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被请进屋里了,老头吩咐下人,“去把那三个不成器的家伙叫来,就说富川毛老来访,让他们来见礼。”吩咐完,转头看向毛章铭,“你这老家伙,都要入土了,怎么还从贼了呢?从贼也就从贼吧,竟然还敢跑衡阳来,就不怕我把你绑了见官?”
“见官就不用了,去见见你的棺材倒是可以的,你要绑我,说不得我就先把你的棺材用了呢。”毛章铭有些无赖地说。
老人撇撇嘴,扭头道,“那算了,我可费了不少银钱,才置办了这么口楠木的,得留着自己用。”指了指张亦轩,问,“这位是?”
张亦轩急忙起身,鞠躬,“弟子张亦轩,无表字,因欲在桂林,办一所大学,可是弟子才疏学浅,自认不敢担任校长。本意是要请毛老先生任校长,毛老先生却说,王师您比他更适合做这校长,由此我便央着毛老先生领着来拜访,与王师您商议此事。”
“嗯,老朽叫王朝聘,毛老头应该跟你说过了?”盯着张亦轩,两只老眼迷离着,上上下下看了一会,胡子一动,说道,“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你这口气不小啊!”
张亦轩欠身道,“这只是个称呼而已,其实本质与书院相仿。只是书院所教知识有限,而且也不收普通人家孩子,专为大户人家子弟考功名而办。我这大学,却真正奉行圣人有教无类理念,面向普通人家招生,除经义外,更多教授各种技艺,使普通人家孩子,读完之后,便有一技之长,退可谋身,进可兴办实业,甚至也能参与治国理政。”
“哦,那学了,能造出你捏的那什么飞机、坦克来?”王朝聘问。
“呃,这个,有点难,短时间估计做不到。若先生愿意出山,主持学校,贯彻我的教学理念,十年左右,或能造出简易坦克来,至于飞机,恐怕需要更长时间。”张亦轩不敢估计得太宽松了,明朝末期,虽然中国科技水平也不低,但整体上没有经过工业革命,能否在短时间里出现科技大爆发很难说。他希望自己办大学,可以促成科技大爆发,但这个过程可不敢太乐观预测。
老人的思维很活跃,而且几乎工农医商,经济管理,政治法律,社会民生什么问题都涉猎过,一通聊下来,让张亦轩真的对这个时代的老学者们刮目相看,跟史书上讲的完全不一样啊,明朝的老学究们,并不是只会四书五经,张口闭口子曰诗云的。也明白了为什么毛章铭自己不愿意做校长,而是极力推荐这位王朝聘老先生了。
正聊着时,三个年轻人鱼贯而入,不待介绍,便先向毛章铭行礼,想来毛章铭和他们家,应该是世交,早就熟悉了。老大三十五六岁,浓眉大眼,沉稳宁静的样子。老二大概二十六七,长得和老大很像,不过感觉眼神有些游移不定,似乎是个多心眼的人。老三与张亦轩差不多年龄,二十二三岁,清瘦秀气,眉目灵动,嘴角含笑的样子,一看就是个机灵顽皮之人。
张亦轩知道,自己应该主动见礼,毕竟老大年龄比自己大不少,便起身道,“张亦轩见过几位兄弟!”
“张亦轩,咦,这名字好生熟悉!”老二两眼在张亦轩身上打量,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
“嗨,能跟毛师一起来,让毛师也不敢怠慢的张亦轩,肯定只有一个,便是前一阵子,闹得靖州和黔东诸县翻天覆地那个张亦轩吧。”老三有些鄙视二哥,这点状况,还要揣磨?
“你,你,你竟敢孤身来,来衡阳,你就不,不怕……!”老二一听,顿时情绪有些激动,这可是官府通报的大魔头,是摇动许多府州县的盗匪首领,现在竟然好生生坐在他家大厅中,悠闲地和他爹一道喝茶。
“咳,咳,咳!”毛章铭咳了几声,止住了老二的话,呷一口茶后,看着老二道,斜着眼问,“参之,是不是要把他绑了去见官啊?现在官府给他的首级,赏银多少?”
王参之一愣,然后两眼疑惑地看向父亲,父亲却老神在在地闭目闻茶,脸上没任何表情。虽然没表情,但王参之一看情形也就知道了,父亲能请人进来喝茶,那肯定是把对方当客人对待,而不是当贼人对待,便向毛章铭鞠躬道,“侄子不敢,只是奇怪,因而疑问。张头领现已是湖广风云人物,官家赏银四千两呢,张头领你胆子真够大,还敢到处跑。”
“啊,我才值四千两?就比蓝天河蓝叔多一千两?”张亦轩觉得,自己身价似乎被定得低了些。
毛章铭却哼了一声,“小子,天河是我弟子,桂北几十万瑶人皆奉他为尊,你以为你比他强呢?”
毛章铭的话,也换来了一声冷哼,刚还悠闲喝茶的王朝聘,抬头看着他说,“切,你这护犊子的脾气,还是改不了。那蓝天河,我知道,是有些能耐,能聚合瑶人。可是啊,他那点能耐,在林贽面前,不够看的。若我猜得不错,此翻蓝天河占据桂北,夺下桂林,都是这小子帮助的吧?”
毛章铭撅着嘴,扭过头,不说话了,这是赤裸裸打脸啊。
王朝聘也不管他,几个儿子说道,“你们也和张贤侄见礼,虽然有些观念有所不同,不过这位张贤侄,学问、才干、胆识,却在你们之上,既然来了,便可交流一番。”
老大是个性子平和,不爱争吵的人,既然父亲吩咐了,便第一个礼貌地向张亦轩抱拳自我介绍,“王介之,忝为王家这一辈长子,说来可叹,此前几次应试,皆未得功名,现在仍是白身。还望张兄弟多多指教!“
“王参之,家里老二,唉,现在也是白身!”既然这个人,连父亲都说学问、才干在自己几兄弟之上,那肯定是有学问的,王参夫虽然有些傲骄,也有分寸,“张兄弟既然来了,不妨多住几日,我们兄弟几个好讨教。”
“王夫之,家中老三,唉,我还没去应考,怕是也考不上的。”老三和父亲一样率性,简单的抱拳见礼,“张兄弟似乎年龄与我差不多,能做出这般大事业,端得令人敬佩。”
令他敬佩的张亦轩,一听却“卟”一口,把茶给喷出来了,然后一阵剧烈咳嗽,倒把一屋人给吓了一跳。婢女急忙合口的来帕子,端来嗽口水,侍候张亦轩收拾干净。
张亦轩因为呛水,脸红红的,理了理嗓子,才看着王夫之问,“你,你叫王夫之?”
“那个说身教重于言传,那个反对存天理、灭人欲,认为私欲也是天理的王夫之,就是你?”
几个搞学问的人,先是耸然而惊,这几句话,在这个时代,有些惊世骇俗。然后,一双双眼睛看向王夫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