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晋从梅里辛回到安可拉。
他看着办公室墙上挂的一副世界地图,这张地图质感古朴,用玻璃相框裱得平平整整的。相框的原木已经有一些年份,边缘上岁月的痕迹无一不在表明它古老的身份。
这副地图是埃米尔送给秦晋的。秦晋第一次在埃米尔的办公室见到这副地图时,还是老詹去世后他第一次登门拜访埃米尔。埃米尔是老詹和秦晋拟定的下一个重点客户,然而还没等工作开展,老詹就身患疾病去世了。在国内经过一番折腾后,秦晋出来自立门户,他的第一个攻关对象就是埃米尔。
埃米尔是当时的能源部副部长,对于一个外国的小透明供应商,谋求见一面的难度可见一斑。
幸好这几年秦晋在土国做过几个项目,他和一个火电项目业主的关系不错,业主也愿意引荐,但也仅此而已,后面的就看秦晋的造化了。
那也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春天。
秦晋是一个人去的。经过能源部大楼层层的安检,秦晋由工作人员带去埃米尔的办公室。秘书告诉秦晋,埃米尔和他约定的时间是下午两点,现在才1点50分,秦晋需要在会客室等待十分钟。秘书问秦晋是喝茶还是喝咖啡,秦晋客气地说道,“一杯冰水,谢谢。”
他需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埃米尔这块骨头是出名的难啃,老詹虽然将埃米尔列为重点公关对象,也只是为了立一个flag给公司打气而已,能不能递张名片上去都没把握,何况能约见。秦晋现在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毕竟初出茅庐,不像老詹那么前怕虎后怕狼,如果被埃米尔拒绝,大不了再继续攻克,对于现阶段的秦晋,丝毫没有损失。
现在的问题是,他需要以什么样的姿态去和埃米尔打交道。他托中间人约埃米尔共进晚餐,被直接拒绝了,但是埃米尔还是答应了秦晋的约见,地点是在能源部的办公室,公事公办的意味可见一斑。不过秦晋不认为这是打击,能见面就已经成功一半,他总能很谨慎而警觉地嗅出机会的气息。接到约见的消息这两天,他闲下来就揣摩该怎么和埃米尔打交道,也就是在他面前立一个什么样的人设,遗憾的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答案。
是愣头愣脑的傻小子?还是深沉稳重的精明商人?或者虚心学习的马屁虫?一向擅长精分的秦晋对这几种角色的转换都不成问题,反正暂时又没指望能和埃米尔深交,演一演也不至于穿帮的。他端着一杯冰水呆呆地站在会客厅的一幅地图面前,不知不觉过了许久,冰水都已经喝得见底了,然而还是没有头绪。今天的临时抱佛脚一点灵感也没有。
“秦先生,你觉得这幅地图怎么样?”
秦晋身后传来一个老年男人的声音,带着浓浓土语口音的英语,秦晋当下明白是埃米尔进来了。他微笑着转身,从容不迫地答道,“这幅地图非常别致,且精美。”他走过来主动和埃米尔握手,“埃米尔先生,你好。”握完手秦晋赶紧收回来,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不起埃米尔先生,我的手上全是水珠,刚才一直紧握着冰水的杯子。”
埃米尔很和蔼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外界传闻的那个严肃的铁面副部长,他轻松地摆摆手,“没事,不过,你怎么不喝茶?”随即说道,“来见我的外国商人,无一不表现出对我们国家红茶的热爱,叫什么,入乡随俗。他们恨不得在我的办公室喝上十杯,哈哈!”秦晋不是傻子,当然听出了话音里的一丝讽刺,这个死老头。
既然如此,秦晋就实话实说,“我不喜欢喝红茶,今天要见艾米尔先生,我想喝一点冰水也许能保持冷静。”
“秦先生,我想听你一句真话。你觉得这副地图有什么特点?”埃米尔指着刚才那幅地图,他见秦晋目不转睛地盯了地图有十分钟之久,对这幅他每天熟视无睹的地图来了兴趣,想听听外人的意见。
秦晋有点败下阵来,不知这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坐在埃米尔对面的沙发上,非常想重新去观察一遍地图,虽然刚才一直站在地图面前盯着,但是心思的确没在这里,鬼知道那张地图有什么特点,但是现在跑去做功课肯定晚了,看来只有发挥无为大法了,他故意放慢语速,摇头晃脑地说,“地图看起来非常怪异。”
“哦?什么怪异的地方?”埃米尔饶有兴趣。
所幸秦晋的脑袋转得飞快,之前没用心观察,但现在回忆起来确实很怪异,“我在中国也看过无数次世界地图,包括我们在安可拉的办公室也挂有一张世界地图,但是地图的中央都是我的祖国——中国。”秦晋找到了地图的别扭之处,就算地球是个圆的,祖国妈妈的位置被挪到地图的边角去了还是心里不太爽。
“但在这边的所有世界地图上,世界的中心是我的祖国——土鲁其。”埃米尔意味深长地说。
“嗨,那是必须的,谁用谁知道,搁在中间位置看起来方便嘛。”几句话说下来,秦晋也放弃找人设的想法了,看来这一次必须要“真”,还是做他自己最真实。
“你是所有来找我的商人中最大胆的。”埃米尔笑着说,看起来他似乎并不怎么反感秦晋,“因为,你是唯一一个不来推销产品的商人。”
秦晋心想他岂止是大胆,简直胆大包天,“呵呵被你看穿了。我确实不是来推销产品的,因为我还没找到产品向你推销。”他苦笑一声,“我是来推销我自己的。”
之前和老詹做的几个项目都是一锤子买卖,那几个厂家做了土国几个项目后,都觉得没什么前景,明确表示不想在这边继续了,所以秦晋手里其实并没有好的厂家资源。他只是纯粹不舍得扔下前几年的打拼,虽然他个人并没有什么傲人的成就,但就是这根鸡肋,让他没有肉吃,丢了又心中惋惜。这次来找埃米尔完全是逼上梁山搏一把,真要是死得透透的也好,他就能对这块市场死了心,没有遗憾地退出去。这几年姐姐一直说他不务正业,跑去干什么国际贸易,让他回大学去继续读物理研究生。秦晋两眼一抹黑,准备折腾两个月后再转型也不迟。
“你在安可拉一无所有,然而你还想着做中国厂家在土鲁其的代理。”埃米尔平静地说。虽然点出了秦晋尴尬的处境,但是语气丝毫没有嘲讽的意思。
秦晋干笑两声,“我在中国也一无所有,然而我也想着做土鲁其厂家在中国的代理。”坦荡荡说出他的志向,秦晋突然发现也没什么好丢人的。现在想起,他当时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年轻的资本。
“刚好你们国内一家企业要接我们在东部的一个火电项目,你去跟一跟吧。”没等秦晋回答,埃米尔就招过助手来,让他和秦晋对接一下具体的事项。当然他根本无需秦晋的回答,对于一个等待机会的年轻人,这个项目意味着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秦晋受宠若惊,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他们是双方政府钦点的企业,你就不要指望着拿佣金了。”埃米尔站起来,一边背着手自言自语,“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说完就往外面走去,末了他回过头指着秦晋的方向,声音洪亮地交代一句,“从此以后不要再到我的办公室来,也不要和任何人说你见过我。”
“一定的。”秦晋满口答应,还没回过神来,埃米尔就从视野里消失了。
助手的面容友善,他客气地招呼秦晋,“秦先生,我会将信息发到你的邮箱。现在我送你出去,这边请。”
这位助手就是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