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夕阳一旦回归到落日山脉,天空就染上了永不复醒的黑。
夜间十二点,在稍显寒冷的十一月份,已经没有人会在街上逗留,这个时候最明智的选择应该是躲在家里,享受着晶能炉或者燃气炉带来的温暖。
当然,也许疯子除外。
罗萨利欧决定趁着夜色将那些鬼东西处理掉,出于谨慎他选了个相当偏远的地方——老区。这里原本是西郡最为富庶的区划之一,但似乎发生过某些变故,在那之后,这里就成了满是断垣的废墟。
这里早已没人居住,看上去有些渗人。
“这里的路真该好好修一修。”
他现在对自己的选择感到有些后悔。
我真不该选在这里。
身后的衣服紧紧贴着后背,额前也有不少的汗珠。
还好现在没有风。
“也许把这个东西包的这么严密是个错误?”
为了不被人发现其中藏匿的东西,他多用了几层厚纸板将那些输血管道和地毯包起来,这无疑为自己徒增了不少麻烦。
这全然是出于保密的考量,不过罗萨利欧很快就觉得这么做可能更容易引起注意。
罗萨利欧走到一条巷道深处,借助便携式晶能灯的微末灯光,将箱子放下。
擦拭着额上的汗,拿出打火机,随着啪嗒一声,一道火光升起,纸盒也被点燃。
火焰愈发旺盛,逐渐吞没了纸箱。
见到它们被彻底销毁,罗萨利欧才转身离去。
一阵没来由的冷风突然到谒,还裹挟着一种古怪的气味。身后的火光一霎间起伏,借助摇摆的光亮,在巷子里的墙壁上,罗萨利欧见到了这样的字:
“我们无处可逃。”
简直有些糟糕。
回到寓所已经是凌晨一点半,罗萨利欧锁上了所有房间的门,端着一根蜡烛来到自己的卧室。
他准备开展对自己眼睛里的超凡力量的探索。
烛台被放在镜子旁,有些黯淡的光线只能勾勒出他的脸部剪影。
“我这是不是在进行什么神秘仪式?但愿不要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找到我。”
罗萨利欧坐的离镜子很近,烛光的昏黄使他左眼中的印记并不能清楚的为人察觉,但在仔细观察之下,他还是可以观测到在无序律动的烙印。
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再次浮现,随着注视的时间越长,那种感觉也越为明显。但与我对视的其他人,应该对此难道毫无所觉?
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间定格在二点十分。
他借着烛火目不转睛的盯着镜子,直直看着那双眼睛,在左眼中的金光闪过之后,他再次来到那片“星空”。
与上次一样,那一阵阵的精神波浪奔袭而至,只是在最初他还可以抵抗。根据上次的经验来看,它们会逐渐壮大、肆虐,直到自己无法承受。只要自己的意识有所停靠,那么这精神乱流就会停下。
这一系列的过程就像在漫无止境的海洋中航行,他需要做的就是在应对这片乖戾不测的海域的同时,找到一个安全地点,然后奋力的朝它驶去。
“简直像是在模拟生命起源的进程。”他有些不无谐谑的想到。
只是罗萨利欧有些好奇,如果在这片海域中不幸溺毙,会发生些什么?难道自己的精神会被碾碎吗?
波浪渐渐起势,他感到自己的精神已有些疲乏,他循着记忆之中到达过的那一个光点,进行意识的跃迁。
Bingo!
再次看到那巨大的悲悯之门,和毫无生息的雕像之时,他就知道猜想是正确的。
意识中存在的那些光点就是可以跃迁的目的地。
他打量起那些黑色雕像,这一次他看的很细致,雕像们的形态各不相同,但某些雕像之间却又隐隐有些类似。
在视线扫过这些雕像的时候,罗萨利欧发觉自己可以清楚的感知到从它们身上传来的律动。
这难道是错觉?
这个时候,叫人压抑的宿命感再次盘桓而起,它们化作一只看不见的手抓上了他的心脏,他的思绪也被打断。
真是难以形容的感觉。
一切都是来源于那道巨大的门?
或许只有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菲特,才知道这谜题的答案。
其他的光点呢,它们通向哪里?
罗萨利欧凭借意识触及了其中一个光点,在下一瞬,罗萨利欧的意识就发生了跃迁。
出现在面前的是一扇门。
门扉之上刻画着一个骑士的图案,而且,那图样似乎有些眼熟。
门中藏匿着什么?
他犹豫着要不要打开那扇门,然后“打开它”的意识占据了上风。
似乎是响应了自己的意愿,那扇门缓缓打开,罗萨利欧无法看清里面到底有什么,因为那里只有漆黑的一片。
“哦,真是熟悉的感觉,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聊过了?使徒大人?简直就像是我脑子里的蛆虫在和我聊天一样,哦,不,你懂我的意思就行。”
声音像是直接从脑海中响起,猝不及防之下罗萨利欧的思维一滞。
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而且他叫我……使徒?
这种称谓听上去只存在于某种具有未知信仰的组织里,我真是碰到了些麻烦的事。
声音再次传来:“说实话在你消失的这段日子里,我至少有五次想要背叛这个只有十几人的‘国家’。”
“国家?”
罗萨利欧想要表达的内容同样在精神世界中传达给了对方。
“嗯?为什么听上去你有些惊讶?要知道,当初赋予我们‘理想国’这一名字的人,不正是你吗,使徒大人?”
理想国?我们?
罗萨利欧并未回应。
“那真是个美丽又虚幻的名字,‘理想国’——理想中的国家。呵,很美妙的寓意不是么?正是这个伟大的愿景使得我们聚集在此,并为之付出难以想象的努力。只是,我们筹备的太久了,我都快忘了有这回事了。”
“那……行动的进程?”
罗萨利欧在记忆中根本无法找到有关门、宫殿抑或计划的任何碎片,但他有预感,自己正朝着一些不可及的秘辛迈进。
对此他毫无惶惑,反而兴奋异常。
这些大概也能写进《枪与玫瑰》。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平稳有序的进行,只是你的突然消失让我们有些措手不及。只是,随着你的再现,也许……我们真的有可能……我仅仅是说有可能,毕竟我仍然有些怀疑,哈!”
显而易见,理想国的存在目的是缔造一片理想之邦,虽然不知道他们的计划究竟是指什么,但他们却一直在暗中行动,而且,从未停止。
这可真是不得了。
罗萨利欧展开了进一步的追问。
“你们想要缔造的‘理想国’是什么样的?”
“你们?”罗萨利欧感到门中传来一阵精神波动,接着脑中传来一句有些迷离的答案:“不知道。”
不久后他又补上一句:“谁知道呢。”
此后是无言的静默,但罗萨利欧的内心却已经掀起轩然大波。
他们正在实施的一定是个庞大的计划,而我很有可能正在向其靠近。
还有什么比这个让人感到兴奋的?
“尽管那遥不可及甚至像个童话,”对方的声音再度传来,“我们仍期待着那片国土终有一日会成为现实,而不仅存于‘理想’。我始终幻想着,终有一天,即使是我们,也能安然踏足那片真正的乐园,那片,像梦一样的理想乡。”他的话语忽的一转,“哈哈!抱歉,我总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是个坏习惯,如我的管家所言,也许我真的该改一改,当然,千万别当真。”
他反反复复提及“我们”,这个词似乎并不仅仅指代理想国的成员,或许还有别的涵义?
问题远不止这点,“理想国”是一群怎样的存在,为什么要缔造理想之乡,使徒对他们而言的意义和其职责……
罗萨利欧正在思索着要如何用合乎逻辑却又不暴露自身的措辞,尽可能的从他口中获取信息,那股熟悉的精神疲乏感却未约而至。
看来到此为止了。
这一次已经算得上收获颇丰。
“我得离开了。”罗萨利欧说道。
他正找寻着回到悲悯之门的路,声音却打破了沉默:
“你并不是使徒。”
这句话在他的脑中炸开一般。
暴露了?究竟是什么时候?
罗萨利欧思考着补救的可能,但碍于逐渐远去的意识,大脑的思维速度变的缓慢而凝滞。
“哦,这没什么。”
对方的语气里并没有太多情感波动,淡淡诉说着:
“其实,长久以来我都在思考,理想之国,那存在于我们想象中的乐园究竟是什么,而使徒,那神赐的引导者,从天而降的救世主,又意味着什么。
对我来说,理想国未必存在,救世主或许也只是个拙劣而可悲的谎言。
无所谓。
我们需要的只是一个足以作为精神寄托的信念,即使那是虚无缥缈的希望。
所以我们对幻想寄予热衷,对谎言付诸虔敬。
很可笑,不是么?
我不清楚他们的想法,也许跟我一样?
我并不知道你是如何出现的,或许是命运使然?但既然你的出现填补了使徒的空缺,那就请你务必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因为……你永远无法想象到失却了最后希望的我们会做出什么。
虽然不知道你对我们有多少了解,但我必须给你个忠告:
在死亡找到你之前,撕裂你的脸,让它遍布创痕,任其溃烂、流脓,直到你狞恶万分且丑陋不堪,直到你再也无法认出镜中的自己,然后……
蜷缩在阴影之下,畏惧光芒般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