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天蔽日的烟火,让明亮的月光暗淡了许多,却让山下的明军指挥官佟焯心里舒坦了许多,这个明月山,挡了他四天。虽然他也可以绕过去,可是那样一来,当他攻蛇谷关的时候,这里一旦与蛇谷关前后夹击,他就麻烦了。所以,在挥军蛇谷关之前,必须把这里的人清剿掉。
从谋略上,他不得不佩服这些本来他看不起的民军,知道在明月山这个地方先安一军,阻挡朝庭官兵。明月山这里挡得越久,蛇谷关那边便有越多的时间修缮关口,撤退从武岗逃去的各族百姓。但从战术上,这几天的作战,他又看出来了,这边指挥作战的头领指挥能力不行。一次次从上往下冲锋,勇则勇矣,给官兵造成的杀伤也不算小,但他们自己的损失也不小。
事先的情报显示,派往这里守的人,一共也才不到一万人,现在算下来,只剩两三千人了,蛇谷关那边,能有一千人就不错。如果民军战术都是这水平,想来北路那边,已经结束战斗了。只要北路结束了战斗,两路就能对蛇谷关形成夹击之势,那个关口虽险要,却不难拿下。
“传令,一会所有人,在山火后面紧随着上山去,我们务必在今夜,将这一支人马歼灭,然后赶到蛇谷关。咱不能让北路的几个指挥,看我们笑话,想必他们已经到了关后了!”想着北路可能先到关后,他心里有些不爽,根据之前的约定,北路并不主攻蛇谷关,而是大部直扑绥宁城,以一部配合他攻关,他被拖这么久,不会绥宁城已打下,他还没到蛇谷关吧,叫来一个亲兵,“你再派几路人去,看看北路什么情况?让斥侯们,从山上走近道,快去快回。山上虽然有蛮人寨子,也不要怕,注意隐蔽便行,这山下绕来绕去的打探消息,来回太慢了。”
士兵们随着火势,慢慢向山上推进,今夜的风向一直稳定,都是往西南方向刮,所以烟火只会伤害山上那些蛮人士兵,而伤不到官兵。等火把蛮人烧死一批,烟再熏死一批,那些人就不剩什么了吧?许多人都这样想,甚至不少人想着,如果是他指挥这些蛮人兵,为什么要固守月光岭呢,趁着烧山赶紧跑啊,官兵在西南方向没多少人马,虽然也在放火,可是他们从那边突围,肯定没问题的。官兵们才不会去想什么为百姓争取时间,让他们可以从容逃跑的事,打仗了,还顾百姓,那是傻。
往山上推进了两百步,没发现人影;几个指挥上山的百户,遥遥相望,通过约定的火把信号互相通知,然后继续向上推;三百步、四百步、五百步……。到五百步的时候,他们不敢再往上走了,这上去,都是巨石乱搭,如果对方还有活着的人,便有可能藏身于乱石之中。派人下山请示佟焯,得到的答复是,不管有什么危险都要把月光岭从这头到那头过一遍,要确保月光岭上,不再有一个蛮子。
黄桐光藏在两块巨石中间的缝中,用布紧紧捂着,可是还是觉得呛得慌。半个时辰,就像过了半辈子一样,有些士兵想起身,立即被旁边的老兵按住了,外面是火场,到处都是火,火后面是敌人的士兵。出去,不被烧死,就会被箭射死。
当石缝外面的火慢慢减弱时,黄桐光知道,最后一战到来了,轻轻拉了一下身旁年轻的亲兵,可是亲兵没有动。把他翻过来,整个人五官流血,显然刚才他一直憋着,呛着,在一阵剧烈咳嗽后,吸入太多烟气,被熏死了。借着火光看向其他方向,也有不少士兵,因为捂得不当,或呛死、或憋死。黄桐光心痛,可是没有迟疑,下令道,“弓上弦,刀出鞘!”仍然活着的人,把他的话,悄悄传递过去,一个个严阵以待。
在黄桐光前边,来自苗寨的年轻战士彭新和是这一段阵地最前沿守护士兵,第一个透过烟雾,看着往上来的官兵身影,他一只手伸出,向后面黄桐光做了个手势,另一只手紧紧将布按住口鼻,努力不让自己剧烈咳嗽。
后面的人,都轻轻爬过去,在狭窄的洞口,借助石头、斜坡和没烧完的树根掩护,一个个默算着距离。“四十步、三十五步、三十步、二十五步……!”
“射!”黄桐光一声令下,“倏”、“倏”的弩箭声音响起,然后是一阵惨叫。趴在地上的官兵,被后面的百户和督战队踢屁股,“起来,继续上,他们人不多,箭不多,怕什么。”
箭确实不多了,射了六轮,就射完了,只杀伤了三四百官兵,可是上来的人更多,在洞口的争夺,便成了枪来刀往的乱砍,彭新和侧身躲过刺过来的一把长枪,攻击的人重心不稳,扑了进来,他毫不犹豫一刀砍下,将那人几乎半肩都给砍掉了。刀嵌在骨头里,一时拔不出来,另一把长枪又刺了过来,眼看要刺到彭新和,黄桐光大喝一声,朴刀往上一撂,将枪隔开,枪尖擦着彭新和的耳根过去,耳朵被刺出了一个大口子。
彭新和将刚拔出的刀,反手一抡,又砍进了刚才攻击自己的士兵身体中,黄桐光却又是一声叫,不是壮胆,是痛。外面的两把长枪,一把插入他的左腿,一把插入他的侧腰。黄桐光一刀砍向那个刺中他腰身的人,彭新和一刀砍向刺中他腿的人,两人被砍倒,黄桐光也萎靡地倒下。
顾不得黄桐光,彭新和捡起黄桐光的刀,两把刀抡成了圈,护住洞口。左腿上被刺是,就单腿跪着,右腿又被刺中,就两腿跪着,好在他刀法强,身上始终没有被刺中,洞前已经倒下十几个人,以致于后面的官兵再想往前攻,却被自己的同袍尸身挡住去路,行动不便。
山下突然响起嘈杂声,彭新却听不见,他的眼睛也越来越模糊,不是因为疲劳视力下降,是被血蒙住,没时间去擦。蒙胧中,感觉攻来的人越来越少,自己抡起的刀,与敌人的刀枪碰撞声也越来越零落。当他再抡好一会,都没有响起碰撞声时,终于力尽了,从跪着的姿势,直直扑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