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她倔强的不妥协
第二天，阴天，乌云堆积。
柯立人正在办公室里换药，纪明月一脸严肃地走进来。“亲爱的，我收到一个不太好的东西。”她把手机递给柯立人。
柯立人顾不上缠好绷带，打开纪明月递过来的邮箱里的视频，看完，失声而笑。
“昨天，我们不在的时候，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纪明月走上前为她把绷带裹好粘好。
沉默了几分钟后，柯立人才开口：“对不起！明月啊，真的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了，这又是一个升级版的大麻烦吧，我真的觉得愧对于你们，是我连累安居卷进这样的漩涡中，使你们束手束脚、被动为难。”
“从你我的立场来说，你就应该是制造问题的，我就是为你解决问题的，这是我的工作，并没有超出我的工作范围，我有义务把对你、对安居的伤害降到最低，我有义务保护你。你应该像拿出总裁的气势，质疑我们为什么没有做好防范被人偷偷录影，然后命令我们把问题解决掉，不要随便低头。你想听听对方提出的条件吗？”
“我很清楚。”柯立人说。
“那你知道这段视频曝光之后的后果会有多么严重吧？”
“名誉扫地。”
“所以，我们只能妥协。”
“不，我不。”她还是那副天真无邪的坚定。
纪明月盯着她，“如果对方是旁人，是敌人，我们必能狠狠抓住她们的痛脚，把她们打得落花流水，让她们无力喘息，只是你知道我不能，我也不能放任你的自流，所以，我们没得选，你交给我解决，OK？”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会妥协，哪怕我会失去一切，你只要顾好安居就可以，不用顾虑我，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想给的，我不给。”
“这件事会影响到安居的生死存亡，你要明白，我们不是输给别人，而是家人——这没什么拿不起放不下的！”
“这对我很重要！”柯立人的笑容终于消失了，“我知道我会输，只是我不想输掉最后的坚守，我不想输得太顺利、太狼狈，我想痛快得任性妄为一次，谁知道明天我还会不会活着呢？姑且把她当作人生最后一场游戏，重在参与。安居是安居，我是我，你要守护的是安居，我由我来守护就好了。”
“什么最后的游戏？这场游戏有规则可讲吗？你能步步为营筹谋算计吗？你能当机立断痛下杀手吗？你能吗？这一局，你只能缴械投降，何必为已知的结果徒劳呢？人生短暂，你不能糟践自己的劳动成果，更不能糟践自己！”
“明月啊，你不觉得我活得太匆忙、太紧张、太赶了？端木总是这么说我的。虚度人生也是过日子的一种方式，我想试试。”
“这一局，代价太大了，你输不起！”
“你知道走到今天，我输过多少次吗？”
“我不会逼你立刻做决定，我跟她要了24小时，我希望你认认真真考虑周全，不管是大局还是你自己，要三思而后行。你跟安居是一体的，拆不开，安居角角落落、里里外外都是你的痕迹，安居也是你的全部，我不知道怎么切割，我只知道护着你等于护着安居，如果委曲求全有用，我想我会让你受委屈。”
纪明月走进端木禾的办公室，面色阴郁，把手机甩给端木禾之后，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端木禾看完视频，眉头紧锁。
“真是超乎想象的厉害！还是被算计了，我应该有所防范的，怎么竟然犯了这种低级错误？我就不该让她们有任何近距离接触的！怎么会有这种事儿呢？怎么会有这种对自己女儿穷追猛打、赶尽杀绝的妈？简直颠覆了我的三观！混账！我真的觉得她太可怜了……我不想让她输给这样的家人，可是只有输给她们才能赢了大局。”
端木禾从抽屉里拿出雪茄点燃了一根，吸了一口就开始干咳。
“你不是不吸烟的吗？”纪明月苦笑着问，“怎么？端木大律师也已方寸大乱？”
端木禾起身从酒柜拿了半瓶龙舌兰，倒了半杯加了冰块递给纪明月。
纪明月的确需要一点刺激的东西来纾解内心的郁结，接过酒一饮而尽，端木禾再为她续上半杯。
“端木禾，你到底从哪儿捡到一个柯立人这样的朋友？你俩凭什么就相濡以沫十几载？世界观一致？价值观无二？人生观契合？别闹了！她跟你我分明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知道吗？我有时候真烦她！”
“你喜欢她。”端木禾将半支雪茄熄灭在烟灰缸，尼古丁对自己思考问题并没有丝毫帮助。
“喜欢归喜欢，烦归烦，两种情绪并不碍事儿。咱们家柯姑娘对她妈妈究竟是爱还是恨？我竟然没看清楚。她私下给她们做了妥善细致的安排，转过身又跟她死磕，为什么？柯立人究竟是坑蒙拐骗了还是杀人放火了？让她妈妈恨到咬牙切齿？恨不得饮血吃肉？我理解不了她们母女之间的恩怨情仇，全天下的父母不是都会用尽全力为子女筹谋的吗？这位怎么就恨不得对立人抽筋拔骨呢？自己的孩子爱还爱不够，怎么就搞到跟杀父仇人似的？我从她眼里看不到半分对柯姑娘的怜悯疼惜。所以我最讨厌家族企业里的纷争，还以为柯立人的人际关系单一到无聊，永远不会撕扯出惊天地泣鬼神、剪不断理还乱的家长里短，谁知道她深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狗血历史。自从我认识柯同学，她的母亲节、父亲节还有各种节……就是在商妈妈那边儿过的，半路突然跳出来一个生母要打要杀要她死，我该怎么权衡？柯同学究竟怎么想的？这个仇恨怎么拆解才能护她平安？我要怎么做才能化干戈为玉帛？我一个局外人都迷乱了，装作没事儿的她要疼死了吧……”
“可能她自己都搞不清楚是爱还是恨吧？她渴望从妈妈那里得到爱，却抓到了一手恨。她想恨个痛快，能出手还击的武器却又只有爱。她有颗天使心，却又妄想披上恶魔皮。她什么都做不到，却又不得不慌慌乱乱掩饰自己的无助，怕一旦暴露了自己的软弱，就会被吃干抹净。她想变得凶狠残暴，从始至终，却没人怕她，不，应该是没人在乎她。她能惹得起的，只有她自己一个。她只是在跟自己较劲，跟一个怎么都想不通、不聪明的自己纠结、拉扯，她已经被搅进乱局不得自拔。这一次，我没打算尊重她的意见。”端木禾目光里透出一股冷冽的寒光，“褪下柯总这个身份，她其实只是当年那个流浪在风雨里的小女孩儿，无依无靠，无亲无故，无着无落，她能对父母犯下什么错呢？虽然没能亲眼目睹她的过去有多么艰辛，可以想象当年的她莫名背负了多少罪责？现在我们要告诉她的只是，没得到爱，不是她的错，没人可以声讨、指责她，包括她自己。”这番话是对纪明月说的，更像是坚定自己的。
“你了解她的过去吗？”
“认识她之前的那一段，我知道的不多，她从不提往事，更多的是猜想吧，她这个闷葫芦不发声，我们又能从何而知？相濡以沫十七年，我竟然对她之前的十九年一无所知。”
“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只要对她好，与魔鬼交易又如何？”
“这对立人个人来说，是背叛。”
“好人总是用来背叛的，而真正没底线的小人，才是我们不好轻易得罪的。这件事难就难在她们是立人心里有所顾忌、还颇有分量的亲人，她们把她攥得死死的，我们只能耐住性子温柔地掰开她们的魔爪。不反击，就算是给立人留情面、留余地了吧。”
“于公于私我都是赞成的，让她坚持她的不妥协，我们坚持我们要维护的。”
“她不肯妥协的是自己最后一丝可怜的自尊，实际上她早已经输得一塌糊涂，她对一家四口的安排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不怕她怪你？连朋友都没得做？”
“怕，也不怕！怕她不言不语地沉默无语，不怕她黑着脸跟我叫板，热战、冷战都来吧，反正我们是打不散的。”
第二天，端木禾与纪明月从林珍家里接上了母子俩，去高新区帝豪花园看房。
一百五十平米的三居室位于十二楼，南北通透、采光好，重要的是小区内就有一所国际幼儿园，隔壁街区就是林深小学与初中部，最近的高中也只有十分钟的车程。
“三代同堂很合适，您还满意吗？”纪明月问。
“满意满意！”林珍一扫阴霾，脸上笑开了花，“这些家具如果可以送给我们最好不过了，这装修太讲究了，如果让我们自己再买家具也很成问题的。”
“只要你喜欢，可以拿去用。”端木禾回答，顺便把书柜里遗落的一张自己的全家福照片悄悄收了起来。
“真的是太好了呢。”她们母子俩参观完慨叹着。
端木禾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二位没有任何异议，我们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随时可以。”林珍有些迫不及待了。
“我这边有几份协议需要您签署，一些是房子的过户文件，一份是接受赠与的合约手续。我需要重申的是，您女儿是爱您的，我希望你能对她少一点怨恨和算计。”端木禾说。
“不要说什么爱不爱的，要不是我手里有能威胁到她的东西，她会轻易答应吗？”
“她会！”
“得了吧，废话不用多说，我拿到我想要的，她自然也能拿到她想要的，办好手续，我会把那天偷拍的视频交给你们。”
“您知道我是律师，办事讲究白纸黑字，我需要确保您手里没有任何能伤害到我当事人的偷拍视频和任何剪辑过的视频，一秒钟都不能有！当然，这也是要签署协议的。房子是您的，高利贷我也会为您摆平，医院和月子中心我也会安排好，我对您只有一个要求。”
“我早就想到了，柯立人一定是希望我从此以后消失不见吧！”
“柯立人对此一无所知，她也没有知道我们之间存在这份协议的必要，这一点也在我们的协议里做出了详细说明。这套房子的价值相信您心知肚明，作为交换条件我唯一的要求是，关于您的女儿柯立人，从此以后，您和您家人只能对媒体行使完全沉默权。在任何公开或者非公开的场合下，您一方对她的一切大小事务必须三缄其口，不提起、不议论、不评价，任何人向您提起关于她的任何问题，您只能回答无可奉告！这是我们协议里我唯一的要求，如果您能确保可以无条件遵守约定，这里的一切都是您的了，如果您做不到，我保证我们不会有第二次见面机会。一旦双方签字协议生效，您和您家人一方违反了其中任何一项，我势必会把赠与的一切拿走，还会义无反顾地将您送进监狱！当然，柯立人毕竟是您的亲生女儿，相信您也不希望她出事，我可以给您24小时的时间考虑——”
“不用！不用考虑了！她恨我，我也不待见她，我也不想跟她有什么瓜葛，没有她，日子照样过，我们现在就可以签字。”林珍痛快地答应了。
儿子却不情愿地提醒：“妈，你是不是应该再多要点钱傍身啊？就这点儿东西对于你女儿来说还不是九牛一毛？我们折腾半天，太便宜她了吧？”
林珍犹豫了。
纪明月和端木禾对视一眼，欲壑难填，只能选择起身离开。
林珍见状急了，“就这样吧，我不贪心。”
端木禾一脸严肃地看着赵帆，赵帆心虚地走开，他才从公文包里取出所有文件，一一请林珍过目并签署，最后把钥匙郑重交给了林珍。
纪明月语重心长地说：“林阿姨，这房子算是深城最好的房子了，我个人建议您还是按照立人的意思，好好上班，踏踏实实过日子，这个世界上只有她真正希望你们过得好。虽然她脸冷嘴硬，可是心软得很，您还是不太了解您的女儿，她是一个把问题想得深远的人。您孙子就要出生了，做长辈的教什么，孩子就会学什么，好好想想您希望孙子将来传承什么家族精神，成为什么样的人才。还有，我觉得您有必要知道，她给你们安排的工作，并不比这房子的价值低。”
“你不用为她说好话，我为得到这些，费了多少心力？”
“那您有没有想过她为了您得到的这一切，自己费了多少心力呢？”
“想也不用想，一定比我容易，我把她生得貌美如花，前途大把多，能费什么力气？她的过去我很清楚，不用跟我说什么世道艰难，她有她的捷径可以走，多亏我把她生得漂亮，不然她怎么会有今天的成就？难道真的凭她自己一双手随便卖卖家具就能变成有钱人？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阿猫阿狗就能随随便便成功吗？别糊弄人了，我不吃那一套！”
端木禾急了，“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您真的了解她吗？您离开她多久了？”
“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能不了解她？我也不是看不起她，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管黑猫白猫，能抓住耗子就是好猫，只要她成功了，谁还会在乎她是怎么成功的呢？她十几岁进了胶垫厂，就被有钱的大老板相中了，能抓住机会也不枉我生她漂亮一场，所以辛辛苦苦上学有什么用？她没文化，不照样飞上枝头变凤凰？”
端木禾听到这番言论，在纪明月极力阻拦下努力压制自己快要喷涌而出的怒火，她不配当妈，完全不配！“谢谢您给了她生命！谢谢您残忍地抛弃了她！”
“你到底是她什么人？替她出面送我们一套房还要瞒着她？方记者调查过你，你是有家室的人，这么护着她，难道你是她的金主？”
端木禾庆幸自己近年的脾气收敛了很多，不然拳头一定比思想快。“家人！我们都是柯立人的家人！谢谢您把这么好的家人赶到我们身边，让我们得到她这么珍贵的宝贝！您这个女儿真的是个商业奇才，特别会赚钱！像这样的房子，她分给我们很多，您就按照合约条文安心住吧。有她在，我们都成了百万富翁，有我们在，她才不至于孤苦伶仃。”
“哼！孤苦伶仃？不要把她说得那么可怜，她一个人独享富贵，不知道心里多有成就感呢？”
纪明月直言不讳地问：“我特别好奇您为什么这么讨厌她？十月怀胎不辛苦吗？自己的骨肉自己不心疼？可你对你儿子也爱护得很啊，难道是因为她是女孩儿？还是她其实是捡来的？”
“神经病！别以为给了我几分好处就可以随便教训我！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这里是我家，你们可以滚出去了！”林珍翻脸不认人。
端木禾拦住纪明月，知道与对方多说无益，立刻起身告辞。
“这也是当妈的？配？”走进电梯，纪明月仍然怒火难消。“你把自己的房子就这么拱手送给了这种人，我都替你委屈！对这种人仁慈，还不知道埋下什么隐患了呢？我真担心立人知道了会作何反应？”
“所以立人这边儿你一定要严防死守，不能走漏半点风声，最好是给她多安排点事儿干，狠狠使唤她，只要她埋头进图纸里，就顾不上窗外起风还是下雨了。”明明解决掉一个大问题，纪明月却还还是拧着眉头不开心，端木禾调侃道：“说不让你来，你非要来，来了还把自己气够呛！说到底，全天下的女人一个个儿的都很麻烦，谁给点颜色都够瞧的了。”
“端木禾，本姑娘给你个机会重新组织语言！”
“女人都很可爱，你这款的，柯立人这款的，都可爱死了！上帝创造女人就是为了给这个单调的世界增添色彩的。”端木禾狗腿的恭维了一句，然后问：“可是我怎么没在你身上发现这种明媚艳丽的特质？”他想跟她吵架，稀释她的阴郁心情。
“我能是一般女人吗？能轻易被你发现吗？在你眼里，女人明媚艳丽的特质不就你家宋校花一个人有！我们女人显得麻烦或者可爱，也是要看情分、分对象的，你自己眼瞎没看到，只能是因为我没兴趣对你释放任何明媚！难道你在柯立人身上发现这种特质了？”
“没有！”
“没有就对了！”
“她是水墨，色彩单调得很。”
“你的宋美人呢？你的宋美人是什么呢？”
端木禾耸耸肩，没有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