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伊德里斯曾经这样问过。阿根托曾经从铺着天鹅绒的桌面上抬头看过了去。他手中的水晶片牌随其展开和混合而闪烁。“怎么会有人成为潜在的圣人?不应该是被神力触及过或根本没有吗?”
阿根托结束了洗水晶牌,将牌摞放到自己面前。水晶片牌的背面闪耀着蛇与鹰彼此缠绕和猛扑的画面。
桌对面的契约用眼色吸引了她的注意。他穿着红袍,戴着厚帽兜,但没有其他装饰品。她一眼读懂了警告:咱们都是学生,它是这么说的。他是咱们的主人。这是一节课,并非一次挑战那个知识比咱们多的人的机会。
她皱了皱眉,并未试图隐藏自己的不满。阿根托越过卡牌看着他们每个人。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僧袍和红法衣,一顶水晶线织成的灵能帽兜罩在他铁灰色的头发上,仿佛另一层头皮。
“宇宙不能划分成简单的归类。人类大众需要单纯的答案——光明与黑暗,善良与邪恶,圣人和巫师。这些都存在,但居于期间的事物也同样。每束熊熊燃烧的光就意味着更多的只能燃烧得暗淡,或者极为短的时间。每个皇帝以其神力灌输的圣人就意味着更多的被触及但无法承受启示的负担,所谓飞得离太阳太近而掉落下来。”
“我们怎么分辨区别呢?”她问。
他笑了笑。
“咱们不能,但咱们可以尝试在其死亡或被其自身耗尽前找到他们。”
“然后咱们处决他们或者……”伊德里斯说,她的目光被那摞水晶牌吸引。
“或者咱们帮助他们成为在为人类服务中所需要成为的人,”阿根托说。
“那是什么意思?”
阿根托微笑了一下,不知为何那显露出时间和失败以及希望的重担。
“救赎。”他说。
伊德里斯的思绪突然变得透彻。她已为阿根托服务数年。有些时候在他身边,有时和其他人在一起,有时是她自己。曾经的训练:精神的,物理的和奥秘的。任务与课程既有明了的又有模糊的。有过血,以及死亡,还有她觉得自己会死或者发疯的时刻。她活了下来,而且目前依然觉得自己神智正常。契约为审判官服务了更长时间,但没有很长。他们在阿根托麾下的服务和学习遵循着有时会交汇或分离的平行轨迹。这一刻是第一次感觉起来像是真正学习的开始,仿佛此时此刻她正在跨过进入致力于自己之前从未知晓真理世界的边境。
“咱们如何找到这些圣人?”
“此事,我的弟子们,就是你们要学会的第一件事。”
阿根托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他周围的空气变得密实。伊德里斯感觉到高度受控制灵能活动产生的静电,在她皮肤下泛起涟漪。审判官拾起水晶牌,让它们在天鹅绒覆盖的桌面上展开。一弧接一弧,一线接一线的出现了一副图形,直到桌面被覆盖。每张牌的背面都在闪光,之后蛇与鹰的画面一张接一张的流动起来,仿佛它们每张都是一扇展示移动画面的小窗口。各有一张落在阿根托,契约和伊德里斯面前的桌子上。这些是他们在事件图形中位置的标志物。
“伊德里斯,”阿根托说,其呼吸是空中的白雾。他朝她面前的牌点了点头。她伸出手。麻木感在她将那水晶片翻过来时传播到手臂上。画面是穿红袍的女人和一只水晶形成的银色面具。利爪和蛇群淹没了她周围的空间。她左手举着一根蜡烛,其焰圈是金色的光线。“光明传递者,”阿根托说。
他看向契约,其翻开了自己的标志物。坐在王座上的男人从牌上抬头仰望着。一只刽子手的面具隐藏了他的面容,一柄锤子放在他左手之下,一本书在他的右手中。“大神甫,”阿根托说。伊德里斯等着他翻过自己的牌,但他反而把手伸向桌子中心的牌。它在他接触到之前就翻转立了起来。一张尖叫的脸仰视着他们,它的眼睛是两股火,它的嘴唇碳化,它的头发是一团火焰与烟尘的漩涡。
“先知,”他轻声说。冰霜正在空气中成形并落到他们周围。“咱们现在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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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德里斯抬起头。一种冰冷,高声环绕的声音充斥于她的耳朵。她发出嘶嘶的喘息。石柱大厅还在这里,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回头看向楼梯:其间落下的光是一道冻结的飘摇闪电,朦胧的尘土中能看到火焰。阿根托站在台阶上,抬头面对着光芒。他的脚被凝固在台阶之间。离她更近的地方,契约站在一根柱子旁,双手举着爆弹枪。他刚射出的那颗爆弹停留在枪口焰尾一米外的地方。死去的守卫站在枪口火焰点亮的范围内,面容倦怠,血在他们纯白色的袍子上结成了冰。
伊德里斯感觉到自己小腹中拧成了冰冷的一团。
“什么-”
“你们为什么不能别管我?”
伊德里斯转身。
之前大厅对面黑暗的地方,现在被点亮了。一个年轻的男人坐在一座凸起的平台上,双腿盘在身下。黑色的袍子挂在他消瘦的肩膀上。布料上缝着微小的黄铜齿轮,这些闪闪发光的小轮子点缀着他。他的头皮剃得很干净,皮肤上扑着银粉,眼睛被蓝色颜料环绕。金光从他身上流淌而出,但并没有蜡烛或火焰的痕迹。他看向伊德里斯。一阵轻微的颤抖传过其嘴唇。他看起来有君王风范,且惊恐,且脆弱。
“离开!”那个年轻人大喊,他的声音很高,而且尖锐,并充满恐惧。石柱震动。瞬间声音咆哮着回归。死亡的守卫颤抖着走向契约。爆弹冲向他们,击中其中一个的胸膛。血和骨头以及弹片在它胸膛中爆炸……并冻结。
*这不是你的地方,孩子,*一个比山峦坠落还响,比太空还冷的声音在她头颅里说。伊德里斯感觉自己被这些话的力量压垮。
那个男孩的目光由熔化的黄金变为惊骇人类的眼睛,脸上的平静变为恐慌。
世界随着咆哮声的炸裂突然运动起来。契约的爆弹在一个死去守卫的头颅中爆炸。阿根托跳下最后几级台阶。
“我们必须得到圣人,”他喘息道。伊德里斯朝高台上的男孩走了几步。
*不!不!我不要,我不会!*那个年轻人后仰自己的头,他的尖叫变成一道灼烧的冲击波穿过空气。伊德里斯只够时间转过头并举起手臂,在皮肤开始燃烧时感受那刺痛。她感受到火焰涌入自己的心灵。它烧穿了自己小心布置的防御,如一波洪水般淹没了她的思维。她的思维和肉体燃烧。
在这她知道自己即将死去的一刻,它停下了。她感觉到头颅内的存在变化了,好像找到了某些并非其预料中的东西。
*看……*毫无那个男孩恐惧的声音说,但力量如她从未接触过的强。*看看这棵树是由什么样的种子生长而成的。*
冻结的一瞬间里她看到了那个男孩的人生。她看到他跑过黄铜山的小巷,笑着,他的朋友追逐着他。她看到他趴在工作台上,用新手工具摸索着试图在指尖大的齿轮上切出齿与辐。她看到他未能成为某个公会学徒的挫败带来的泪水,和痛苦。她看到他母亲转身离开他时,其眼中的羞愧。她看到他开始仿造自己从其他学徒工作台下扫出破损齿轮。他在啮合的微小齿轮中看到了东西:尚未发生的东西,毫无道理的东西。引起了一个丰饶神殿神甫的关注。他发现自己被关在黑暗中,锁在寒冷的石头上时,她就在他身边。那里是痛苦的。他们喂他奇怪的食物和奇怪的水。
他眼中的世界四分五裂。有时他坐在垫子上,和跪在他面前问问题的人们在一起。有时他走过沙漠,城市随着每一步崛起和衰落。有时他看着大军列队进入火与烟的幕帘。有时他是一小片肉,在失灵机器的心脏里慢慢腐烂,感受到的只有痛苦,并知道痛苦结束时他就失败了。
伊德里斯看到并感受到,而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么。那太庞大的了,太渺小了,大强大了,又太软弱了。那并非她所期待的。她来此期待的是恐惧与神力,她找到的是悲惨。
*我……*她用自己全部的意志力说。*我很遗憾。*
*我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你不必。*
幻视从她眼前消失。火焰波消失。伊德里斯向前跳去。高台上的那个年轻男人转过自己扑着银粉的脸看向她。他的瞳孔尖细。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滚落,滑过他脸颊上蓝色和银色的染料。她举起自己的手,手腕上的飞镖发射器启动。那个男孩抽搐了一下。他低头看去。寒冷铁镖的尾部从他胸前探出。他咳嗽。血盖住了他的嘴唇。
*谢谢你,*她头颅中一个声音说。*谢谢你,伊德里斯。*
他向前瘫倒。大厅变得黑暗。世界突然寂静下来,她头颅中和身边都是。
一只灯筒切过她身后的幽暗。阿根托和契约跑到她身边,朝高台上的尸体打着光。
“我们应该捉活的,”契约说。
“不,”阿根托说,他的声音低沉。“不,流过这个灵魂的能量是不可控的。它会杀死咱们。我……”他停下,看了那具尸体一会儿。“我做了错误的判断。神圣与亵渎间的界限薄弱,大部分潜在者平衡在其边缘。它一定感知到了我们的存在,其恐惧一定打破了之前控制它的平衡。不,伊德里斯了结它是对的。”
他看向她,点了点头。
伊德里斯感觉自己的嘴张开要去说自己在那男孩纠缠的痛苦中看到的东西:那画面和感官如此庞大和怪异,它们徘徊在她心灵的深处如灼烧一般。
“我……”她开口说。“我看见……”
“我知道,”阿根托说,缓慢的点了点头,与她对视。“今天你接触到了神力寻找途径回归世界的边缘。这就是我们所寻找的。记住它,伊德里斯。永远。”
她点了点头,并在阿根托转身朝通往上面世界的台阶移动时感到庆幸。
“来吧,”他说。“咱们必须走了。”
伊德里斯跟了上去,然后停下,回头去看向扑倒在高台上的躯体。血正在浸入下面的垫子。她感觉到契约停留在自己的身边。
“你还好吧?”他问道。
“它说它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了,”她说,“我在自己的心灵中听到的。”
“它现在获得了宁静,”契约说。
她开始点头,但之后摇了摇头。
“就是这件事,”她说。“对我说话的不止一个声音——那个男孩和什么东西……其他什么……我不确定讲话的是哪个。”
她看向契约,但他没有回答,只是和她对视了一会儿,面容被其手中筒灯亮光的阴影分隔,然后朝楼梯走去。片刻之后伊德里斯走向相同的方向,只是回头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