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焦饮从未见过圣舍利,这等当年圣门的镇门之宝听闻早在千年前圣门祖师冥霞逝世后便不知所踪,现今所有人对它的了解仅限于书籍密册上的寥寥数笔,千百年来或许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
但焦饮心中却清楚这个就是圣舍利,因为在他看到的瞬间,这个水晶球竟产生了一股想要让他跪地叩拜的冲动。此刻他更感觉全部的身心均被圣舍利吸引了过去,仿佛这圣舍利是个巨大的磁石一般。
有那么一瞬间焦饮感觉眼中除了圣舍利再无其他,便连任鹏也突然消失了。
任鹏似是非常满意焦饮的反应,淡淡笑道:“只不知焦饮你是更想要我任鹏的项上人头,还是想要这圣舍利呢?”
焦饮心神电转,一时搞不清楚任鹏的话中之意,阴恻恻道:“左使大人何必惺惺作态,你我今日势成水火,这圣舍利我怕是无福消受。只要今天能留下你一只手,我便虽死无憾了。”
任鹏摇头道:“焦门主倒是爽快,那你是否有兴趣听完我的建议,再决定动手与否呢?”
任鹏见焦饮不再答话,显然是内心在做激烈斗争,续道;“只要你答应我去做一件事,今日我便将这圣舍利让你带回去。有此大功日后焦门主在圣门只怕是一步登天了。”
焦饮不由心动,暗忖道:“今日本已料定不能生离此地,但看此情形只要答应他做一件事,不仅可以安然离开更能带走圣舍利。只不知他要我做的事是何事?”他清楚这其中可能有诈,但是却依然心存侥幸,任鹏既然未曾受伤,要取他性命易如反掌,何苦多此一举。
此刻他已经完全不考虑刚刚死去弟兄的血海深仇,圣门果如传言,多是自私自利,残忍嗜杀之徒,难怪世间名门正派皆谓之魔门。
焦饮已经打定主意一旦拿到圣舍利便远遁他方,对外则说他们不敌任鹏,全不知圣舍利下落。待修为大成之时,谁能保证未来他不会是下一代圣门掌门?
焦饮心中如此想法,嘴上却道:“左使大人好像忘记刚刚才请我那五位弟兄去了阎王府报到,此刻便来和我谈交易怕是不妥吧?”
任鹏仰天长笑道:“焦饮你怎地像刚出来跑江湖的人。这天下本就是弱肉强食,你们几人千里追我至此,出发之时便该想到今日。若是得手的是你们,此刻躺在地上便该是我,你说我是否会有怨言?”顿了顿又道:“况且若是我刚现身便有此建议,你们更会认为我有伤在身,只当我是拿圣舍利作为交换性命的条件,怕是更不会放过我了吧?”
焦饮冷哼一声道:“那你让我做的事情又是何事?”
任鹏终听到了自己想要听到的话,嘴角露出一丝莫名笑意,道:“带着圣舍利回去告诉慕容掌门撤去弑绝令,否则今后无论是谁追踪我,我都杀无赦!”
焦饮愣了一愣,道:“就这么简单?”不过随后细想便觉释然,弑绝令乃是圣门最高一级的追杀令。但凡圣门上下,无论何人只要拿下弑绝令上的人头,单单是赏金之多便可让一个人的后半生享之不尽。而上了弑绝令的人,将注定余生再没有一刻安稳,纵是任鹏亦消受不起。
任鹏似乎有些不耐烦,踏前一步道:“焦饮你何时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是否可行你一言可决!”
焦饮双目眯了起来,思虑再三之后才点了点头道:“好,我答应你。回去便和掌门求情撤下弑绝令,请他念你在圣门多年放你一条生路。”
任鹏对焦饮的回答,似是早就了然于胸,竟没有多说半句废话,径自将圣舍利轻轻抛向焦饮,口中道:“那便成交了,焦门主可接好啦!”
这圣舍利顿时以一个优美的弧线抛往焦饮,焦饮真气萦绕全身,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双目牢牢注视着半空中的圣舍利,眼角余光却始终不离任鹏。在这圣舍利抛来的短短瞬间于焦饮便如时隔经年一般难挨。
一丈,半丈,三尺……
圣舍利终于来到眼前,而任鹏依旧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焦饮心口一热,立即出手一把抓住圣舍利。
但就在焦饮掌心接触圣舍利的刹那,焦饮竟浑身剧震。之后便只感到一股玄之又玄的劲气从圣舍利上激射出来,通过手臂转瞬便已流转焦饮全身,而后更是又返回圣舍利之中,但同时却裹挟着焦饮体内的大量真气。
这圣舍利此刻牢牢吸附在焦饮左手掌心,如一头狂猛野兽一般拼命吸吮着焦饮体内真气。而自己体内真气再不受任何控制,竟像被这圣舍利生拽硬拉一般狂涌而出,尽皆涌入这圣舍利之中。
异变突生!
在焦饮恍惚之间,任鹏不知何时已经跃至身前,一拳击出,伴随着一股阴寒的玄凝劲气,直中焦饮胸口,肋骨断裂之声传来。焦饮后退几步已经撞倒在身后大树之上,树叶纷纷落下。望着胸前慢慢扩大的血渍,焦饮最后抬了下头,双眼瞪出,不甘道:“你,你使……诈……”
话未说完已然身死,而圣舍利从焦饮手中滑出,正滚至任鹏脚边。
任鹏深深吸了口气,随后散去全身真气,轻轻将圣舍利捡起。这圣舍利像是一头刚刚进食完成的猛兽一般,黄芒先是一闪,随后迅速暗淡下去。
原来这圣舍利乃是千年前就流传下来的宝物,对人体气机最是敏感。任何人只要接触时体内有真气流转,圣舍利便会生出感应将其吸纳。但若只是一个普通人接触,这圣舍利便如同个水晶球不会有任何毫无反应。
任鹏从腰间拿出一个兽头鞶囊,小心将圣舍利放入进去。这兽头鞶囊自然也不是凡品,大小比成人手掌更大一些,乃是用生于昆仑的神草甘华编制而成,鞶囊外还另外包裹了一层硬物,乃是生于石湖中横公鱼身上的鳞片。
甘华和横公鱼鳞片相结合,传闻置于其内的物品可永世与外界隔绝,普通鲜果食物放置其内哪怕多年后拿出依然香气撩人,不会有丝毫腐烂。而圣舍利放在其中,则可以切断和外界的真气往来,携带者不用担心反受其害。
任鹏一只手轻扶在树上,脸色逐渐变得苍白,之后竟“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像要倒下去一般。和刚刚肩张脊挺,从容有度,不可一世的样子相比便像是换了个人。
原来这任鹏确实如焦饮所预想的一样,身负重伤,并且比想象当中的更严重。也正是因为如此,任鹏才不得不谨慎行事,步步为营。
他在清楚身后焦饮等人追踪自己的情况之后,选择了先发制人,先解决了两个人。之后故布疑阵大方承认自己身受重伤,却用内功硬生生压下伤势让对手疑窦丛生,在对手心慌意乱之下任鹏以快打慢又解决掉了焦饮外的另外三人。
但一番交手之后,任鹏已经判断出按自己的伤势绝对无法击败焦饮,事实上在交手完他已感觉气血沸腾,怕不是下一刻便要重伤复发倒地不起。而焦饮则是被手下的死反而激起斗志,欲和他以命搏命。于是他便临时改变计划,以圣舍利为饵,利用焦饮不知圣舍利特性的情况下,突然袭击令他当场毙命。
今天倘若焦饮一行人和任鹏面对面摆开阵仗公平对决,任鹏莫说屠尽对手便是一炷香怕是也支撑不下来。高手过招,武力上的对决只是其一,其二便是精气神乃至谋略心机的比拼。所谓上战伐谋,不外如是。
但纵是如此,任鹏的伤势此刻再也压制不住,整个人一下子便像老去多年再无力支撑,只得暂时坐下盘膝调息。此刻就算是一个普通猎户走过,想取他性命也是易如反掌。
约莫一个时辰后,任鹏伤势总算好转一些,心知此地再也不能久留。
照理他该将地上尸体掩埋之后再行离开,以免被人认出端倪引来数之不尽的麻烦,但只恨他没有这么多时间,更没有体力去这样做。
任鹏一记掌风拍向大树枝干,引得树叶“扑簌扑簌”纷纷落下,将六具尸体掩盖了大半。之后转身朝树林深处走去,方向正是那围峰镇!
……………………
围峰镇,破庙内。
小庙正中的佛祖铜像已经积满灰尘,几只像孩童掌心般大小的蜘蛛正在佛像和墙壁之间肆意地结网安家,等待着不速之客的来临好包餐一顿。
整座小庙乃是用石头堆砌而成,唯一用木板做的小门耷拉在墙角,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装回去。墙体石头已经有些发黑,整片土墙斑斑驳驳,多有野草钻出。更有些角落已经裂开了缝隙,其中最大的一条缝隙是在小庙左侧靠近门口,虽然已经用破布和稻草堵住,但若是碰上寒冬腊月,这个缝隙便能把附近仅存的热气全部抽空,犹如置身庙外。
此刻庙中有两位孩童,一人就侧身躺在这缝隙边上。另一人手中拿着半个馒头,悄悄走过去,拍了拍地上那人的肩膀,道:“秦轩,你怎么样了?还疼吗?”
那个被唤作秦轩的孩童慢慢爬起来,他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长得让人十分讨喜,鼻正梁高,额角宽阔,眼神深邃灵动。若是稍加打扮整理,必是一个俊俏小子。无奈现在不仅衣衫褴褛,脸上更是还有淤青,让人不敢恭维。
秦轩应道:“疼倒是不疼了,就是两顿没吃饿得慌。杨鲁你今天怎么没出去做事,不怕也挨老刘头的揍吗?”
这杨鲁比秦轩稍矮了半头,长相普通,虽然看着比秦轩老成一些,但实则岁数倒是相差无几。他把手中的半个馒头塞给他,道:“先不管他,这是我偷偷留下来的你快些吃了填填肚子,然后我们一起去找一票活做做。不然今天没有入账晚上老刘头又该对付你了。”
秦轩实在肚子不争气,也不多和杨鲁客气。拿过半个馒头三口吞下,拍了拍胸口这才叹气道:“也不知这种日子何时是个头。”
杨鲁垂首应道:“谁叫我们命不好呢……”
秦轩和杨鲁都是孤儿,两人都是双亲自幼去世。秦轩在父母早逝时尚未记事,之后他便由唯一的亲人堂叔代为照顾。虽说生活依旧清贫,但总算堂叔待他颇为不薄,也让他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无奈天不遂人愿,堂叔在他七八岁时一次寒冬腊月入山打猎,从此再也没有回来。秦轩只得流落街头,最后被这庙中的老刘头收留下来。
而在他来到庙中之时,杨鲁便已经在此了。
老刘头原名刘宝皮,他原本家庭颇为殷实,听闻祖上更是经商起家,但到了他这一代因为吃喝赌嫖样样都沾,没多久就败光了家业。
这人只要一穷起来,为了赚钱什么歪门邪道都想得出。老刘头现在便是手下收养着十来位孩童,岁数大一些的也就十五六岁,小一些的更是只有六七岁,都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之人。每天天亮老刘头便带着这群孩童沿路乞讨,有几位孩童的更是老刘头亲传妙手空空之术。
但无论乞讨还是行窃,最终到这些孩童手中的,顶多十之一二,剩下的都让老刘头花在了赌场青楼里面,因此这群孩子私下都叫他刘剥皮。
这秦轩在这群孩子之中,岁数虽不是最大,但论天分却是无人能及,老刘头的妙手空空在秦轩这儿不消几天就尽数学会,而且更上一层楼。只是秦轩终究还是天性善良了一些,见多了失主丢失物品后失魂落魄的样子,也常觉于心不忍。于是经常佯装失手,换来的却是老刘头的一顿打骂。
但昨天这次却是他明明已经得手,且收获不菲,足有四五两银子之多,但回头看到失主白发苍苍,银两被盗后竟直直躺在地上嚎啕大哭,最终还是忍不住偷偷将银子还了回去。把老刘头气的将秦轩拉回庙中就毒打了一顿,还断了当天伙食。
此刻秦轩安慰道:“你也莫要灰心,待我们再大一些,找机会攒些银两便离开这儿吧。我再也不想天天被老刘头打骂叫唤了。”
“可纵然要走,我们又该要去哪里呢?”
“天大地大,总有我们的容身之所。只要能填饱肚子,在哪儿都比这儿强。你不是老说要去那碧霞山上找那些神仙学学那什么御剑飞行吗?等你学会了便回来使上一招半式吓吓老刘头,让他知道知道厉害。”
杨鲁眼前一亮,仿佛面前出现了老刘头向自己磕头跪拜的景象,“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道:“要真有这一天,我便要拉着老刘头坐在我的宝剑上,飞到天上把他扔下来再接住,让他吓得尿裤子。”
旋即杨鲁又想到了什么,沮丧道:“只是我们哪有这么好命。便说那住镇西的李富贵家,那老头一心向道,年年给碧霞山上捐献的香火钱就有两三百两白银,好不容易找了个空档把他那个不学无术的公子李进宝送上山去求仙问道,这才两年不到便下山了,还逢人便吹嘘他那儿子何等厉害,照我看多半是被轰下山的。我们两个一没钱,二没身份,便是上那碧霞山给人端茶送水怕是人家也不收的,更遑论教我们武艺了。”
秦轩拍拍杨鲁肩膀,安慰道:“我俩怎会和那个李富贵家的败家玩意一样呢,那家伙天天游手好闲,教他的先生都换了好几位,现在识字怕还没我们多。依着咱俩的天分,说不定这碧霞山上的神仙一见我们,便主动要我们拜入门下呢。”
两人天分什么根本是无从说起,但杨鲁虽知秦轩是胡诌兼宽慰他,依旧信心一振,突然说道:“你可还记得昨天听老刘头说起,我们这镇上前两日来了几个碧霞山上的神仙,就住在城中的同仁客栈。莫不如我们去那边看看,瞧瞧那些神仙长什么模样也是好的。”
秦轩一听也颇为异动,道:“我也正有此意,况且城中人也多要是遇到肥羊也好下手。不然晚上指不定又要挨老刘头一顿打。”
杨鲁双手叉腰道:“这次你要是得手了,可不能再还回去。别人丢个钱包就算再可怜,又怎会比我们可怜呢。”
秦轩忙道:“知道了,知道了。我总不会害你也被老刘头打骂便是。”
两人毕竟孩子心性,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那碧霞山上的神仙,便觉兴奋不已,连带着肚子也好似饱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