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静文师太因为赏识徐清宜,邀请她在庙里多留一段时间,而且不用去上早晚课,每日晚间,她亲自来徐清宜这里谈经论法,点拨一二。
徐清宜在佛法上的见解,恐怕不够平和宁静,多出狂言。但是静文师太却不在意,说她那不叫狂言,叫“自在”。
倒是让徐清宜在疑惑自己的同时,又受宠若惊。
夜间,看着静文师太离开的背影,青芸忍不住叹道:“想不到静文师太回到凌云庙,不仅没来找我们算账,还主动邀请姑娘多留一段时日,真是意外之喜。”
确实是意外之喜,绫纱笑盈盈道:“姑娘总算不用担惊受怕了,等静文师太修书一封,府里就不会来接姑娘啦。姑娘可以调养好身子再回去。”
见着两个丫鬟如此开心,徐清宜也笑道:“你们家姑娘我,早说什么来着,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们还不信。”
青芸和绫纱相视一笑:“是是是,姑娘睿智英明,颇有远见。”
徐清宜坦然受之:“也不算远见,主要就是运气好,天助我也。”
正说到这里,门口有人笑声朗朗:“小丫头,什么天助我也,天助你什么了?”
苏御白衣翩翩,手里拿着一柄折扇,提着一只食盒,跨进门来。
徐清宜见了他,立刻笑弯了眼睛,过去偎在他身旁,笑靥如花:“夫子,你绝对猜不到,刚才谁来了!”
“谁来了呢?让你这么开心。”苏御果然表示好奇。
“是静文师太。奥,你不认识静文师太,她是庙里的主事,一个月前我刚来时,她因为要拜访云客,所以只见了一面。现在她回来了,夸我在佛法上有慧根,让我跟她学一段时间。这样,我就可以不用回府了,受伤的事情,也可以掩盖住了。你说是不是天助我也?”
苏御微笑道:“果然是天助小丫头啊,连夫子我都很意外。来,今晚有甜酪奶和蒸花烙吃,是不是更开心了?”
打开食盒,只见里面放着一只小碗,里面是白如雪,凝如濡的甜酪奶,丝滑甜嫩,入口即化。旁边是一盘蒸花烙,酥 软香甜的蒸饼,里面有各色花瓣,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徐清宜正在补身体的时候,见着吃的,来者不拒。一边吃一边拉着苏御,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两人相谈甚欢。
其实一直都是徐清宜在说,苏御听着,可是苏御的眼睛仿佛无边无际的夜空,挂着一轮温柔的明月,追随着徐清宜,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小丫头身上充满了活力,唇红齿白,美貌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她快要长大了,马上就要长大了,但她现在就已经让人欲罢不能了。
苏御忽而很想吻一吻她。
两个人靠得很近,徐清宜不知不觉才发现,已经可以触到苏御的鼻息。可是她没有避开,而是大胆地,火热 地看着苏御,长睫毛之下,是一汪清澈见底的瞳孔。
苏御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两人越靠越近,徐清宜轻轻闭上眼睛,饱满红润的唇,唇沟翘起,刚刚才吃过甜食,微微散着甜蜜的气息,尝起来一定很美味。
外面蝉声躁动,如雨升落,烛光慢慢晕了起来。
苏御忽而想起自己在陵王房里看见的一幅画,叫《静夜闻蝉》。
一只小小的梅花鹿卧在庭下,微微仰头,鼻尖湿 润,大大的眼眸迎着月亮,温柔而静谧。两只耳朵竖起,毛茸茸的,仿佛在听什么。
虽然无蝉,却胜有蝉。
当时陵王说:“蝉雨不可寻,在嘈杂中寻乐声,极要耐心和定力,甚至可能是无用的。这只鹿跟它的主人一样,傻乎乎的,尽做傻事。”
说的时候,陵王是笑着说的,眉目之间藏着欢喜之色,陵王自己没注意到,可苏御注意到了。
苏御一直没问徐清宜,是不是她送的《静夜闻蝉》。
她又是否知道陵王的心思呢?
……
徐清宜等呀等,没等到苏御的吻,却等到外面黑暗里的一声咳嗽。
她慌忙睁开眼,正好撞进近在咫尺的苏御的眼睛里去,苏御微微一笑,没再继续,慢慢回过身去,徐清宜脸却红了,烧得厉害。
这是暗号,是暗卫在找苏御。
苏御站起身走了出去,片刻后才回来,看着徐清宜,俊朗的脸闪过一丝迟疑,欲言又止。
徐清宜何等聪明,见他神色不对,径直问道:“夫子,陵王走了,你也要走吗?”
见她一脸不开心,苏御不由得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陵王才收了不少贤士,但无人替他训练,我需要帮陵王。”
“可陵王手下那么多人,不缺你一个。”
苏御淡淡道:“是啊,但是我若不去,他便无人可用。”
哪里有那么严重,至少陵王身边,还有吴南。
徐清宜蹙眉腹诽,极不愉快。可是没有办法,她不能左右夫子的选择,只能郑重其事地将弩枪取出来,放在苏御手中。
“这弩枪轻巧,方便,夫子带在身上,可以防身。”
可是苏御却微微一笑,将弩枪反放在徐清宜手中:“你拿着吧,夫子还用得着拿徒儿的东西吗?传出去,你夫子情何以堪。”
“夫子!”徐清宜生气了。
可是苏御却坚定而温和地推回了弩枪:“你好好在凌云庙养伤,我会派人照顾你的,这里虽然没有徐府好,但胜在安全,你可以放心。”
凌云庙有苏御的人?
徐清宜忽而想到了一件事:“静文师太莫非是……”
苏御并未否认。徐清宜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静文师太留她,是苏御的意思。没想到静文师太竟和夫子也有关系,不是她运气好,是夫子在帮她。
她想到的,夫子也想到了,她没想到的,夫子帮她想到了。
“夫子……”
苏御继续嘱咐道:“等你回府后,切记不可增强好胜,即便要反击,也要三思而后行,实在不行,等夫子来帮你讨回公道,千万不要自讨苦吃,知道吗?”
千言万语,说不尽这一时。
苏御走的时候,徐清宜只有一句话:“千万保重身体,清宜等夫子回来……”
说罢,便将门一关,靠在门上,缓缓蹲下。
苏御叹了一口,隔着门道:“知道,你放心。”
说完,他将扇子一收,转身走入黑暗,再未回头。
夜色中,蝉声忽急忽缓,忽大忽小,仿佛是坠入了永夜,永无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