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魂,醒来!新魂……快快醒来……”
“醒来……醒来……”
安洲云似乎听到有人在喊他,声音十分浑厚,听不出是谁,是从较远的地方传来的。
他皱了皱眉头,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不是躺着的,甚至没有腿,整个人呈悬浮状态,下身一片虚无混沌。
还未完全缓过来,就瞥见左右居然有人,转头瞟一眼,还是吸了一口凉气。此刻的安谐,正排在一条横向延伸,望不到尽头的队伍中。而这队伍中,多半都不是人。
“你这新魂,可算是醒了。”不知何时,迎面飘来一个不明物体,再近些,才渐渐显出人脸来,手里还持着纸笔。
绕是再惊诧,如今安洲云也大概知道了,方才唤他醒来的就是眼前这位。
“新魂?“试探着问问。
“没错,你是被毒死的,所以魂魄醒得慢。刚刚我已经交代了你们接下来的投胎流程,你没听到,就问一问旁边的吧。”话说完,那位就立刻消失了。
“被毒死的?我?”
“哎,小兄弟,看你年纪轻轻,莫不是死于非命?”旁边一位中年大汉主动搭了话。
“这个……在下记不清了。”这新魂安公子也并非完全想不起,只是嫌麻烦,便懒得多说了。
“既然都到这儿来了,在人间的事也就结束了,现在该是忘了一切,希望下辈子投个好胎了。”
“投胎?这位大哥,接下来要如何去投胎啊?”
“我们现在排的这个队,便是通往勾名处的,勾去了姓名,这一世就算是结束了。”
“这条队伍,可真够长啊!”
“这都还没瞧见边呢,我们只消在此等着便是。”
“嗯。”
乖乖等着自己的顺序,很快接受了已经死亡的事实,也适应了鬼魂这个身份。
安洲云这一生,才短短十九载,遇上的破事却是数也数不过来的。他对那个人间,可谓是没多少好印象。除了排行老八的亲生妹妹,他对那世上所有人所有事,一概不闻不问。
本来还想着,自己死了,那八妹妹怎么办?之后再细想,八妹妹如今是郡主,身边还有一大堆人拥护着,他就再无挂碍了。
如此一来,更是死的毫无感想,就连自己如何死的,投不投胎,都毫不在乎,只不过听从安排,预想应该会有同样无聊的下一世罢了。
地府没有月起日落,也没有凡间一样的时间。鬼魂也不需要吃喝拉撒睡,就那样飘着,等着。
仿佛已经过了人间的十年,又似乎只是眨眼一瞬,就那样来到了勾名处官差的桌前。
“京城国舅安府四公子,安谐。”
“是在下。”
“拿笔,勾去自己姓名。”
“是。”
桌上的簿子,外观与人间的纸倒是没什么差别,但是笔握着却感觉不出软硬轻重,鬼魂估计就是这样的吧。
毫不犹豫地划掉了“安谐”二字。
从此,安谐,安洲云,安公子,四哥哥,亦或是其他称呼,统统揉碎于这天地混沌之中。去时与来时一样,对他来说,都毫无意义。
身死,魂落,入黄泉。
“下一位。报上生前姓名。”
“安谐。”
听了回答,门口那官差翻翻手中的簿子,又翻了翻,再翻了翻。
“怎么回事?”辅官小鬼差见有异常,忙开口询问。
“奇怪,怎么会?”官差继续翻了翻,喃喃自语着。
“大人,可是有什么问题?”
“小差啊,这可是同一批新魂?”
“对啊,错不了的,同一批新魂过了勾名处,才准入黄泉来的。”
“那就怪了。小孩,你再说一遍,生前叫什么?”
“安谐。”
“这里头压根就没有姓安的呀!你当真是勾了名字才过来的?”
“当真。”安洲云推想,这是出现什么状况了,不过也不是自己一个新魂能猜到了,便如实回答了问题,在一旁静静等着。
地府投胎的流程,需先到勾名处确认。普通的鬼魂,由阎王殿的大人们早早签好了通牒,一路放行到黄泉投胎去。而恶徒凶魂,则被交由阎王殿亲自处理。
这之中,或下地狱,或投个悲惨命运,刑罚各不相同,但残酷程度是不会有减的。因而,总会有不堪重刑的鬼魂妄图逃去黄泉。一般情况下,这些都会被拦在黄泉外,少数厉害的,进了黄泉,也会被这殿外的官差识破。
原先那官差是看这新魂不像恶人,所以仔细多找了几遍,不过,见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倒是觉得有几分可疑了。于是假装继续翻找,又暗暗与小鬼差通了气,将这新魂抓去了阎王殿。
“堂下之魂所犯何罪啊?”
“禀阎王大人,这新魂未到勾名处勾名,就兀自闯入黄泉,恐是个恶鬼。”
“哦?竟如此大胆!你这新魂,可认罪?”
“大人,在下去了勾名处的,适才已勾去了姓名。”安洲云也搞不清状况了。
“是这样的吗?”阎王爷可不是罗里吧嗦,拖泥带水的凡间小吏,直接让勾名处的官差查名册。“生前是何姓名啊?”
“安谐。”
“呃……!”勾名处的立马翻查了起来,也即刻被吓了一跳。“大,大人,这,这名字,竟是蓝色的!”
“什么!”阎王接过名册,细看一番。果真是蓝色的。
照理说,这名册上的名字,生人是黑色的,而新魂是红色的,勾去名字之后,就会留下红色的虚影,只看得出的,淡淡一道。而这“安谐”二字,明晃晃就是蓝色的。
“难道……”阎王思索了片刻,又找出生世记事簿,翻看了安谐的那一页,顿时心下了然,“原来如此。”
“敢问大人,这个新魂怎么处置啊?”押魂来的鬼差好奇发问。
“处置,处什么置?不过也难怪,你们这些年轻鬼差见识不够,当然没遇到过这种情况。那本殿就同你们讲讲。”
整个殿中的鬼都十分好奇,纷纷集中精力听阎王科普。
“看看啊,这新魂的记事簿啊,除了这些基本信息啊,其他几乎都是空白的。你们看看其他鬼的,都是满满几张纸,甚至有的要写上一本。但是啊,这个新魂,死时十九岁,簿上的记录只有半页纸,隔壁个十七岁的小丫头都比他多好几页。”阎王讲着讲着,都有些感慨。
“那,大人,这说明什么呢?”
“这还说明什么?你们看他那样,过得像个人吗?”
“不像。”
“那活着不像人,死了能像鬼吗?”
“不能。”
“那不像鬼,勾名能勾得去吗?”
“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众鬼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那,大人,勾不去名字,这新魂去不了黄泉,要如何处理呢?”
“诶,这个问到重点了。这个新魂嘛,既然是因为活得不像人,死了才不像鬼。那便让他回去,活得像个人了,再死回来不就好了嘛。”
“大人英明。”殿内又是一片赞叹声。
“啊?在下,要回去?”要回去活着?那么无聊的人世,有什么好活的?安谐此时心里是千万个拒绝。
“当然了,你现在就不是个真正的鬼,还想投胎?赶紧的,走吧。”。
“可是,大人………”
阎王大人可是非常讲求效率的,一个眼神示意,让手下立刻把安谐直接扔回了凡间。
安洲云恍恍惚惚,来到了楹王府门口。不知距离他死亡过了多久,但能确定此时是半夜时分。凡间的屋门上都有门神守护,鬼魂轻易不可入内。领路的鬼差向门神说明了情况,随即将安洲云推了进去。
霎时乌云敝月,狂风骤起,吹得满地枯叶撞进王府西院里的灵堂,碰到燃着的白烛便一起烧了起来,接着又带着火星去够那些幡旗素布什么的。火光在灵堂内走了一圈,顷刻间亮如白昼。
守夜的其他人早都吓傻了,逃的逃叫的叫,少数清醒些的赶紧帮着救火。
只有离棺木最近的一个丫头,爬到了棺木边,趴在上头,眼含着泪,还一边笑着,不住喊道:“公子!是你吗?公子,您回来了吗?是您吗………”
“你这丫头疯了!你主子都死多少天了?怎么可能回来!”火势惊动了全府的人,孙侧妃院里的钱嬷嬷赶了过来,见那丫头阿榆此番行为,开口便训斥她。
“来人赶紧救火吧!阿榆丫头,你赶紧出来!”太妃身边的齐嬷嬷也赶了过来,劝着人出来。
”不!一定是我家公子回来了,他的遗体还在这儿,我不走!”阿榆是个忠心的,前日里安谐刚死,本来太妃指了她去伺候,但她坚持一定要帮着料理完公子的后事,才接受太妃的提拔。
“你还是先出来吧,大家在尽力救火,尽力把安公子的棺木挪出来……”
“这怎么可能呢?那棺材那么重,火势这么大,是想多少人给他陪葬啊?!”钱嬷嬷一开口,就是个没好气的。
“钱嬷嬷,你怎么这样说话……”
那齐嬷嬷正要斥责,“呼”地火竟一晃全灭了。救火的家丁,一桶水泼了一半,愣是僵住了。好多丫头也吓得连连惊叫。
“邪门邪门,我的老天爷啊!这是怎么回事?”
“这这这,肯定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作祟………”
“你胡说,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定是公子回来了,回来惩罚那些真正不干净的东西了!”阿榆听不得别人说安洲云的坏话,哭着也给呛了回去。
“这,这丫头定是吓的疯了乱说话,来人哪,把她带下去。”钱嬷嬷听她似乎话里有话,要把她弄走。
“钱嬷嬷,你要把她带去哪儿?”
“瞧您说的这话,当然是带去她自己房间了。”
“这路上的灯都熄了,怕行路不便,我让几个小厮跟着去吧。”齐嬷嬷总觉她话里透着古怪,自是留个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