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冷,日子依旧平淡,自从那陌生的男子走后,紫竹观中就恢复了以往的宁静,连静明道长也不曾来过,仿佛那天的事儿从未发生过一夜。
这天烛烟做完功课,照例去帮王婆婆干活儿,才发现厨房中多了一个中年女子。
女子的面相极老,一张干瘦的脸上满是沧桑之色,正帮着王婆婆和面,揉面动作很娴熟,烛烟仔细看去,那女人的手上粗糙无比,显然也是做惯了活计的。
“烛儿,这是刘氏,以后也在厨房干活儿了,你可以跟她学着点儿,她做得一手好菜,连静灵道长也是夸赞的。
自从烛烟跟王婆婆聊天,无意中透露出娘亲那实在拿不出手的厨艺后,王婆婆就对她分外关心,有事没事儿都要教她两手,如今又来了个擅长做江南菜的婆子,更是热心的给她介绍。
“刘婆婆好,烛烟笨手笨脚的,还请婆婆多担待。”
烛烟因昨天偷听了静灵道长她们的谈话,早已知道这刘氏的男人在京城做着大官,她儿子也留在了京城,只要哪天继承了家业,是有机会接她回去的,所以对她分外和善。
没想到刘氏看起来却是个老实的,纵然当过官家太太,还有贴心的儿子帮着她,却并没有盛气凌人的架势,只是陪着笑跟烛烟说:
“小道长聪明伶俐,我粗手粗脚的,怎么还敢嫌弃小道长。”
她的动作小心谨慎的,干起活儿来毫不吝啬,一点儿都看不出来也曾辉煌过。
烛烟心中诧异,也不知这妇人是生性胆小,还是被这观中清苦的岁月给磋磨老实了。
烛烟也不多话,王婆婆去窖里取土豆了,她也不再害怕刘氏,洗净手便跟着刘氏学和面。
烛烟长时间吃不到美味,自己的手艺也不过比娘亲略强了一点儿,因此就对做饭这事儿分外上心,加上她聪明伶俐又能吃苦,很快就得了刘氏喜欢,手把手的教着她揉馒头,两人相处的很融洽。
“唉,我可真是笨啊,刘婆婆您揉两下就好了,我怎么揉好久还不匀称。”
烛烟揉着手中的馒头很是气馁,无论她怎么用力,馒头的面总是和不匀,本以为捏个团子就是馒头了,没想到还这么复杂,如今她手上的面团东一个疙瘩西一块儿皮的,跟刘婆婆手中圆润的馒头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小道长你还小呢,手上的力气不够,等大了就好了,我当年跟着娘在街上卖馒头呢,比别人熟练点儿也是正常的。”
刘氏很憨厚的笑着,倒把烛烟吓了一跳。
这刘婆婆还在街上卖过馒头?
她的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一幅画面:相公上了战场,年轻的女子揉面卖馒头养大儿子,又辛辛苦苦供养着岳父岳母,没想到相公得胜归来,得了皇上的赏识做了大官,转头就娶了个豪门闺秀,倒把糟糠之妻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样想着,她忍不住问道:“刘婆婆,你后悔吗?”
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刘氏呆了半晌,才憨笑着说道:
“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我都快四十岁了,儿子也养大成人了,如今天天有饱饭吃着,比过去好了不知道多少呢。”
烛烟这下真的吃惊了,她原以为刘氏跟王婆婆一般年纪,最少也有五十多岁的样子,没想到才三十多岁!
自家娘亲跟静灵道长也是三十多岁,可比她年轻多了!
“婆婆您的心态可真好,怪不得你身体这么好,和面都如此有劲儿。”
烛烟忍着心中的惊讶,笑着夸奖了她一句。
“可不是嘛,住一起的那几位天天闹腾着,绝食上吊各种花样,别人没弄死她们,自己都把自己折腾死了。
我就跟我儿子说啊,娘在这里好着呢,咱庄户人家,天天啥活儿都不用干,吃穿不愁,只要将来能看看孙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刘氏说起儿子很是高兴,不断的夸着自家儿子有多孝顺,笑容宁静祥和,连那张苍老的面孔都有了光彩,看得烛烟很有触动。
也只有这样的心态,才能生出那样孝顺的儿子吧,尽管老母已经被发配到这荒山上的道观,也要想方设法来见娘一面,其实他这一片孝心万一被家中继母知道,也是要担很大风险的。
烛烟这样想着,就有些担心静灵道长的计划,这对母子都是好人,生活本已不易,可别把他们牵连进去才好。
她回到家的时候,就跟娘亲说了这件事。
她虽然觉得杨道婆有些过于忍让,却懂得娘亲绝不会害自己,尤其是知道娘亲跟静德道长的关系后,遇事就更愿意听娘的意见了。
“唉,都是命啊,这刘氏能安心呆在这里,活到也算是福气了,早些年那里可拖出来不少人。”
杨道婆闻言很是感叹,瞧那语气,倒像很羡慕刘氏似的。
烛烟哭笑不得,又问道:“娘,早些年出过什么事儿吗?怎么会拖出了不少人?”
“嗯,十几年之前的征北之役,老定国公亲自挂帅,一举吞并了北陈等小国,大盛朝的版图一下子扩大了十分之一,陛下十分高兴,封赏了很多将士,朝中凭空多了不少官员,不少是从平民升起来的。”
她叹了口气,又说道:“那会儿很多人都停妻再娶,老妻们留在京城也不得安宁,就远远的送来紫竹观。很多乡间女子苦熬了半辈子,刚享了没几年福,就被发配到了这里,那段时间天天有人寻死觅活的,隔几天就有席子裹了人抬出来。”
烛烟听得心寒,甚至不由的对这面相憨厚的刘氏有了警惕之心。
她看过不少弃妇小说,这种情况,绝大多数弃妇都不会甘心,主动的不主动的,无可避免都会被卷入到混乱中去,况且她们大多数还有儿子。
有儿子便有希望,可惜听娘亲的说法,这么多年来接回生母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数女子到了这里,就再无出去的希望了。
刘氏能在那场混乱毫发无伤,还笑嘻嘻的等到了儿子的到来,必然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