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得越长就越怕死。
立志成为妖精的杏树也一样。
他记住了茅三的忠告,但他发现自己没有腿,并不能远离这个注定厄运缠身的衰小孩。
他能做的只是尽量不和韩笑说话。
韩笑失去这唯一的朋友,就只能一个人说话。
又这样孤独的活了两年,师父枯木和徐奉给他传授道术,又给了他两样法宝,一把剑和一面旗子。
枯木和徐奉传法器时,交代的都是同样一句话。
“若非生命受到威胁,不许使出!”
从此后,韩笑就很少出家门,他白天在跟着师父练剑,晚上跟着徐奉修炼道术。
春去秋来,转瞬间,韩笑已是十二岁的小少年,枯木变得更枯,徐奉和阿韵却没什么变化。
这一天,鬼域十里外的桃园镇来了一个女道人,女道人姓言,名子规,是玉衡派天璇峰首座。言子规年近四十,孤高清丽,手持拂尘,身着星月道袍,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之外的感觉。
言子规身旁跟着个奉剑女童,这女童年方十三岁,背着把紫鞘仙剑,逢人便笑,肉肉的脸蛋上浮着个浅浅的酒窝,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把。
女童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花雨柔,是言子规关门弟子。
若无意外,再过十多年,这蹦蹦跳跳的女童就是天璇峰首座。
桃园镇有一酒楼名为杏花村。
“今宵醉”和“明日愁”是新花村两大招牌。
今宵醉是秘制佳酿,明日愁却是一道菜肴,这道菜之所以叫明日愁,是因为明日愁极鲜极美,吃过一次便让人流连忘返,他物食之无味,所以明日过了杏花村,人就为美食发愁了。在大魏,上到神仙道士,下到贩夫走卒,无人不知今宵醉,无人不识明日愁。
所以路过桃园镇的人都会特意停下脚步。
品尝下让人忘记烦恼的今宵醉和人间美味明日愁。
言子规是修道高人,辟谷修道,平时多食丹药,少吃五谷,荤腥更是点滴不沾,但花雨柔却没她这份功力。
小姑娘喜欢热闹。
喜欢甜甜的食物。
喜欢笑。
她看到美食就开心,吃饱了就能高兴一整天。小姑娘上次听天玑峰那个比他还能吃的师兄点评天下美食,早对这被吃货师兄点为“人间仙品”的美食垂涎三尺,这次路过桃园镇,说什么也得吃个痛快。言子规经不住她软磨硬泡,让她自己去找吃食。
小镇酒楼杏花村。
一店四桌十六土凳,要多寒酸就有多寒酸。
小姑娘风风火火的跳进小店,见里面空无一人,又风风火火的退了出来,再三确认酒旗上“杏花村”三个字没错,才第二次跳进酒楼。
“小二,半斤今宵醉,两份明日愁。”
眯着眼打瞌睡的年轻店小二眼睛也不睁开,懒洋洋道:“今宵醉有,明日愁无。”
小姑娘失望道:什么时候有?
店小二指了指屋顶,意思是看天意了。但花雨柔不知道他打什么天机,以为这店小二偷懒,不肯卖东西给她吃,所以她就一直看着她,到了最后,她干脆搬个土凳坐在店小二对面,拿出一大包零食慢慢的吃。
店小二恶狠狠的盯着她道:你没看见我在睡觉?
“看见了,所以我自己吃东西。”
“你真是能替人着想。”店小二说,“你家大人没告诉你,别不说话的意思就是不想理你?”
小姑娘脸上顿时露出个精彩的表情。
店小垂头丧气道:我就不应该问这样傻叉的问题。
小姑娘道:傻叉是什么东西?
店小二道:傻叉就是茅三。
小姑娘看了他一眼,咯咯直笑,清脆的笑声像是一串风铃,给这沉闷的黄昏带来许多生机。
店小二忽然觉得心情好极了,笑着说道:想吃明日愁,今晚子时过来。
“为何要子时?”
“因为子时才有睡鱼,而睡鱼只有子时才能捕到。”
“可是我现在就很想吃啊。”
店小二遗憾道:小仙子有所不知,这睡鱼是奉天城搬山湖独产,要是十二年前,寻常渔夫也可下网打捞,八方闻名而来的客人都能尝个鲜,可现在,奉天城到处是冤魂厉鬼,搬山湖里更是游荡着许多厉害的水鬼,不说普通百姓,就算是小仙姑这样的神仙,进不了水域也就死翘翘了。
“既然生人不能靠近搬山湖,你又是何处来的睡鱼?”小姑娘气呼呼道:难道你想用假鱼骗我?
店小二没正面回答,却伸出两个指头说道:这三百里鬼域有两大高人,第一是枯木道人,枯木道人捉鬼走阴,上审活人,下断鬼案,无所不能。这第二就是枯木道人的徒弟韩笑,这是个混世魔王,杀人不眨眼,杀鬼也不眨眼,小仙子遇到可得多留几个心眼,别得惹到他。
花雨柔好奇道:你见过这个混世魔王?
店小二道:每天都来吃白食,小店的鱼就是他提供的。
“今天也来?”
“若无意外,戌时三刻准时到。”
“白天不来吗?”
“不来。”
“戌时天已黑透,他果真那个时候来?”
店小二道:小仙子先吃二两今宵醉,睡上一觉,戌时便知。
虽无明日愁,但能品尝今宵醉也不算白来一回,小姑娘慕名而来,结果喝了一口,便全吐了出来,店小二笑得喘不过气来,花雨柔两道清秀眉毛气的挤在一起,她模样本就可爱,此时喝了点酒,脸蛋绯红,故作凶恶也是副可爱模样。
店小二哈哈笑道:小仙子天姓纯良,无忧无虑,自然品不出今宵醉的味道,且过十年再来。
小姑娘甜甜一笑,一口将酒喝了个干净。
店小啧啧趁奇。
花雨柔还是走了。
店小二十分不舍,他见小姑娘像朵白云似的飞向天空,忍不住指着天骂了一句。
“茅三,你个傻叉……”
桃园镇东有颗千年杏树,杏树枝干虬立,丫枝四方展开,像是把大伞般盖着地面,此时正值花开,地面已经结了层粉粉的花瓣,风一吹,更多的花瓣铺天盖地的落下。这是花雨柔和师父约定见面的地点,她见师父没到,躺在花瓣上便睡过去了。
待她醒来,天已将黑,血色的夕阳将地面将满地落花照成种好看的琥珀色。
这时候没风,杏花却哗啦啦的落下来,花雨柔抬头一看,只见这杏花树上挂满了红色绢布,一个红靴红袍的少年不时的翻看红绢上的字,杏花便是因他而落。原来这杏树活了千年,镇上百姓将其当做神树,家里有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写来挂在树上许愿。
她不由问:“你要帮他们实现愿望?”
“我来看他们的愿望有多可笑。”
“你觉得很好笑?”
“大人净做些无聊的东西,我懒得看。”红衣少年拽拽的说了这么句话,躺在树干上,拿着酒壶喝了起来。
花雨柔笑声道:酒很难喝,不过我有糖。
“小孩子才吃糖。”
花雨柔愣住,她瞪着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家伙,心想难道你不是小屁孩?气了好一会儿,花雨柔才问:你有没有看见我师父?
“不认识。”
“我师父很好看,你见过一定有印象。”
“没印象。”
“你在树上不敢下来,难道是怕本姑娘?”
听到这儿,那小少年才把脸转过来,小小少年眉清目秀,在那清秀中又带着种难言的邪魅狷狂,他红袜红袍,像是团燃烧的火焰。花雨柔笑眯眯的看着他,最后将目光停在少年手腕绑着的红绳上,红绳很细,像是透明的红蚕丝,两端各带拴着枚铜钱。
“你手腕上的红线……我用糖和你换?”
“不换。”
“这可是从仙林奇缘斋买的糖,我平时都舍不得吃。”小姑娘见糖并不能打动他,变戏法似的又拿出几包东西。
“红色袋子装的是糖炒栗子,黄色袋子装的是桂花糕,蓝色袋子……”
少年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心想你是属“吃货”的吗?
就这时候,三个顽童死皮赖脸的跑了过来。
三个顽童将小姑娘围在中间,大有要图财害命的架势,花雨柔可怜兮兮的往树上看了半天,但那红衣小少年并无下来的意思,她只好对这几个不速之客笑脸相迎,给他们分了点桂花糕。她往自己嘴里塞一块,然后给树上的红衣少年扔一块。
红衣少年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花雨柔笑咪咪说道:看你也挺可怜的,本姑娘以后罩着你了。
红衣少年指了指地上。
花雨柔头也不回,见有手伸过来,便递去一块糕点,又过了会儿,忽然一只苍白的手伸过来,抓着糕点就跑,花雨柔也不是吃素的,反手一把捏住对方手腕,这时候她就察觉到可怕的寒气从对方手腕传过来。花雨柔心里咯噔一跳,人的手不会这么凉。
难道见鬼了?
才想到这儿,那顽童已经把糕点抢走,另外两个顽童跑过来,各拿一块就往嘴里塞。
花雨柔惊恐的发现,他们虽把糕点往嘴里放,但却没吃进肚子里,拇指大的糕点哗哗的往地下掉。
三个顽童把糕点吃完,又紧紧的盯着她。
“姐姐,你还有没有吃的?”
“姐姐,我好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