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一朝风云聚散,多年来郁积的矛盾、倾轧,顷刻间如岩浆爆发,哄哄闹闹不可收场。一时间洛凤城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三日后,皇帝又革除了光禄寺少卿、大理寺、大鸿胪三人职务,贬为庶民。光禄寺少卿不满,愤而硬闯皇宫为自己辩解,皇帝姬燿一怒之下,将其鞭挞至死,夷其九族。刚刚洗刷过一遍的西城墙邢台,热血又淋洒一地,尸首成林,再无人敢去看热闹了。城内的百姓噤若寒蝉,只觉得那日天边的红日被鲜血浸润一般的,红得触目惊心。
六月初,西南饥民发起暴动,五郡郡守被赶至境外,帝时迷醉花间而充耳不闻。第二日,郦郡日食,传出流言说斥骂皇帝荒淫无道,大周将亡。姬燿不豫,下令逮捕妄传留言者,城内哄乱一片。六月中旬,皇都大风,千万蝗虫集群飞过禁宫上空,之后又传北地田地,稼穑伤及无数,也爆发了饥荒,四郡郡守,齐上万言书请命调发粮款。姬燿其时已五日不朝,未受理。半月后,偶然翻到了,才想起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儿,于是朱笔一批,命各地调粮,但是各地郡守大都缄口不敢言,原因是粮仓早已空空如也,而此时,天下已骚乱四起,盗贼横行肆掠,一些地区百姓在白日里竟也闭门不出,人人自危。
杜淮苓躲在自己打造的那方小小的天地里表面无忧,但日子在眼睑下日渐紧迫。她往湖心小楼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殷勤。她隐约知道,她与他的一场意外即将散场。他不说,她也不去问我,他要做什么会去哪,都一概默认。
他们并不同路。
“舒,你会走好你的那条路吧?”她躺在星光之下的甲板上问,晃荡着的双脚下是一汪幽蓝清湖,夜幕里此时深不可测。
“不要像小时候那样总是一个人,不说话了。”她双臂枕着后脑,打了个哈欠,忽然有点疲惫,软风吹不去她心头那朵铅灰的云,“你看我疯疯癫癫的,转眼就疯到了这岁数。”话说得老成,她把双手伸向夜空,繁星似乎触手可及,能一把将星光收入掌心,尔后五指张开,风儿在指间萦萦绕绕,想逃又依恋。
“舒是我看过笑得最美的人,你的笑能疗伤。”她不记得自己竟然有这样文艺的一面。
他陪坐在她身边,一路只用琴声作答,很像是一首为所有往日所作的挽歌,两个人都在笑。
有一天,杜淮苓深夜里蓦然惊醒,冲出屋子,光着脚丫奔到院门外,定住身子不动。有个人,正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以背相对。她说不出话来,霜月送来了沁骨凉意,在发丝间流动。她扶住门框,始终不见那人转过身,星光碎了一地,而他要将它们藏起来。她看不到她想要的璀璨了。
“你,就要走了?”她声音很低,穿过草丛。
他伫立了良久,终于叹了口气,风吹起晚花片片飞进衣袖,他向她走来,灵修手抚上她的脸,中指轻柔地拂过她眼睫,原来不知何时那里已有滴珠泪欲坠未坠,手绕到她的后颈,吻她,然而只是轻轻一碰触便旋离开,他走得很绝然,没有一句话,更不敢允任何未知轻重的承诺。
杜淮苓斜靠着门槛,也没有期许的话给他,8年来,他们已习惯了彼此心知肚明,那种感情是亲情还是爱情居多,已无意义分辨,“谢谢”,她的话呢喃在晚风中,谢谢那些年你给我的日子,兴许还能再见,兴许这辈子再也不见了吧。她垂下的双臂,袖中空空荡荡。
“小姐,还是回屋去吧,会着凉的。”背后小婵出来劝道。
“好,”她应,回到屋中,望见镜台上放着一个小檀木盒,她抱过来对小婵道:“舒来了你也不叫醒我?”
“你不会发床气吗?”小婵干干脆脆回一句。
胡淮苓认真想了想,点头,“那也是,”她抱着那盒子躺进被窝,却从没打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