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凉风乍起,天空灰朦,院落四角像是垂了层黑纱,渗透而来的光线跌进眼瞳变得柔和。
刚步入四月天后的天气还不见得有多暖和,唐梨捋开飘到嘴里的发丝,这天气不禁让她想起惜颜阁那位来,小风一吹便咳得受不了。
唐梨翻出一包辉瑞家的百花糕,抱在怀里反手关上房门。
路过厨房里时便见徐嬷嬷忙碌的身影,厨房里瓢儿叮当响,窗口飘出一股浓浓的奶香,引得唐梨停下步子。
徐嬷嬷打眼看到窗外身影,乐呵道:“姑娘这是上哪去。”
徐嬷嬷是个和气的人,平日里也爱跟人唠唠嗑,见谁都会扯上一两句。唐梨站在窗外脚笑道:“无事就是想转转,怎么不见宋嬷嬷。”
“她再给她的小孙子做衣服。孩子长得快,衣服也还得快,得了闲空做做针线活也不算糟蹋的一手好活计,儿孙满堂她也算是有福气的。”
唐梨能听的出来她语气里夹杂着落寞和些许羡慕。
看着徐嬷嬷将一碗酒酿倒入一小盆鲜奶中,边倒边搅动,水雾腾腾,烟云雾绕,奶香更加馥郁香甜,看着徐嬷嬷娴熟的手法就知道有门好手艺。
唐梨:“这是做给顾大哥的糖蒸酥酪?”
提到顾大哥徐嬷嬷脸上生起暖笑,眼角堆出皱纹,“是的,他以前就爱吃这东西,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他吃腻。”
顾相衣是上午出去的,午饭也没见得他回来,想来是让齐国公府那边留下了,只怕回来要等到晚上。
如果她没想错,徐嬷嬷应该就是那个将顾大哥拉扯大的佟府侍婢,也是顾大哥母亲顾三娘身边的奶妈。
当年佟侯府惨遭灭门后,顾三娘和嬷嬷所幸逃过一劫,天寒地冻里嬷嬷带着顾三娘一路躲藏,顾三娘拖着笨重的身子逃至荒野于破庙中生下顾相衣,这才保住了佟侯府的最后一点血脉。可惜顾三娘积劳成疾抚育亲子没过五年便猝然离世,临终前托孤于徐嬷嬷。
徐嬷嬷一身侍奉了母子两位主子,自己无儿无女,顾相衣算是她在这世上唯一一个可以依持的亲人。后来嬷嬷带着顾相衣一直东奔西藏,机缘巧合下有幸遇到药王谷传人伯屈,顾相衣便入谷拜师修习岐黄之术。顾相衣少聪敏惠,才思敏捷,寒来暑往术有专攻,十年学有所成,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出谷后便游走于四方之境,兜兜转转结识了云璟来到盛京。
徐嬷嬷算来也有六十余岁了吧。
唐梨想着还有些时间便进了厨房将手中的东西放置一边,上手要帮忙,徐嬷嬷推脱不掉只好接受她的好意。
徐嬷嬷倒是高兴这孩子心善,相处月余也觉得唐梨姑娘也挺可心的,脾性又好。不知怎地便想到自家公子也已经到了成亲的年纪,自己年纪大了能照顾他的时间也没有几年,也该找个人给他做个伴,当然能找个勤俭持家的更好。
唐姑娘就挺和她心意的,唐姑娘的事情她还是知道些,但那些都不要紧。自己也算是开过眼界的人,世家小姐过于矜骄,娶妻当娶贤。
徐嬷嬷拉家常般询问道:“唐姑娘多大了?”
“年十九了。”唐梨心虚回道,应该算是吧,毕竟这副身子还停留在五年前的样貌,说她是二十四岁怕是没人会信。微皱着眉头,只是奇怪嬷嬷怎么问起这个。
“那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没有,只有我一个人。”
徐嬷嬷叹息了一声,“你跟阿缘一样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阿缘?”
“就是相衣。”
原来顾大哥还有个小名叫阿缘。唐梨凭着脑海里的印象想起顾相衣的一些少年往事,思绪游走起伏间徐嬷嬷说了些什么也没听得太过仔细。
唐梨往土灶下添着柴火。
嬷嬷缓了缓,“阿缘年纪也不小了,忙着忙着也就到该娶亲生子的年纪了。我看唐姑娘就很不错,若是姑娘不嫌弃我家阿缘的话,我想,”
徐嬷嬷像是在唐梨耳边炸了个闷雷,土灶里的火种不小心被抖落出来,唐梨看着空中腾落的星火点点,琉璃之火落在肌肤上没有一丝温度,顷刻而已就在掌面灭了橘光。
唐梨扶额,或许她就不该多此一举闲来打帮手,她知道嬷嬷对顾大哥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关心着他成家立业。但唐梨从未想过要祸害他人,况且这人还是顾相衣。
“嬷嬷怕是误会了,我对顾大哥没有那个意思,顾大哥也对我没有那个意思。况且感情这事需要两个人你情我愿,强扭的瓜不甜。”
她想这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自己只不过是个过客,还有着使命,漫漫长路任重道远。未来是什么下场她很清楚,自己不过是炮灰渣渣而已,自己牵扯的人越少也就越好。
唐梨推脱掉嬷嬷好意,告诉嬷嬷她与顾大哥只不过是普通朋友而已。嬷嬷觉得可惜但终究没有在说什么,毕竟唐姑娘没那意思。
帮着徐嬷嬷忙活完唐梨才从清秋院出了来,出来前看着天色愈加暗沉唐梨顺手便带了把雨伞。
果然还没到惜颜阁院便赶巧下起了雨来,起初雷声低雨点小,后来雨水淅淅沥沥大珠小珠落玉盘般砸下来。
垂丝海棠披着玉珠在雨中摇曳,犹如红颜美人,不失玲珑玉致。
唐梨躲在伞下避着地上的水洼,脚急而过石板激起一阵小水花,想着雨天没人出来走动脚下边走得急些就没注意前方,跑到转角处时直直与对面的人撞个了满怀。
手中的纸伞和百花糕直接飞了出去,唐梨眼疾手快舍了竹伞一个侧身加弯腰捞回即要落地成泥的百花糕,好在百花糕外面裹层防水的牛皮纸,百花糕完好如初回到手上时唐梨轻吁了口气。
唐梨以前是练过身手的,小时候曾被逼着学了几年的近身格斗术,还好有些底子在,庆幸这么多年自己没忘得干净。
顶着雨水抬首看去,对面雨幕下男子持伞而立,身姿颀长毓秀,着月华云纹银线勾边锦衣,腰配白玉带,缥缈雨下白衣黑发宛若逸仙,山沉远照,朦朦胧胧,静的像一幅山水画。只是那双眼睛在雨水侵染下太过寒凉,冰冷讥诮如同裂冰,眸光中似藏有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