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米儿没有哭了,有了大袄和蒲团,周身暖和起来,她就乖乖跪好,什么也不说了。
对付这样的小丫鬟,打一棒子她知道疼,给一颗糖,她便懂事了。宁云蘅心里清楚,若是陈府里行得通的路数,在宁府也一样行得通。只可惜前世她没能好好用两年,便被夺势了。
此时丫鬟们领回早饭,一一摆在桌子上,那些早饭不过就是些馒头咸菜,小米粥,寻常样式,且已微微有些冷了。封妈妈要拿去热,但是宁云蘅却拦住她,摇了摇头,还坐下来,拿起馒头夹着咸菜,慢慢吃着。
估摸着,祖母该派人过来了。
她梳洗打扮、罚跪米儿、吃冷馒头,准备得妥妥当当,都是为了等这一刻。
果然,门口有人传话:“齐妈妈来了。”
齐妈妈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上一世,宁云蘅醒后,祖母派了齐妈妈过来请她。也是在吃早饭的时候,因为那天馒头有些冷了,封妈妈拿去热,齐妈妈看到桌子上的馒头粥水没了,厨房还在开火,便以为她们扔了馒头,一大早就开小灶,日子不算难过,回头禀了祖母,祖母的贴补便少了许多。
这回,不管祖母原意要补贴多少,有一分是一分,都是钱呢。
齐妈妈在院子里看见米儿,顿了一顿,继续上台阶。宁云蘅就不慌不忙的放筷,起身,待齐妈妈行礼之后,她行了半礼。
齐妈妈看了看桌上的餐食,先说正事:“姑娘病了这么久,昨日又没去家宴,老夫人担忧极了,打发我来看看。我看姑娘今日,这气色好了不少。”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宁云蘅的装扮,只觉得这位庶小姐有了不一般的感觉,笑道:“姑娘若是大好了,就随我去见老夫人吧。”
“我已大好,这便随妈妈过去。”宁云蘅柔柔笑着。
齐妈妈临走前,又看了一眼跪在院子里的米儿,但是她没有问宁云蘅,只在心中盘算。
第五章
宁府自从入京,一切便按照京城里的大户人家定规矩。做为京官家族,这些都是未来子嗣的立身根本。尤其是宁府老夫人,她是名门嫡女,见多识广,养了两个大孝子,皆入朝为官,本事也算了得了。
对待嫡庶问题,宁老夫人也有自己的一套。往常孙女们病了,老夫人会派人送东西,病好了,还要带到房里亲自看一回,问些话儿。
这样不分嫡庶的待遇,是希望女子嫁出去,不管受了多少委屈,还能念着父亲府里,有人疼过她们,心里会暖和些,也不至于有了夫家就忘了父家。
宁云蘅当初为何会答应替姐出嫁,一半是自己在宁府毫无出头之日,另一半也是因为老夫人的劝说。
给了宁云蘅温暖,也要求宁云蘅为家族牺牲,这就是宁老夫人的态度。
“孙女云蘅见过祖母,给祖母请安。”宁云蘅行礼,眼睛里透出笑意来,非常喜人。
宁老夫人正在跟底下团团坐的小孙女小丫鬟们逗趣,听到声音,便看过来。只见一个窈窕少女,清俊美貌,玳瑁云纹珠钗,绿玉耳坠在细白的耳垂晃动,穿着一身明艳色,站在地下,一时竟没人认出来。
“老夫人,是蘅姑娘,风寒刚好,来给您请安来了。”齐妈妈轻声在老夫人耳边提醒。
站在宁老夫人旁边的庶二女——宁云荇看了宁云蘅一眼,眼波微动,娇笑着对老夫人道:“是蘅妹妹,她一个月没来给老夫人请安呢,老夫人忘了也正常。”
这个二姐姐……宁云蘅不来请安是因为生病,怎么被她一说,好像是故意不来请安……
一旁的宁云容闻言,便撅着小嘴道:“荇姐姐,你说话有偏颇,蘅姐姐生着病,老夫人免了她请安,怎么到你这里,这话就变味了呢?”
宁云容是二房美妾陈姨娘生的庶四女,与宁云蘅年纪相仿,因陈姨娘宠爱,脾气骄纵了些,同时也是个直性子,看不惯宁云荇话里藏针。
“我也没说蘅妹妹是故意的,容妹妹这般多心。”宁云荇笑容不变,只是眼光渐渐犀利。
宁云容哼了一声,宁云蘅却是喜爱宁云容的性子,拉了拉她的手。
那边宁老夫人仔细一看,可不是么。只见从前沉默得像个闷罐子似的孙女,这清灵娇俏的打扮,这甜糯可人的语气,这脸上的笑意,竟与往日大不相同。
“蘅姐儿来了,过来我仔细瞧瞧……”说罢,摸着手儿,又瞧了瞧脸:“虽然清减了些,可这容貌,倒是半分没损。”
“我这番病好,全靠祖母庇佑,若不是祖母,现下只怕还在床上躺着,不能来伺候祖母。”
“哦?这话怎么说?”
宁云蘅笑吟吟道:“我病得迷迷糊糊,在一片白雾中走着,越走越深,只见梦中有仙人同我说,多亏你祖母平日上香添油,福泽子孙,如今匀了福气与你,驱走病魔,回去吧。那仙人手上仙仗一挥,我便醒转过来,大好了。祖母,您说,这是不是您赐予孙女的福气?”
包括宁云容在内的庶女们,全都被她的说辞惊呆了。
宁老夫人最喜这等神仙之说,顿时便笑道:“原来如此。既然是有福气的东西,那我便给庙里多多添上些香油蜡烛,好保佑你们这些孩子,多福多寿,免受病灾。”说罢,急急让齐妈妈去准备了,而后又握着宁云蘅的手,让她上炕来坐。
“把那新做的点心、糕饼儿端上来给蘅姐儿尝尝,可怜见儿的,瘦了这许多。”
小丫鬟们陆陆续续端上糕饼点心,宁老夫人都摆在宁云蘅面前,心疼怜爱之意尽显。
底下坐的姨娘凑趣道:“蘅姑娘平日只打扮得素素的,今天一穿戴,一打扮,便显得气派多了,活泼雅致,让人看着就心里喜欢。”
说话的是生了庶二子的花姨娘,因为生了大房庶子,在姨娘中就属她最受老夫人看重,且平时她说话也很是讨巧,一双巧嘴,上下把话说得好听圆满,讨了不少好处去。平时甄氏有忙不过来的时候,便是她帮着主中馈。
见花姨娘开口,其他丫鬟也跟着恭维,花姨娘细细看去,只见宁云蘅对应有度,不卑不亢,既没有骄傲自矜,也没有卑微害羞,唯有落落大方,不由得暗中称奇。
今日宁云瓷不在,都是些庶女陪着,宁云蘅说了一圈话,便低头吃起点心。老夫人看她吃的香甜,便叫人给她多备了一份。
“祖母可真是疼蘅妹妹呢,都一样陪着,祖母只赏了蘅妹妹点心。”宁云荇笑道。
“就是些糕点,是祖母体谅蘅妹妹,看把你酸的,平时也没少吃。”宁云容讥讽。
两人险些又吵起来,宁云蘅笑道:“不过是些糕点,荇姐姐和容姐姐不嫌弃,我们一起吃。别为了祖母的好心,伤了和气。”说罢,打开盒子,亲自给每人拿了一块。
老夫人见宁云蘅如此识大体,点头笑道:“蘅姐儿懂事了。”
一时说完话,众人纷纷告退,宁老夫人与齐妈妈耳语一阵,宁云蘅猜想是给自己院子里送钱。果不其然,齐妈妈把宁云蘅单独留下,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绣囊,笑道:“姑娘才刚病好,老夫人恐姑娘月例不够用,叫老奴给姑娘准备一点体己。”
宁云蘅接过来,从里面拿出一颗不大不小的银子,约莫一两,悄悄塞在齐妈妈手里。
齐妈妈哪里敢要,推了回去:“姑娘这是做什么,您日子难过,自己都不够用,怎么倒给我银子了?”
“妈妈辛苦了,这点银子是给妈妈吃酒用的。方才若不是妈妈替我美言,祖母也给不了这许多。”宁云蘅口中说得柔 软,私底下,直接把银子塞到齐妈妈的袖子中,并紧紧按住,明眸含着淡淡光芒:“妈妈的大恩,云蘅一定记得。”
齐妈妈确实把宁云蘅早上吃冷馒头的事情告诉了宁老夫人,老夫人心肠柔 软,本来只打算给三两,现在直接给了五两。可没想到五小姐如此懂事,出手大方,直接拿出一两银子来感谢她。
“既然是姑娘的心意,老奴便恭敬不如从命了。”齐妈妈神色淡定,不再推辞。
出了老夫人的院子,花佩挎着提盒,疑惑地问宁云蘅:“姑娘,你方才为什么给了齐妈妈一两银子?咱们本来就不多……”
宁云蘅走到一处假山,假山上面盖满了雪,她伸手拂去那些雪,手指柔 软而冰冷:“傻花佩,齐妈妈是祖母身边的人,多少金银珠宝没见过,那区区一两她还不放在眼里。我给她的,是我的诚意。她若觉得我是个可靠的,大有前途,才会接受我最孤苦的时候给的诚意。我想,她应该去调查了米儿的事情。”
花佩吃了一惊:“难道您早上惩罚米儿,是做给齐妈妈看的?”
“没错。”
“可您怎么知道,齐妈妈会觉得您大有前途?”
“我不知道,我只是赌一把。”宁云蘅团了一个雪球,在手里倒来倒去,圆滚滚的雪球成型:“好在,我赌赢了。”
一向最乖巧沉默的庶五女的院子,罚跪了小丫鬟,放在别人眼里可没什么,但放在宁云蘅身上,就不一样了。事出反常必有妖,齐妈妈必定是问了其他丫鬟,看到了宁云蘅的转变。而老夫人院子里,齐妈妈并不是最得力的那个,若齐妈妈要找个依靠,还是得找个有潜质的庶女……
这就是赌。
“哎呀姑娘,你不要玩雪,才刚病好,仔细冻着手了!”花佩也听不懂宁云蘅在说什么,看到小姐玩雪,当下便阻止她。
宁云蘅见花佩紧张,随手将雪往上抛了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