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没有嘈杂的恶意，也没有密集的攻击。每次苏晓入梦之时，都会看见柳依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天台遥望远方，风与阳光托着她单薄的身子，仿佛一不留意，便会从眼前消失。
苏晓走到她的身边顺着她的视线凝望，远方空无一物，只有虚幻的无助的空白。
“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呢？”风轻轻扬扬带着柳依细碎的话漂泊者，苏晓心中乍冷，我的天！你可千万别想不开！苏晓想着，一把用力拉住柳依的手：“我会守护你的。”
柳依身体僵了一瞬，浅笑着：“我是开玩笑的，谁愿意这般鲜血淋漓地离开？”
那就好。苏晓心里舒了口气，看着柳依笑成月牙的眼睛，心里的石头落下了一半，却忽略了，浅笑底下深深隐藏的落寞与忧伤。
“呐，我带你去几个地方。”柳依笑着拉起苏晓的手走下天台，停在了空荡操场边的一棵香樟树下。
“在这里，我遇见了第一个朋友。”柳依眼里乘着亮光，缓缓地轻快地说着：“当时，天很黑，我躲在这里小声哭着，没想到旁边一个男生的哭声盖过了我的哭声，真的是，尴尬又奇怪的相遇。”
“还有这里。”柳依带着苏晓飞奔到宣传栏前，指着上面一篇文章，“你看，在校报上我发表了很多文章。”柳依的笑容在阳光下闪烁着，却又低眉微蹙，“太好了，没有人知道是我……”
“还有，还有，”柳依扯着苏晓来到一棵粗壮与夕阳交相辉映的枫树下，片片染红的树叶在枝头摇曳着，晃动着人的眼球：“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没有人会像我一样在傍晚的时候偷偷地来到枫树底下坐着。这里至今是一片无人知晓的净土。”
“还有……”
柳依牵着苏晓在各处奔走，细细数着在这个世界里留下的美好回忆。苏晓平静的心再次激荡起来心中不安像个无底洞一样越来越深，怎么回事？这般努力地清数在世界上的痕迹？难道……苏晓不敢再往下深想，她害怕她的想法真的变成现实。
转悠了一圈后，她们回到了天台。
“我还是最喜欢这里，无人打扰，遗世独立。”柳依迎着风安静地浅笑，绯红色的夕阳落在她的身上，沐浴在如血的颤动的光芒里。
苏晓盯着柳依冷热交接的微笑，心里非常慌乱，她猛地发现，柳依的脸苍白如白纸，互相握着的手力度不由加大，生怕她从指间溜走。
苏晓手心骤然一空，面色霎时惨白，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奋力抓握柳依的手，发现两人的手再也无法触碰到一起。苏晓慌乱回抓柳依透明的手，一靠近便从中穿透过去，为什么？为什么？苏晓怔怔地看着染红的天空折射下柳依渐渐透明的身子，眼泪不听话地流下来，“不要走，不要走，我说过会守护你的，我说过！”
“不，已经太迟了。已经太迟了。”柳依的笑容渐渐融入血色的天空中，那一抹无奈的浅笑似乎还留在空中，散漫着。
“谢谢你。”最后弥留的话语与天际的光影模糊成一片，胭脂色的空气化成满眼的玻璃碎片，浮动于颤动旋转的梦境里。周围的一切开始沉浸，如虚空的颤裂，卷入无底的黑暗中。苏晓呆呆地看着眼前萎缩的树干与细密的黑色叶子化成星星点点的浮尘消失在视线中，内心陡然被挖空了一大半，长满了片片荒凉。
她……消失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苏晓的内心如飘零的灰尘，所有的思绪纠杂着，随着这棵树的消失而沉入了一场没有答案的世界中。
4.
“春愿，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苏晓看着眼前破碎成星尘的枯树，一滴闪光的水珠落在苏晓的脸颊上，意识恍惚被拉到那个寂寥的天台上，两个女孩持着同一张面孔说笑着，一个像阴天，一个像晴天。
“原来，我变成的人是她想成为的自己啊。
“春大人！春大人！”春愿伏在肩头轻声呼唤，“你没事吧？！”
“我以为，我以为，我能像上次那样将她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苏晓麻木地看着眼前消散的光点，“没想到，我忽略了，她是一个将死之人。”
对于她来说，黑暗中的这一丝丝微光又能算得了什么呢？苏晓心丝丝抽痛。
“春愿，我真的太天真了。”
“春大人。”春愿注视着苏晓迷惘的眼神，分明在它眼前的苏晓，这一刻，它却感觉如此遥远，无法触摸。
“春愿，我曾经帮助过一只蜻蜓。”苏晓压抑自己颤抖平静地诉说，“那时，我蹲在池塘边看着它挣扎的从虚壳里钻出来，爬在一根树枝上。它的羽翼在光下发着脆弱期待的光芒，当时，我想，它必定是在渴望飞翔呀。所以，我伸出手将它和树枝抛向天空，我看到它迎风起舞的样子，心里就像淌进了亮光。”
“可是，就在我开心的眨眼的一瞬间，这只蜻蜓一下子被掠过的燕子吞下。这真的是一场毫无预料，没有硝烟的残酷吞噬……”
“我想……，如果当时我并没有自以为是地帮助它，是不是，是不是它就能在有限的生命中享受属于它自己的光芒？”
“如果，如果，我没有强行涉足他人的轨迹，是不是，是不是，一切又会有所不同呢？”
“春大人！春大人！”春愿看着苏晓一步步陷入黑暗的泥沼，赶忙拉扯着嗓子大喊，“春大人！将死之人本就难逃黑暗与堕落的禁锢！你不要再深想了！！”
树木充满绿意的叶子悠悠地在空中拨弄细碎的光芒，一阵清浅的沉默蔓延在苏晓的周围。
苏晓眼眸中的光明明灭灭，看不真切：“唔，是啊，现在想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
苏晓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炽热的盛夏光芒照在她的身上，楼下喧闹嘈杂的声音遥响着，春愿趴在肩头紧张地盯着她：“春大人，没，没事吧？已经天亮了呢。”
是呀，天亮了，梦也醒了。苏晓伸手拂着眼睑交痂的泪痕，望向窗外虚晃的夏日光芒，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可是，有的人，却已经悄声无息地陨落在生命的罅隙里。
5.
紧张地高考志愿已经填报完成，苏晓看着她高于一本线60分的成绩，不知道是欣喜还是忧伤。她庆幸的是，好友木头虽然低于一本线几分，但终归录取的学校和她在同一个城市。
我总归还有一位我值得守护的人。苏晓心想，又想起那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承诺，内心充满忧伤，面对真正的生与死，这些表面镀着虚假的金光的荣耀又算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