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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1)

“妈,你睁开眼睛看看啊,芳菲为你生了个大胖外孙女儿,我们给她起名叫醒醒。芳菲说,她和天朔都希望妈你尽快醒过来,好替他们照顾小醒醒呢。”丛苇坐在婆婆身边,一边摇晃着摇篮里睡得正香的小醒醒,一边帮婆婆擦拭着手脚,一边唠唠叨叨地诉说着。

这些日子以来,只要有时间,丛苇就陪着婆婆,不停地给她讲从前的事情和新近发生的事情,不停地抚摩着她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不停地为她擦拭身体,活动四肢和各个关节。尽管许戈飞多次劝说她,要她不必费那么多心思了,她还是执意按照自己的想法做着该做的事。

丛苇原本不是个执著的女人,总是随遇而安,一切以许戈飞为主。但是,现实改变了她的性格,激发了她骨子里那种执拗,让她变成了一个坚强执著的女人。她觉得,从此以后再也无所畏惧,只要心中始终存着坚定的信念,奇迹就会发生。

许戈飞坐在一边,默默地注视着丛苇,内心一片茫然。

芳菲和天朔到医院去给母亲买药去了,澹澹被送去学舞蹈了,爸爸一直在院子里侍弄他那几棵宝贝青菜。房间里只有他和丛苇。

丛苇不停地跟深度昏迷的婆婆唠叨着,却一眼都不看许戈飞。

望着丛苇认真的表情,许戈飞长长地叹了口气。

历经坎坷之后,虽然他们终于又走到了一起,但是,丛苇似乎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每天除了照顾女儿和公婆的生活起居,就是去俱乐部打理日常事务,跟许戈飞几乎很少说话;即使不得不进行交谈,也是言简意赅,能用一句话说明白的,绝对不会多说一个字。

而且……而且夜里睡觉的时候,丛苇也从不跟许戈飞同居一床。她找来人在他们原来的那间卧室里,用铝合金隔出一个小小的空间,一床一桌一椅,算是自己休息的地方。

但是,丛苇除了对许戈飞比较冷淡之外,对家里其他的人却不是这样。芳菲生孩子那些日子,她这个当嫂子的,就像亲姐姐一样围在产床边,又是说又是笑,又是煲鸡汤,又是熬猪蹄儿,小孩子的衣服买了厚厚一大摞,感动得芳菲和天朔不知说什么好。

许戈飞悲哀地发现,虽然他们的婚姻关系依然存在,但是,爱情的面目,在经历了那么多曲折之后,仿佛变得非常可疑。在这样的疑问中,他和丛苇之间最宝贵的信任和温情正在消失,那种彻夜不寐的思念和回忆,那种在回忆中不断加深的亲密和温暖,那种永不绝望的承诺和信心,都已经悄然远离。

可是,这一切,又能怨谁呢?在爱情的道路上,快乐是要付出代价的,这种代价叫做痛苦。

看着丛苇忙忙碌碌的样子,许戈飞觉得,躺在床上的那个老人,似乎不是他的亲娘,而是丛苇的亲娘。他什么都插不上手,只好百无聊赖地拿起一本书,心情郁闷地翻看着。

一场玩不起的游戏,毁掉了丛苇对他的真爱,也给他们的婚姻留下了永远无法消逝的阴影。

经历了一场暴风雨般的情感纠缠之后,许戈飞终于明白,真正的爱并不仅仅是刹那的热情、幻想和欢乐,真爱应该具有永恒的品质,是刹那和永恒的完美结合。

他和夏雪之间的情感,虽然不乏热情和幻想,但缺少欢乐。因为他们彼此都被曾经发生的事情困扰着,她更多地是索取,他想得是偿还,根本没有什么欢乐而言。

而他跟梅艳若之间,虽然有刹那的相互欣赏,有喜欢,有激情,有轻松,有浪漫。但他们的爱,缺少永恒的品质,注定也只能是一种短命的情感邂逅。

只有丛苇,虽然他在某一个时候迷失了方向,背离了她的爱情。可是,他终于明白,只有跟她在一起,他和她才不仅能够创造瞬间的欢乐,还能够一起构筑更加亲密的关系:给予情感,分享梦境和生活乐趣,分担过去和忧愁,提供内在心灵的丰富体验,使“感觉”逐渐升华为至高无上的“情感”,再使“情感”升华为“挚爱”,将未知的事情一点一点变成现实。

把无限放在你手掌

永恒在一刹那收藏

对许戈飞来说,目前最主要的,该是好好把握这份失而复得的爱,拿出足够的勇气来珍惜、呵护了。虽然那一场风花雪月的事已经过去,但他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改变了,就像开锁一样,“咔嗒”轻轻一声,人已走过万水千山,面前展开的已是另外一幅迥然不同的画卷。所以,他必须试着去适应、去接受这焕然一新的一切……

“许戈飞,你快来!”

丛苇猛然间响起的惊叫声,打断了许戈飞逻辑混乱的思考。他以为出了什么可怕的事情,霍地站起身,心急慌忙地向丛苇跑去。

“看!你看呀!”丛苇指着病床上婆婆的右手,悲喜交加地大声叫道。

许戈飞茫然地看过去,他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嘴巴里喃喃地低叫着:“奇迹!真的是奇迹!”

只见母亲的右手五指,开始不规则地轻微晃动。

许戈飞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用力擦擦眼睛,呆呆地注视着那只苍白的右手。

没错的,母亲的那只手,的确在晃动!

丛苇一条腿跪在婆婆的病床前,泪眼矇眬地望着老太太那安详的面容泣不成声。

“妈妈!妈!睁开眼睛吧!睁开眼睛看看您的苇子吧,她回来了,再也不用您操心为她送鸡汤了,她再也不离开了。妈!妈妈,您听到苇子的话了吗?要是您听到了,就握住苇子的手好不好?好不好妈妈……”

丛苇用力握住婆婆那只轻微晃动的右手,她发现,那只干瘦苍白的手,不再像往常一样绵软无力,变得稍微有了力度。在她哭泣着不停呼唤的时候,那只手,分明在用力地回应着她!她感觉到了,婆婆那只手在用力!她是听懂了丛苇的呼唤吗?哦,老天保佑,让苦命的老太太快快醒过来吧!

“妈!妈妈!”

许戈飞也扑过来,紧挨着丛苇跪了下来,抓起母亲的另外一只手,在自己胡子拉碴、泪水横流的脸上摸索着。

“妈,都是儿子不好,儿子知错了,您睁开眼睛看看吧,儿子回来了,您的苇子也回来了,我们再也不离开栀子街老家了!”

许戈飞说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爬起身,匆匆冲出房间,向一直在院子里侍弄菜园的许易山含泪喊道:“爸,您快来呀,妈妈能动啦!”

许易山正在捆绑一棵倒伏了的西红柿,听见儿子的喊声,愣怔了片刻。他突然扔掉手中的绳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房间冲去。

“老婆子,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许易山看着老伴松开又握住、握住又松开的手指,激动得胡须乱颤、老泪纵横。

“爸,妈妈她有意识了!她就要醒过来了!”

丛苇站起身来,欣喜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快,快去打电话,叫芳菲和天朔回来!哦,去把澹澹也接回来,就说她奶奶醒过来了!”

许易山趴在老伴的病床前,像个孩子似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青筋暴起的大手爱怜地抚摸着老伴像个婴儿一样舒展的面庞。

“老婆子,你快睁开眼睛看看吧,你再不睁开眼睛,你的好儿媳妇就要累死啦。这些日子里,苇子没白天没黑夜地伺候着你,都把她累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啦。老婆子,我知道你最心疼苇子了,快睁开眼睛看看,也让苇子好放心地睡个好觉啊……”

许芳菲和吴天朔很快从医院里赶了回来,澹澹也被许戈飞从舞蹈学校接回来了。一家人团团围在老太太的病床前,惊喜交加地望着那张历经沧桑的脸庞。

老太太的右手用力地握住丛苇的手,眼皮开始有节奏地闪动。忽然,她的眼睛缓慢地张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茫然地望着周围的一切。

“我……这是……怎么了?”

昏迷了长达三个多月之后,这个年近六十岁的老太太,终于睁开了眼睛,说出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妈妈!”

“奶奶!”

“老伴呀!”

所有的亲人,几乎在同时泪流满面地呼喊着。

“苇子,你瘦了……”

老太太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但还是努力地笑了一下,并试图抬手去抚摸丛苇的面颊。

丛苇紧紧地握着婆婆的手,在自己的脸上摸索着。

“不哭,苇子不哭,我们都不哭哦。”

老太太望着围在跟前的一家人,脸上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许戈飞悄悄地离开了唏嘘不已的亲人们,独自来到汹涌澎湃的大海边。这个差一点儿毁在他手里的家,几经周折之后,终于像一只快散架的木桶,又被亲情和爱,紧紧箍在了一起!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手机,呆呆地望着那一条条短信,一种深沉的情感从心底升起。“有一个字经常被人亵渎,我不会再来亵渎”。永别了噩梦,我要过正常人的平静生活了。许戈飞默默地想着,小心地把那只手机装进口袋。他知道,这只手机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一个星期后,丛苇的婆婆已经可以拔除胃管自主进食了。她的营养状况很快好转,体重从原来的四十六公斤增加到四十九公斤。不过,对植物人的康复来说,醒来还只是第一步。苏醒后的老太太大部分记忆丧失,生活根本无法自理。

然而,爱心创造奇迹,丛苇相信,只要不放弃,就永远会有希望!

刘贝拉的女儿林黄鹂,在丛苇和刘贝拉的不懈努力下,终于戒毒成功。

伊春告别了韩令垒,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坚持跟丛苇和刘贝拉一起,打理着俱乐部的日常事务,生活得安详、知足、幸福。

甄小倪和周笑林又恢复了往日的吵闹岁月,但从此以后两人发誓再也不上网聊天了。

莫怀卿最终还是没有接受孙文燕的爱情。他离开了蓝城,独自远走他乡,没有人知道他如今在哪里。但是丛苇明白,小莫对于她来说,也许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夏雪患上了严重的精神抑郁症,她的父亲夏庚市长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将她再次送往国外。在法国,她与一直等着她的阿芒达教授不期而遇,在阿芒达的精心照顾下,夏雪的抑郁症得到了很好的控制,她也终于明白了什么才是自己最需要的。

万朝阳因为一直联系不到梅艳若,只得另找拙劣的画手代替。结果在交易的时候被买家识破真相,他的画廊被迫卖掉交了巨额罚款,由西班牙警方遣送回国。

……

初秋的黄昏,音箱里播放着蔡琴忧郁的歌声:

忘不了忘不了

忘不了你的错

忘不了你的好

忘不了雨中的散步

也忘不了那风里的拥抱

忘不了你的泪

忘不了你的笑

忘不了落叶的惆怅

也忘不了那花开的烦恼

寂寞的长巷

而今斜月清照

冷落的秋千

而今迎风轻摇

它重复你的叮咛

一声声忘了忘了

它低诉我的衷曲

一声声难了难了

忘不了春已尽

忘不了花已老

忘不了离别的滋味

也忘不了那相思的苦恼

丛苇一边听着蔡琴的怀旧歌曲,一边出神地望着华雪峰从新西兰给她发来的大束粉色郁金香,她已经记不清楚这是他给她发来的第多少束鲜花了。反正无论他走到哪个国家,都会每隔一个礼拜就给她发来一束美丽珍贵的花儿。尽管她一次都没有做出回应,他还是执拗地做着这一切。

粉色的郁金香代表着永远的爱和幸福。可是,她的生命,还能承载得起这份执著的爱吗?

从苛求完美的爱情,到接受人生的不完美,丛苇已经慢慢走向成熟。

呆呆地望着那束灿烂的鲜花,丛苇默默地想:也许,真实的人生就是如此,它不是平平展展、毫无瑕疵的一张白纸,也许,人生的丰富正是由于这种不完美。完美很好,但却苛求不来。那么,她是否需要用一点点空间,来存放她和许戈飞的“人生错误”呢?因为她忽然发现,爱情之上,应该是对人性的深刻洞察和尊重。

一切顺其自然吧。该来的总是要来,该去的永远都留不住。

丛苇收拾起凌乱的思绪,站起身,找出澹澹盛放旧衣服的小箱子。

许芳菲的女儿长得非常可爱。婆婆说,让醒醒拾澹澹的衣服穿,那样她就会像澹澹一样聪明。芳菲也打电话来,要她把澹澹的旧衣服收拾一下,他们周末来带回去给醒醒穿。

可是,在那只盛放澹澹旧衣服的箱子里,丛苇却意外地发现了一只手机。好奇地打开那只手机,丛苇看到了一条没有发出的短信:

The devotion to something afar

from the sphere of our sorrow

(这种思慕之情

早已跳出了人间的苦境)

这条短信的编写时间显示是:某年某月某日五点二十七分。

丛苇的心一阵狂跳,她意识到,那个神秘的发短信的人,就要浮出水面了。

找出自己手机上那些莫名其妙的短信,从头读一遍,丛苇终于记起来了,那是珀西·比希·雪莱的一首情诗,全诗中文翻译如下:

有一个字经常被人亵渎

我不会再来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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