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碧波湖岸边的秦轩在迷迷糊糊中,只觉得胸口和腹部被人用力击打,因为被灌了太多水导致小腹都有些肿胀,而在这股压力之下,肚中那股湖水顺着喉咙便喷涌出来,也使得昏迷着的秦轩醒了过来。
“咳、咳、咳”
“咳、咳、咳、咳……”
惊醒过来的秦轩的下一刻便看到阿乌从自己肚子上跳下,未及细想又是一股难受至极的感觉袭来,又是伴随着咳嗽声的一阵呕吐。
好一阵之后,秦轩吐得再没有东西可吐时,虽然身体疲倦,脑子却稍稍恢复了些思考能力,望着此时平静的湖面心中一片后怕,若非自己刚刚亲身经历过绝对难以想象直面死亡竟是一种这么可怕的感觉。
他闭上眼睛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享受着这股绝后重生的感觉,待身体稍稍恢复体力,脑中闪过无数疑虑,却始终无法想明白。
在水下的这段时间从头到尾也只是小半炷香的功夫,但对秦轩而言却像是恍如经年,他忽然想到断裂的绳索,慌忙踉跄起身走去检查另外半边绳索,只见这根孩童拳头粗细的绳索就这么耷拉在地上,裂口处毫不平整,秦轩每次下湖之前都会检查一遍,是以断定这个绳索绝非自然断裂,相反更像是被人硬生生扯断的一样。
秦轩忽然记起他尚未被淹没在水中时见到阿乌就在绳索旁边,心中更是疑惑不已,莫非是阿乌咬断了这绳索?只是先不提阿乌动机何在,单单是阿乌要咬断这根绳索便绝非易事。
这根绳索本就是为了防止有人练功陷入这碧波湖中出不来特意编织的,采用的是百年老树的树皮配上蔓草和藤层层编织而成,每编织一层便要暴晒几日,最终编织了足足有七八层。纵使秦轩用上真气怕是亦扭不断,更遑论阿乌仅凭借牙齿和爪子来咬断,怕是连个印子都不一定留得下来。
但秦轩旋即又想到在湖中最后还残存着一丝意识时,亲眼见着阿乌一口将湖中那个诡异的光芒小球吞了肚中,想来这阿乌绝非一只普通狸奴这么简单,只是不知道它做这一切的目的何在?
秦轩只觉得原本感觉普普通通的一只狸奴身上都充满谜团,仔细打量了一圈阿乌,阿乌此刻也正抬头望着秦轩,一双黑不溜秋的双眼一眨不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它见秦轩沉默不语,便又发出了“呜呜”声。
秦轩伸手抚上阿乌脑袋轻轻摸了摸,苦笑道:“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啊?那个湖底闪着光的小圆球又是何物,就这么被你一口吞了?”
阿乌被秦轩摸得颇为舒服,眯起眼睛又把额头往秦轩手上蹭了蹭,秦轩忽觉得手指触碰到一个硬物,诧异之下又仔细摸索了一番,赫然发现就在阿乌头上耳朵上方竟有一对弯曲小角。由于阿乌本身毛发偏长,这对小角也不大,是以肉眼很难察觉。
秦轩虽不知阿乌到底是什么来头,但至少清楚这绝非狸奴。想来神州地大物博,阿乌纵然是自己从未见识过的动物也毫不奇怪,看来回头得找师父师兄问一问了。
这一日过得惊心动魄,秦轩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但一时之间再也定不下心来继续练功了,便索性休息了一日。
次日一早秦轩才刚起身,便听到一阵短暂的敲门声,打开一看却见二师兄柳逍正笑盈盈站在门口。秦轩显然意外,但是他已经有好多日没有回去,一见之下还是颇为高兴,欣然问道:“二师兄,您今日怎么过来了?”
柳逍从头到脚将秦轩打量了一番,眼神中闪过一丝欣喜,道:“小师弟精神饱满,气息较之上次见面更为绵长,看来在这碧波湖修炼所获颇丰啊!”
秦轩每日只知道用功修炼,但由于从不曾和人对敌,因此对于自己斤两却缺乏认知。听了柳逍赞扬,心中也是欢喜,不好意思挠头道:“二师兄过誉了,我每日只是依着师父师兄的教诲在湖中练气,从未涉及其他,倒真不知自己是否有了进步。”
柳逍见秦轩年纪虽小却能如此谦虚心中更是满意,夸赞道:“小师弟不用看低自己,你如今的修为虽然尚未大成,但是也已经是有了一个非常好的基础。你既然能抓着五彩鱼,便说明已经具有凤初境的基础,以后只要努力练习下去,终有一日会有收获。”柳逍见秦轩目光灼灼,显然心中激荡,又接着道:“我玉灵教的功法首重练气,继而练剑,讲究的是以气御剑。你练气之途进境飞快,如今闲等闲三五人已经不是你的对手,我估摸着再有些时日,师父便该传授你一些剑法了。”
秦轩脸上满是喜色,兴高采烈地道:“柳师兄说的可是真的?师父真会传我剑法吗?”
柳逍笑着点点头,凑近秦轩故作神秘地道:“千真万确!前两日我可是已经看到师父在给你定制宝剑了。”
秦轩听罢脑中只觉得“轰”的一声,一时还有些无法相信,激动得都有些语无伦次:“柳师兄,师父……你是说师父他……不仅要教我剑法还要传我宝剑吗?”
柳逍嘿嘿一笑,进一步解释道:“但凡我玉灵子弟,只要未有趁手兵器又能得师父认可,均可由师父提出申请,由碧霞山提供一柄玉灵剑。此剑虽然只是凡铁打造没有灵性,但是却也是经过层层熔炉炼制,绝非山下凡品可比。我和大师兄,小宝都是拜入师父门下二三年后才获得,不比小师弟天分卓越,才不到一年便可获得。”
秦轩胸口不断起伏,深吸两口气才稍显平静,只觉得自己之前的坚持都有了回报,连眼眶都隐有闪光。柳逍看在眼里,拍拍秦轩肩膀调侃道:“这是师兄偷偷告诉你的,师父面前小师弟你就权当不知道,到时候真的给你佩剑时,你也要这么感动才好,哈哈!”
柳逍此言一出,秦轩一时都有些哭笑不得,这才想起二师兄的本性,三句话便不离玩笑。旋即又似想到了什么,问道:“二师兄此来便是要告诉我这件事情吗?”
柳逍一拍额头,好似想起什么,这才道:“瞧我这记性,差点连正事也忘了。师父让我把你叫回去,好像要你陪着一起去一趟碧霞山呢,你这就收拾收拾先随我回去吧。”
秦轩颇感意外,他对碧霞山自然是非常神往。但是几位师兄尚且是关门弟子的身份,平日里无事也少有机会去碧霞山,他一个记名弟子身份,师父不说他也不敢多提。是以来到蕴德门下已经快一年,却从未踏出槐江山半步。如今听柳逍突然之间提起,才心生疑惑,不知师父带自己上碧霞山是何用意,但终归也是心中兴奋不已,开口问道:“二师兄可知师父缘何突然要带我去碧霞山?”
柳逍摇了摇头,一手摸了摸下巴皱眉思索片刻,这才道:“我只在昨日听师父说韦剑一师叔回了碧霞山,冲阳掌门唤师父去碧霞山商量要事。倒是不知为何要带你前去?”瞄见秦轩脸上也是疑惑,又笑道:“想这么多干嘛,随我回去见了师父问问便知,总不会把你卖给碧霞山便是。”
秦轩笑吟吟地应了一声,略作收拾便和柳逍一同返回山顶住处。他本想将昨日碧波湖中发生的事情和柳逍问问,但是转念一想昨日发生的事情怪异之极,自己至今都没搞得清楚,若是贸然提起只怕凭空让二师兄多一份担忧,倒还不如先回去了问问师父这狸奴的来历再作定夺。
他本就少年心性,此刻好了伤疤忘了疼,竟已将此事抛之脑后。
待秦轩稍作收拾,两人一前一后立即踏上回程。柳逍一来担心晚到挨师父责骂,二来也是有意看看秦轩功底,因此这一路上的步速不断加快。途中山路崎岖不平,坑坑洼洼,如普通人而言如此鸟道羊肠的路途根本就是寸步难行,对柳逍而言却是如履平地,到最后柳逍便是每一步都只脚尖着地,如贴地飞行一般。
秦轩只道柳逍过来时被师父催促得急,这才加快脚程。经过这些时日的锻炼,他早已筋骨强健,体能充沛,此次回程竟也能跟紧柳逍一直保持有三四个身位。
两人正在急行中,柳逍忽然心生感应停住脚步,秦轩挨得太近差点就没刹住脚步撞了上去。
柳逍眼神瞄过秦轩脸庞,只见秦轩俊脸微红,而气息却有条不紊,连口大气都没喘过,心中不由啧啧惊叹,脸上却不露分毫神色。
下一刻柳逍眉头紧锁,目光突然转往两人身后不远处的一棵树上,凝视片刻后大声喝道:“何处来的妖物,还不快快现身?”
秦轩正奇怪二师兄为何突然停下,闻言顺着柳逍目光望去。只见那颗参天大树脚边,一片杂草丛忽然一阵抖动,丛中探出一个脑袋望向秦轩和柳逍。
秦轩一见之下愕然道:“阿乌?”
“阿乌?”柳逍见秦轩认得这个活物,更加奇怪,扭头望着秦轩道:“你认得它?”
秦轩点点头,遂将之前整个来龙去脉讲了一遍,但是他怕柳逍担心自己所以隐去了在湖中差点淹死的过程,最后问道:“二师兄,你看它可像是一只狸奴?”
柳逍脸上少有地露出一丝苦涩之意,摇头苦笑道:“小师弟,你可知道我们刚刚行走的速度便是常年久居这山上的猴子也跟不上,若这只是一只普通的狸奴,那你我可要自己拿一块豆腐撞死算了。”
秦轩听罢吐了吐舌头,见二师兄也不知道,便道:“那它一直跟着我们该如何是好?”
柳逍道:“它既想跟着你,那便让它跟着吧。等到了师父面前我们再问问,如果它不会伤人那就权当一只狸奴养着便是。”
秦轩看着阿乌此时怯生生地缩在草丛中,一副人畜无害的无辜表情,心生怜意。这么多日相处下来总是有感情的,如今听得二师兄不反对带回去,忙向它招招手道:“阿乌,你可听见了?要跟紧我们别掉队咯,等回去了我再给你做好吃的。”
阿乌好似听懂秦轩话语一般,踱步从草丛中走了出来,嘴中还不忘“呜呜”叫着。
之后秦轩和柳逍两人之后再不停留,一路回转片刻后便返回山顶,大老远的却见蕴德正坐在一块山石之上,目视远方不发一言,手举葫芦正“咕咚咕咚”大口饮下。此时的蕴德一身青色道袍,腰间系着一根墨黑色蟠离纹束带,灿若流水的发丝被山风带得飞起,有那么一瞬间秦轩忽然觉得师父身上有一股清冽的寒气,好似灵魂裹上厚重的雪装,不透一丝温润,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在,大异于平日里给自己的感觉。
待两人走近后,坐在山石上的蕴德转过头来,看到柳逍和秦轩两人,对着柳逍便笑骂道:“让你去叫个人,这都几时几刻了才回来?什么时候腿脚这么慢了?”不待柳逍辩解,目光又从柳逍转到秦轩,道:“你这个臭小子也是,自从去了这碧波湖便是个把月都见不到一面,要是以后下山了心中还记得我这个师父吗?”
秦轩瞬间有一种师父从仙人坠入凡间变成俗民的感觉,他心知师父本性如此,不知为何总觉得被蕴德笑骂几句反而觉得倍感亲切,有时师父说话都一本正经起来,反倒心中觉得不适。秦轩笑着答道:“承蒙师父挂怀,徒儿在碧波湖修炼不敢偷懒。若是师父有教诲,徒儿今后日日回来便是。”
蕴德笑着哼哼两声,道:“你小子倒是会说话,合着以后没出息是为师拦着不让你勤学苦练的是吧?为师告诉你这个臭小子……咦?”蕴德话到一半,突然见秦轩脚边钻出一物正用圆鼓鼓的眼睛望着蕴德,好似在奇怪为何眼前这人可以训斥秦轩和柳逍,可不正是阿乌。
未待蕴德询问,秦轩已经低头拱手解释道:“启禀师父,这个小家伙名叫阿乌,是我在碧波湖收养的……”之后他又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通,却不想蕴德听后并无回应。秦轩不敢抬头,只将眼睛微微上翻,眼角余光却见蕴德正紧盯着阿乌,眉关紧锁似是在仔细回想些什么。
好半晌才听蕴德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我们这槐江山真有山灵?”
“山灵?”秦轩和柳逍两人俱皆一愣,随后异口同声问道。
蕴德点点头,沉声道:“这被你唤作阿乌的东西,我曾经见过一次。距离现在该有三四十年了,那会我才刚刚上山没多久,跟着师父太平掌门修炼途中,它却突然窜了出来,样子和现在相差无几。”
秦轩失声道:“师父三四十年前才见过一次?”又看了看脚边阿乌,样子普普通通实在让人难以想象已经活了这么些年月了,秦轩疑道:“会不会只是长得差不多?又或者他只是三四十年前那一只的子孙?”
毕竟时间过去太久,蕴德也有些不敢肯定,心中忽然想起一事,忙道:“你且看看他左前掌是否有一道伤口?”
秦轩疑惑间蹲下身子,一手轻轻抚摸阿乌额头,一手摸向阿乌左前掌。阿乌被伺候得舒服,正眯着眼睛乖巧地一动不动。秦轩抬起阿乌左前掌一看,不禁愕然,只见阿乌脚掌中间恰有一道两寸长短的伤痕,伤痕虽然不深,但是依旧可看得清清楚楚。
蕴德见秦轩点头,自言自语道:“果真是它!”又见秦轩和柳逍脸上颇多不解,便又解释了几句。原来蕴德在刚上山时也时常在碧波湖附近修炼,有一日他和他的师父也就是上一代玉灵教掌门太平真人一起在山路中行走,太平真人见草丛中有一阵异响,还道有贼人或是猛兽跟踪,便往丛中挥出一剑却被硬生生挡了下来,两人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只野兽形似狸奴,正是现如今被秦轩称为阿乌的野兽。
要说这阿乌也是勇猛,那会的太平真人已经是臻至第五重乾元境,他虽然手上留了余力,但这一剑之力绝非一个普通人或者野兽可以阻挡,而阿乌竟然只是左前掌受了点轻伤,实在难得。而后阿乌受到惊吓便往林中窜去,以太平掌门之能最后竟然跟丢了,回来后太平便说这形似狸奴的野兽乃是山灵,蕴德问何为山灵,太平掌门愠怒道:“连我都追不上的野物,那就是山灵,懂了吗?”在这之后蕴德便再未见到过阿乌,直到今日。
秦轩想不到阿乌竟然连太平掌门都追不上,难怪刚刚可以轻轻松松就跟上自己,只是听师父所言看来他也不晓得阿乌来历,再细想一下也觉释然,阿乌几十年前便呆在这槐江山上,也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岁,平日里少有人见到,无人识得也是常理。
秦轩站起身来,恭敬地向蕴德请示道:“启禀师父,那你看徒儿是否可以将阿乌其圈养起来,亦或者还是将它送回碧波湖附近。”
蕴德开玩笑道:“这阿乌年岁比我都长得多,说不定在它看来我等都是不速之客,反倒是占了它的地盘,谈何圈养。它若是要留下便留下吧,反正也不会少了它那点吃食。不过嘛……”秦轩耳朵一竖,只听买足关子后的蕴德继续不悠不急地说道:“你要细心留意它,若是它要伤人,那我第一个就要把它炖了。”
秦轩不禁哑然失笑,忙道:“徒儿谨遵师命!”
阿乌好像也知道自己可以留下来一般,先是冲着蕴德咬牙切齿地吼了一嗓子“啊呜呜呜呜……”,随后转向秦轩不住用后背蹭着秦轩脚踝,像是在叫秦轩继续刚才的按摩一般。令人发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