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无论长大以后怎样，桃园结义的故事，始终在班丘心目中占有不小的地位。
偶尔翻开三国演义的第一回，看见刘备长吁短叹、张飞坦诚豪爽的文字，都让他记忆犹新。
可是在这个世界里，没有桃源结义，也没有一见如故的兄弟情。
刘备与张飞在酒桌上看似豪迈、融洽的客套，深深地烙进班丘的眼睛里。两个人所谓的坦诚相待，可说出来的话语都难免有所隐瞒，而‘知趣’的双方都会察觉到这一点，哈哈一笑，就此揭过，然后继续劝酒。
比如刘备的身世。
比如张飞的目的。
大家都是聪明人。大家都有小秘密。大家都是朋友，就不要太过深究这些话题。
班丘是明白的，可当这发生在他们两人身上时，就让自己感觉很不真切，有种异样的不适感。
“子察可是练过神术？”酒过三巡后，刘备突然问道。
张飞也点了点头，认同道：“吾观子察气血雄厚，隐隐有光华环身，想必是从小修炼世家神术，方有如此实力。”
世家神术？
班丘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是脸上依然微微一笑，以表默认。
事实上，谁知道他自己到底修炼的是什么东西。在昨天经历完那段口不能言、身体不能动的过程后，他才真正与这个身体相融，获得少许过去的记忆。
他知道自己修炼了某种功法，但是却不知道那功法叫什么。而且印象中，自己修炼的功法与叔的不一样，所以他也不敢问。
“子察兄弟实力高强，为何不肯加入义军，一齐上阵杀敌？”张飞疑惑道。
“实不相瞒，家叔带我外出游历，偶然经过涿县，方才停留一段时间。现在黄巾贼大乱天下，家乡蒙难，叔不日便准备带我离开。”
“子察的家乡在哪？”刘备好奇道。
班丘略一思索，才想起来：“青州。”
他的父亲与兄长如今住在洛阳，可家族祖地确实在青州。而青州那地方，了解三国演义的人都知道，几乎是黄巾军最为肆虐的地方。
后来曹操收编青州黄巾，整整收编了三十余万人，虽然有水分，但足以说明青州的状况到底有多惨。
“真是可惜，若子察能加入义军，与我等二人一齐上阵，那黄巾贼何足为道？”张飞一边喝酒，一边遗憾道。
忽而他又想起什么，一拍桌子：“子察即将离开，那不如今日你我比试比试，权当以武助兴，如何？”
“……哈？”
“听闻张世平所贩的兵器把把精良，今日既然买了回来，怎能不亲手试试！”张飞似乎喝醉了，气势愈发地凶悍，大声喝道，“来人，捡几把兵器上来，给咱们练练手！”
这一声喝令下，顿时有仆人鱼贯而出。
他们早有准备，每个人的手上都有一把兵器，而且各不相同。刀、剑、斧、锤等较轻的人手一把，矛、枪、戟等重的，就由两个人、甚至三个人一齐扛出来。
张家的人，早早就了解自家少爷的脾性，因此准备地行云流水。
前院中有几张特大号的木案，班丘本以为这是宴会啊、或者祭祀啊，用的东西，可是现在摆满了兵器。连同附近的墙壁，也立着不少长兵。
张飞扯着班丘的手臂，来到前院正中处。他挑了把短戟，左看右看，喃喃道：“这把我前天才见过，不是今日新买的。”
于是又挑了把新刀，掂量掂量，脸上写明了不满意。
班丘没办法，拿起一把剑，随手试招，准备应战。
说真的，他很虚。即使他很喜欢武将，喜欢那些单挑的打戏，但不代表他真的喜欢亲自操刀子肉搏。
但是自己体内那股沸腾的血，似乎在呼应着张飞的战意，流淌全身。
两人对视一眼，不发一言，心有灵犀般，齐齐挥出手中的兵器。
乓！
两兵相接，金鸣震耳。这一下，让两人手中的兵器震颤，似乎将要承受不住。
“不错。就是太轻了。换一把。”张飞道。
班丘感受到体内有一股气息忽然出现，流贯全身后缓缓流向小腹的位置，在停留在丹田的上方。
听了张飞的话后，他这次没有犹豫，选了一把大斧。
张飞则拿着一把怪异的叉，与班丘再次交手。
换了兵器，果然爽快许多，两人试探了数招，才差点打断了兵器。
班丘发现自己虽然不记得所学的招数，但是身体一直在本能地应对，这几招下来，渐渐找到了某种‘感觉’。
与此同时，体内又有两道气流贯穿全身，最终在丹田上方。三道气流汇集、融合，慢慢的，形成了一个类似气旋的东西。有点点光芒从中出现，蔓延到全身。
这次班丘主动道：“再换！”
“好！”
张飞大笑。
班丘左拿右看，但始终选不到一个称心的兵器。直到拿起一把月牙戟，他微微一愣，觉得有些熟悉。
此刻体内的气旋突然快速旋转起来，然后渐渐地……开始膨胀。点点光芒汇聚如天河，从手臂中流向月牙戟中，顿时让班丘有一种掌握感。
他的信心也随之膨胀，内心的战意直上云霄。他大喝一声，面对张飞，结果发现对方拿着一个长矛，刃尖弯曲如同蛇状，吐信般的光芒蕴含着凶机。
卧槽？
这兵器什么时候出现的！？
“来战！”张飞二话不说，操起蛇矛便刺。班丘在心神都没反应过来时，身体便本能地出招，一来二去，打得好不痛快！
一时间前院沙尘飞舞，两人都似乎发出了真本事，你来我往间狠招不断，让人刺激又热血。
就连跟在刘备身边的少年，都不由地拿起一把剑，在旁挥舞起来。
刘备呵呵一笑，也拿上剑，与少年对招。两人像小孩子玩一样，不像前院一样激烈，但胜在精妙。
不久后，少年气力不继，剑挥慢了，被刘备轻轻一挑，顿时脱手。
刘备把剑放下，乐道：
“你的剑法不差，看来有在花时间练剑。”
少年有些不服气的样子，但还是乖乖认输道：“刘大哥常常教我们剑法，自然学到了不少。”
刘备笑道：“平日教你们的剑法，意在让你们切磋与自保。这方面，我其实教得很差。是你暗中下了苦功，才有如今实力。”
少年十分疑惑，道：“刘大哥的剑法，连远近闻名的公孙将军都多有称赞，为何刘大哥自己却说差？”
“不是剑法差，而是教得差。”刘备用力揉了揉少年的头，捉弄道，“我的剑法，重在战场交锋，而不在细腻变化。平日教的，都是复述当年老师的说法而已。我总不能教你们怎么在切磋中砍倒对方吧。”
少年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想学吗？”刘备盯着他，突然问道。
这下少年听懂了，忙点头表示非常想。
“那你想上战场吗？直接把敌人干脆利落地杀了？”
这个问题让少年一愣，低头苦思起来，很是烦恼。
刘备也不着急，一边喝酒，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前院的两人交手。
这两个人，没有眼花缭乱的招式，几乎都是以力气见长的交锋，然后再趁势追击。只有在偶尔的纠缠之余，才会使三两招令人惊叹的精妙招式。
班丘从刚开始的生疏，如今已越打越开，比之张飞也不遑多让。与此同时，刘备发现，他身上的神光愈发浓厚，似乎有星点在旁环绕。
对面的张飞显然也发现了，打得很是尽兴。
“刘大哥，说实话……”少年有些腼腆，终于回答道，“我……不喜欢战场。但是我明白，战场上的剑法，才是最直接的剑法，所以我才想要学它，用来自保。”
“自保嘛……”刘备闻言，又灌了一口酒，张家的酒真是带劲，“我记得，你在来之前曾说的一句话，说黄巾贼本是寻常百姓，只不过受人蛊惑，才卷入道门之争。那，我问你，他们也算自保吗？”
少年毫不犹豫地道：“不算，但是错不在他们。”
“所以你还是想招降？”
“对。”
刘备又呵呵笑了起来，不过这次的呵呵，因为醉酒的缘故带了一些傻气。
“此事我先不论对错。既然你想要招降蚁贼，那我给你出一道难题。”
少年好奇道：“什么？”
刘备指着张飞，贴近少年的脑袋小声道：“张家的少年英雄，此次募兵义举，定会落在太守刘焉的眼里。届时带兵，益德至少是次席，仅在邹靖之后。你可有把握，将他说服，手下留情，归顺民心？”
少年的脸一下子紧张起来，连忙说，不行的不行的。刘备又问他为何不行？他就道：
“哪有未胜而先劝将士手下留情的道理？”
“那若是战后呢？”
少年很是怨念地瞥了刘备一眼。但刘备无视道：“此次出兵，定能取胜。你不必忧虑。”
少年：“……”
这一次，他苦恼着，疯狂挠头。不知是在准备怎么说，还是在想埋怨发酒疯不讲理的刘大哥。
不久后，那一边的切磋也结束了。
班丘越来越觉得，自己会不会真的是转世成关羽了。
这身体也太厉害了，竟能在精神全程懵逼的情况下，仅凭本能就与张飞斗得有来有回。
他也明白，张飞有在放水。在拿起月牙戟后，每次都是斗了个几十回合后，就立刻败了。
不过自己年轻啊！若是自己真的学会了神功什么的，未来还有无限的上升空间啊！
经过了这次试手，班丘感觉内心的自信无限膨胀，很想立刻就回到家族里，修习神功。
时间过得飞快，现在日已西斜。班丘见天色已晚，准备告辞，临走前又被劝了三杯酒。
张飞仍有遗憾地道：“子察兄弟真是厉害，俺好久未打得如此痛快。不能一齐上阵杀敌，真乃生平所憾。”
刘备微笑无言。
而少年最终也没能说出口，支支吾吾地就跟在刘备身后离开了。
三人不舍地离别。
哄闹的前院，顿时变得一片安静。只余下一片狼藉，证明着三人曾经在此闹腾过。
张飞喝了不少酒，但没有丝毫醉意。他斜倚在栏杆上，思索许久后，眉头稍皱。
随后招一位仆从过来，低声耳语什么。
………………
“宪和，其实你说得没错。若黄巾贼本是百姓，能战而降之，与民与己，确是好事。
但是，这不能说。能做，但不能说。”
少年忍不住问道：“这是为何？”
“为何……”刘备晃晃悠悠地道，“其一、苍天已死是逆举，更何况已进犯城池？如此行径，举兵者、协同者皆为死罪，无论百姓、豪右。而是否戴罪为俘，以劳抵命，那不是我们能考虑的。
其二，将士上阵，不留余力，因此战前绝不谈降。公然论降者，是为怠惑军心，轻者驱逐，重者可以军法处置。这你做的，很不错。”
少年听到这，脸色一白，但是同时还瞥了一眼刘备，眼中满是埋怨。
“其三、太守奉天命而征，讨违逆之贼。战而降之，降者归谁？天子……呵呵……正忙着卖官和清扫党派呢，可没那么多闲暇安置这些百姓。在他的眼中，胆敢逆反者，本来就是杀之有功，降之无过。”
刘备嗝了一声，又很小声地喃喃道：“多可笑？况且呀况且，各地拥兵自重，天子尊而不从，这可是诸侯分封的前提啊……”
少年沉默许久。被大哥一下子灌入了太多令人费解的道理，让他不得不消化接受。
转而他又想明白了什么，问道：“那大哥上阵杀敌，是想要建功立业？”
“嗯？啊……哈哈！谁不想要建功立业？若无功绩，谁能看得上你？若无功绩，我这个太守之侄，还有什么用处？”刘备狂笑道，“我好不容易搭上刘焉，可不只是为了趋炎附势而已。这次黄巾贼，就是一次机遇，难得的机遇。来多少，当杀多少，扬吾威名！你不见涿县英雄，也在趁势募兵，想要打下自己的名堂么？”
是的，张飞是涿县英雄。无论是以前年少杀贼，还是如今募兵抗贼，都在让这里的百姓们看到，他们有一个英雄。那个英雄就是张飞。
其他的地方，也有属于那里的英雄。比如今天遇上的班丘。那种实力，不是从小培养，根本无法达到。
而他刘备，一位顶着中山靖王之后的白丁，什么都不是。织席贩履之辈，套在他头上已经很久了。
但他不在意。自己是自己，英雄是英雄，他有自己的长处。
只是如果不上战场，又怎么结识天下英雄，怎么去施展自己的长处呢？
简雍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否懂了。刘备没有解释。
这种事，也是好做不好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