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御木砦前,当所有人都在庆贺大战胜利,清点俘虏和战利品的时候,张亦轩却蹲在一块石头后面,哇哇哇地呕吐。这位可怜的大学生士兵,当兵三年,训练绝对过关,所以刚才打人一枪一个准——不过是对着靶子。可是,这却是他第一次真正开枪杀人,在两军对垒的时候,端枪、瞄准、射击,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任何问题。但是放下枪,看到满地鲜血,残缺的肢体,甚至一些白花花的东西,张亦轩整个胃便翻了。
一直在他身边的罗莉,因为和哥哥打猎经验比较多,表现稍好些,但整个人也是脸色苍白。她初习枪法,准头不好,可是当时敌人扎堆,她几乎不怎么用瞄,也差不多是一枪撂倒一个。打完仗,她才想起哥哥以前跟自己说过,第一次杀兔子、杀野猪、杀狼,都不是问题,可是第一次杀人,会让人恶心很长时间。
犯着恶心的罗莉,体贴地给吐得翻江倒海的张亦轩拍后背,结果是并没有让张亦轩更舒服些,反而把自己强忍住的恶心,直接弄得绷不住了,于是一男一女,便各扶着一块石头,比赛着呕吐。
与其他从山上赶下来,和寨中人一道抢战利品的人不同,武依婼从山上下来后,什么东西也没想着拿,而是在人群中找张亦轩和罗莉两人。找了好半天,才在一丛灌木后面的乱石堆中,看到两个赛着呕吐的人。叹一口气,摇了摇头,从衣兜中取出一个小瓶子,走过去,伸手在瓶子里抠出点药膏,先给罗莉鼻子上抹了些。再抠出一点,又给张亦轩鼻子上抹了些。说也神奇,两人只觉得一阵沁鼻的清凉香味扑来,恶心的感觉顿时就没了。
武依婼再拿出一个手帕,给罗莉,“小莉,帕子给你,擦擦嘴。”递给张亦轩的,却是一块旧布,“亦轩你用这个擦吧,擦干净了,我们回寨去,用水漱下口,我再给你们调些饮品。”
捡战利品的人,见此战最大的两个功臣,都低着头,狼狈地往寨中走,一个个站在那里,愣了好一会,不明所以。往上走了不多远,笑呵呵地看着众人捡拾战利品,也不阻止的杨旋礼,远远看见武依婼像押两个犯人一样,在后面跟着低头前行的张亦轩和罗莉,顿时收住笑容,迎了上来,关切地问道,“张公子,小莉,这是怎么了?”但两只眼只,却是看着武依婼。
武依婼苦笑着摇头道,“第一次杀人,大多都会这样。”
杨旋礼想笑,可是又觉得笑着不合适,把自己憋得满脸通红,跟着两人往寨中走,好一会,缓过气来,才一边走一边招呼寨中的人,“去,去给张公子和小莉准备些洗漱水和喝的水,再让人将新采的果子多冼些,一会给两位英雄吃些。”亲自看着两人洗漱、喝水、吃东西,杨旋礼才放下心来,说道,“张公子,小莉啊,你们两个先坐着,我去让他们把俘虏集合处斩了,再来给两位庆功啊。”
张亦轩一时没听真切,便摆摆手道,“杨寨主别管我们,你去忙你的,我们休息会就好了。”
反是武依婼听了,整个人神情一暗,满脸沉痛地转过头,看着杨旋礼问,“杨寨主,两百多俘虏,都要斩杀吗?”
杨旋礼还未答话,刚含一口水准备喝的张亦轩,这会算是听明白了,嘴里的水都被吓得全喷了出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后,连嘴角的水都顾不上擦,惊讶地看着杨旋礼,“杨寨主,你是说,抓了两百多人,都要杀头?”
杨旋礼见他这般狼狈,苦笑着摇头,吩咐一旁的使唤丫头,“给张公子擦擦。”擦干净后,才正色道,“武姑娘,张公子,可是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两人是此次战斗的功臣,杨旋礼自然得听听两人的说法。
“不,不,杨寨主,杨叔父,打仗是打仗,在战斗过程中,互有伤亡,难以避免。可是,战斗结束了,人家或伤或降,还要把他们杀了,那,我,我是坚决不同意的。”张亦轩受的教育是优待俘虏,当然他心中未必接受“优待”这个说法,可是不杀俘那是文明社会的标志之一,他当然接受不了杨旋礼杀俘的说法。
武依婼却有些犯难,她追随过张献忠部,流寇和官兵,抓了俘虏之后,大多数也都会杀了,悬首示众。可是,作为医者,作为一个受过良好儒家学说教育的人,她也不能接受杀俘,在张亦轩说完后,便嗫嚅道,“杨寨主,我知你或许有杀俘的理由,只是,只是,我还是认为,杀,杀这么多人,有些不妥。”
杨旋礼叹息一声,走到张亦轩身边,拍拍他肩膀道,“你刚才叫我一声叔父,我很高兴。你是今日的头功,你若坚持不杀俘,哪怕我这里有再多阻力,我都会支持你。只是,张贤侄,一会你也听听寨中一些长辈的说道,我们再做决定如何?”说完,又转过头看着武依婼,“武姑娘,你帮贤侄和小莉调理一下身体,晚上我们聚了寨中和山上诸头领,先论功,再商议如何处理俘虏之事吧。”言毕便转身离去,表情却有些沉重。
不过,张亦轩的话,好歹让俘虏们没有立即被杀掉,杨旋礼将此事压了下来,让大家商议。当张亦轩来到侗寨议事堂外,就听见里面吵翻了,一个粗重的中年男子声大声说道,“哼,为什么不杀,当年官兵抓着我们侗寨之人,可曾饶过一个?我兄弟四人,三个弟弟的头,都被挂在了靖州府南门外,可怜我的兄弟,不只身首异处,那头颅……那头颅……!”说到这里,这个粗犷的大汉,却已经泣不成声。
“我媳妇和女儿,也未加入叛军,当年寨子被攻破,她们难道有罪吗?可是结果呢,万恶的官兵,先侮辱后杀害,还将他们的头,悬在寨外的树上。可怜我女儿,才十二岁,才十二岁啊……,杨大哥,不杀他们,我,我就死在你面前!”这是另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在杨旋礼面前哭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