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自己的亲人比起来，被这些陌生人围攻，她并不觉得委屈伤心，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能有多重的打击呢？不过是伤身不伤心罢了。
万念俱灰的瞬间，也是解脱的刹那，在这黑洞洞的层层声浪之中，柯立人视线模糊了，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明媚的天堂，如此归去，也好……
可是，端木禾来了，他像一个英勇的战士冲进人群来到她的面前，挥一挥强壮的手臂，就把那些暴戾打散，也把她拖回现实。
她不能做梦，还得清醒。
端木禾掏出手机，对着人群录影，黑着脸怒吼：“你们谁再敢对她施暴，哪怕动她一手指头，等着你的只有法律的严惩和冰冷的监狱！”
“我们去监狱，她要下地狱！”
“她去不去地狱是百年之后的事，你去不去监狱明天就能见分晓！”端木禾目光里闪烁着暴戾的焰火，让人望而生畏。
“她还算是个人吗？你凭什么包庇纵容她？她应该上道德法庭接受全民审判，这个披着狼皮的羊，太可恶了！这种人活着就是耻辱！”
“你们认识她吗？你们了解她吗？”端木禾义愤填膺地环视质问。“你们认识这个女人吗？认识吗？你们了解她吗？了解吗？你们知道她经历过什么吗？别以为长了双眼睛就能看清楚真相！谁赋予你们伤害她的权利？就凭道听途说？凭空穴来风？凭捕风捉影？凭揣测意淫？凭媒体散播的谣言？你们想把她推向地狱还要先问问法律同不同意！”
这番话铿锵有力，却还是被淹没在自以为是的大多数群众的亢奋中。“身为公众人物，当然得接受全民的检视和监督，你冷血无情、目无尊长还有理了？让自己的父亲母亲跟自己下跪，特威风？特骄傲？特有成就感？还有没有人性了？这种人应该天打雷劈才对！之前说亲娘不能吃不能喝不能当钱花，这种人内心得多肮脏多丑恶才能说出这么恶心人的话？这不是社会败类是什么？我们虽然不认识她，也亲眼看见她办的事儿有多龌龊了！可怜天下父母心，给了你一条命，就得知恩图报！父母能图你什么？你好他们就好，你不好他们比你更不好！要不是被逼到绝路上，父母能生生跪倒在你跟前？你呢？冷冰冰地看着他们的膝盖落地？畜生再没良心也比你强吧？有钱有势了就是个人物了？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你好好看看你妹妹，命都要没了，还无动于衷，这是丧尽天良……”
道理往往掌握在大多数人手里，一个人的声音是很微弱的，压根儿敌不过愚众。
“让开！法律没说她有罪，谁的话都白搭！”瞥了一眼方圆胜利的微笑，端木禾揽住柯立人穿过人群上了车，他的助理问：“咱们去哪里？”
“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往前开，不要停！”端木禾坐在后座上紧紧揽住柯立人，小心翼翼查看她的脖子，还打掉了她拒绝的手。暴徒下手很重，抓爆了皮，留下一条血印子，他心疼得低吼谩骂了几句，心里仍然怒气难平，拨通了纪明月的电话，失控大骂：“都是猪吗？把一堆豺狼引到这儿来，全公司这么多人，连个人都看不好？我要晚来会儿，明年清明你们都有事儿干了！”没等纪明月开口，他便气冲冲地挂断电话，继续心疼跟前的人。
“端木律师，记者还在跟。”助理说。
“让他们跟，跟到天涯海角地老天荒！好好开车，我们不必配合他们的愚蠢！”端木禾自责地低头对她说：“我来晚了。”
柯立人倒在座位上，抹掉眼角的水珠，闭着眼说了句：“我没事儿。你刚才对明月过分了，会伤到她的心，她已经够辛苦了。”
“你还知道啊？她辛苦是我造成的吗？”
“是我。”
“千夫所指，你满意了？”
“不挺好看的嘛。”她嬉笑着岔开话题，“你怎么一脸狼狈相？衣服几天没换了？胡子拉碴的，行头都没收拾干净，不要形象了？在美国被人打劫了吗？”
紧要关头，每个人都绷紧神经为她紧张，为她奔走，为她风尘仆仆，她却摆出一副欠打的轻松模样粉饰太平，实在可恶。“这是重点吗？你——有病吧？”
“有啊！”柯立人笑笑，突然又“嗖”地坐起身，“我手机呢？唐涵还留在那儿呢，我怎么能——赶紧调头回去！”
“唐涵的男朋友跟我同时到达现场的，刚才趁乱已经把她救走了，谁不心疼自己的人？伴君如伴虎，你就等着接辞职信吧！一沓一沓的！”
柯立人还是拨通电话确认了唐涵的安全才安心。
“你应该给苏睿回个电话，他找不着你是真急了，没少烦我。”
“不用了。”
“你别挥霍别人的好意，出于礼貌也要让对方感受到你的尊重！别以为谁对你好都是理所当然的。”
“市长是人民的，不给他添乱。”
她这是有心拒人千里还是更深层次的保护？端木禾捉摸不透，但又仿佛猜到了几分，意气地问：“你什么时候体恤体恤我啊？”
“我可是付给你钱的。”
“你给的那几个钱可不包括要命！本想从你这近水楼台捞点儿好处，结果得不偿失把自己身家都要搭进去了，柯总不愧是生意人，好算计啊！”
“都是你教得好，我学以致用罢了。”
“你敢把路走到这一步，下一步怎么打算的？”
“下一步？不知道啊。”
“什么叫不知道？”
“我还没想到。”
端木禾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眼里藏不住的迷茫，“你玩儿真的？嫁衣你给人做好了，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自以为英勇壮烈地跳了进去，你是等着别人埋？还是自己亲自动手？你做事向来考虑长远的，怎么这次不知道给自己留条后路呢？你是真傻了吗？”
“商妈妈说了，人命大过天，没想太多。”柯立人长叹一口气，“山穷水尽，柳暗花明，就等等吧。”
“等什么？等死吗？你这是自杀式自虐！你明知道你这个人生来就没什么好运气，能走到今天完全靠蛮力，太平日子没过几天，腻歪了要跟天斗？”
“你不是在吗？”
“你倒不客气，我绝不陪绑！你死你的，别拉我做垫背，我绝对不会为你的愚蠢埋单！我是谁？端木禾！我的自负不允许我活得憋屈！”
“行！你生的伟大，活的快哉，死得其所！你能先跟明月道个歉吗？她气儿顺了，再换我来。”
端木禾一声叹息，倒打一耙地冲柯立人说道：“你啊，口不择言，得罪谁不好？非得罪纪明月这个朝天椒？等着收辞职信吧！”
……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启了拌嘴模式，因为对明天没了把握，也明白慌乱无济于事，才更珍惜山雨欲来前的短暂欢愉。
他们的车子平稳又惬意地行使在深城美丽的沿海街，意外享受了难得的观光时刻，后头尾随的长长一列采访车则是另一种心情，他们焦急地竞相追逐。追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