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深院长盖尔经过西苑小教堂门槛时停下。蜡烛在占据长厅远端的祭坛上燃烧,用温暖的光芒填满了圣堂中心,将其余部分留在黑暗中。盖尔右手中的蜡烛照亮了他身边的地板,后面则是一片寂静的幽暗。卢曼站在盖尔身后三步远的地方,低着头,手臂揣在宽大的袍袖中。他有一张方脸,短发下的面容柔和。微光下卢曼的灰袍看似折叠的阴影。
“在南面的十字路口等我,”盖尔说。卢曼的头低的更深了,然后转身走入教堂大地穴的黑暗中。盖尔看着他离开。卢曼是他的“寂静侍僧”,一个生命仅为服务“乌鸦大庙”精神领袖而存在的教团。为了习惯服从和守秘,“寂静侍僧”们要割下嘴里的舌头才能完成入门训练。按理说他们是可以被完全信赖的,盖尔也从无怀疑卢曼虔诚的理由。但信任就像用假黄金铸造的钱币。
盖尔走进小教堂,让夜晚的寂静聚集到他的身边。就像大庙的其他部分,它几乎完全被遗弃了。白天,多米尼克星的太阳会升上天空,它的光芒会穿过教堂的窗户和水晶穹顶,照亮信仰。一旦太阳开始下落,祈祷者们消失,在晨祷时被给予一块地方的那些离开教堂,沉睡于寂静之中。只有“永恒之光”教团的成员们行走在柱子和条凳之间,照料在一百零八间神殿中燃烧的蜡烛。作为“乌鸦大庙”所有教团中第二资深的修士,盖尔是众多生灵中唯一另一种见识到大庙黑暗状态的。
他喜欢夜晚。那是庞大庙宇统治权永恒漩涡中的一片寂静海域。只有在这个本应平和的地方清空时,你才能听到自己的思考,这是一件每次进入大庙时都会让他感到讽刺的事。他从不认为这个地方有真正的平和,而高墙内给予的祝福仅为空洞谎言,并无其他。“国教”的教条贪婪而血腥,膨胀的力量来自虔诚者的恐惧。“皇帝”从未守护,从来没有。他是个做出杰出事迹的人类,得到了他建立的“帝国”,但也只是个人类。即使凭他的力量,对“皇帝”祈求拯救、启蒙或者慈悲,与拿着鱼钩和线到海上钓真理相比没什么区别。
盖尔并非一直知道“皇帝”并无神性,他曾经和那些轻信的傻瓜一样。现在他将真理置于自己的脑海之内,用能力进行隐藏,以虔诚作为面具。他能在肥胖教士告诫饥饿朝圣者警惕暴食诱惑时微笑。他能看着传教士给予祝福时虔诚的机仆们跟着他们从感恩者那里收敛钱币。他能做到这些,因为他知晓真理。内心深处的秘密给了他“国教”没有的力量。他是个异端,他因此受到恩赐。
他朝小教堂的祭坛走去,看着标记时间的蜡烛。他和“第十路径”联络人聚头的时间在下个整点之后,但他喜欢第一个到。这让他安心,一种掌握局势的表象。除非之外,这给了他思考的时间。他的脚步声在连接墙壁的石头圣人注视下,轻柔回荡。最后一次集会过去六十天了,他没料到会这么快被召唤。有什么变化吗?会对他提出什么要求?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烛光泛起涟漪时他离祭坛还有一步。冰冷的呼吸触及他颈后。他转身,目光转向他刚穿过的拱门。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自远方十字路口落下的火炬之光。冷风再次吹过他,祭坛上的蜡烛熄灭。某处的门砰的一声关闭。风还在,小教堂里几乎完全黑暗。脚步在他身后回响。
“谁在那?”他喊道,石头回荡着他的声音逐渐变为耳语。
“谁……”“在……”“那……?”
“那……那……那?”
转身看向黑暗时,熄灭烛光的残余还留在他的视网膜上。
“资深院长阿里斯塔.盖尔,”他身后的声音说。他转身,二目圆睁,嘴巴发干。
他身前火星四射。盖尔退缩,但火势依然,一条黑暗中的橘黄火舌。光源旁是一副手持燃烧烛光的画面,然后火光勾画出一个带帽兜的人影。红袍袖子上遍布着黑白色的条纹。
“你不应该来这里,”盖尔呵斥道,他的提高了声调。他可以感受到沿着皮肤渗透的寒冷。“我命令——”
“有个学者告诉过我,人类得知在宇宙中并不孤单前已经会燃烛祈祷了,”穿袍子的人说。举着烛光的手伸出,用火焰引燃蜡烛。蜡烛着了。“在他们知道自己的神是谎言之前,他们依然能那从微小的举动中汲取希望。”
盖尔张嘴作势大叫,但话语在它们接触舌头前被阻止了。穿袍子的人转身。挂在袍子男人胸前的黄铜手反着光。盖尔被冻结的意识终于认出那人衣着的颜色和细节。他能看到男人帽兜之后剑柄和枪托投射出的影子。
“你不是克雷林长老,”他说,愤怒战胜了恐惧。“你不是赎罪教团的人。你是谁?”
一阵衣带咧咧声将盖尔的目光吸引至教堂另一侧的拱门。远方的灯光勾勒出一道苗条的红袍身影。她已摘下帽兜,他能看到短寸头皮下红褐色的X形油彩。他身后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一个驼背的人从黑暗中接近他,那人举起双手锤时肌肉和脂肪在猩红色的布料下鼓起。
他头皮发麻,身上的血已开始发冷。恐惧和难以置信在他脑海中形成并翻腾:发现、背叛、逃跑。他应该跑,他应该奔向祭坛后的小门逃离这个地方。他应该大喊。卢曼还没走远应该能听到他的声音。但他没哟移动或说话。反而,他的嘴唇重复着那些已经说过一次的话语。
“你们是谁?”他喘息道。
斜背长剑的男人伸手掀开帽兜。露出的脸年轻而坚毅,挽成髻的黑色长发之下是坚定的、黑眸的双眼。
“我叫‘契约’,”那个人说,“我来是为了给你提供赎罪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