在于一氏之心齐。当时溃围而出才是当务之急,我又怎么会吝惜一把剑!”
说到这高昀不由抱怨道:“若不是谈判时见沙匪贪得无厌,索求无度,我也不会行此酷烈手段。不然,即使我答应了沙匪的条件,也会被沙匪当成肥羊给杀人越货的。”
高临表示赞同:“氏主所言有道理,天下盗匪一家,多的是拿了钱也会害了命的恶徒,氏主这回也算是为周边百姓除害了。”
一路狂奔,在马力衰竭的时候,高昀一行人抵达了协州州城外的驰道入口。
驰道是天下各国花重金建立的一种特殊的道路,它的每一处路基上都刻画了空间法阵。每行一步,都会在空间法阵的作用下直接传送到前方几十步外,相当于提高了几十倍的速度。
效果惊人,其运行空间法阵消耗的能量之巨也十分恐怖。除了出钱出力建造驰道的皇室和几个氏族的嫡系人员可以免费使用以外,其他人想使用也不是不行,只是需要你自备能量晶石,一步一枚中品晶石,元宗不限,童叟无欺,第二次九折哦。
高昀身为风魂氏氏主,自然也享用免费使用的特权,无论带着多少随从。
但是,来的时候,因为是秘密出行,所以高昀没有亮出身份,而是老老实实地掏晶石一路从风州奔到协州。
这次回去,因为嬴疑所说国中以及族中局势动荡不宁,所以高昀等人也没有现出身份,同样需要花一笔巨款。
而且这回的目的地比来的时候更远,高昀已经决定,不回风州,而是去更东边的羽州。
相比于越吉,高昀在风州祖地待的时间,从小到大加起来只有少得可怜的十四年零一个月。
前十四年是从出生开始,作为风魂氏氏主的嫡十六子,高昀小时候备受宠爱,在祖地度过了锦衣玉食飞鹰走马的少年时光。
一切美好在他十四岁成人祭祀上戛然而止。在成人祭祀上,他被测试出对元宗没有任何亲和能力,此生无法修炼。旋即就像之前从他生活中突然消失的几个哥哥一样,他被无情地逐出了风州祖地,“发配”到氏族在羽州的一个庄园里“学习管理”。
后一个月是他的父亲暴病而死后,在魂老的缜密布置下,高昀带人悄悄潜回祖地。在事先被收买的族老掩护下,经过一番运作,最终在那个雨夜的祖庙之中,突然杀出,击败了对氏主大位志在必得的高旷,成为了新一任的风魂氏主。
之后的一个月,除了进京朝拜秦皇之外,他一直待在祖地处理新任的各项事务,直到在魂老的要求之下前来沙眼。
这里面对他真正有用的,只有后一个月的时间。即使算上前面几年在魂老安排之下对祖地的全方位渗透,也远远不够在祖地建立一个足够可靠的根基。
相反,越吉一直身在祖地,修炼百余年来,他身为风魂氏第一战力所拥有的庞大根基,可不是高昀这个新任一个月的氏主能够比得上的。更何况,高昀还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不能修炼元宗的氏主。这么两相对比之下,如果高昀贸然回到风州祖地,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但羽州就不同了。从高昀被逐出祖地开始,到他回祖地争位,整整十年的时间都是在羽州摸爬滚打。
在羽州的第三年,他遇到了魂老。
在魂老的悉心教导下,他迅速从一个自怨自艾的家族弃子,崛起为掌握整个羽州命脉的昀尊主,在羽州建立了盘根错节的势力根基。可以这么说,没有高昀的允许,一只苍蝇都别想把嘴伸进羽州。
就连魂老在离开天元大陆时都叮嘱高昀,一旦事情有变,迅速返回羽州,足以东山再起。所以,返回羽州,是高昀脑海里最稳妥的选择。
但是,在众人一个不少地进入驰道,准备出发的时候,高昀突然制止了众人。
高羽不解地问道:“怎么了氏主,不是要回羽州吗?”
在嬴疑、高羽、高临等人迷惑的目光中,高昀沉着脸想了好久,一甩手:“不去羽州了!殿下,你们终云氏的祖地,是在北边的统州吧?”
嬴疑没想到高昀会问这个,下意识地答道:“没错,统州章朔郡。”
高昀一点头:“我们就去这,殿下,不会不欢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