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博弈
王东生在桃水县煤业公司干经理说来有十五个年头了，对北州省煤业公司的来龙去脉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打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他干上这个经理就明白，北州省煤业公司是一个企业，靠桃水、杨庄两个发运站把煤炭——那些墨亮墨亮的宝贝发运到紧靠桃水县的平原省，赚些运费来养活职工。
他清楚地记得那时提倡有水快流，地市可以批矿，最多时北州省有一万多个小煤矿。但由于当时汽车很少，铁路便成了制约销售的瓶颈：一亿多吨的产量，才能销出去3000多吨。为了“分散生产，集中销售”，省里把矿业公司和地方煤管局并到一起，组建了北州省煤业总公司，负责对全省除大型国有煤炭公司之外的所有煤炭运输和销售，并把全省3000来万吨的铁路计划全部给了煤业公司。
要知道当时的铁路计划，含金量高，相当于钱。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政府赋予全省煤业系统征收资源费的行政职能后，北州省煤业公司成了“红帽子”企业，一时间，钱多了，气也粗了。
2000年前，由于煤炭营销体制的落伍，北州省数十个产煤大县限于缺乏统一的经销体制，各县煤炭生产企业陷入盲目的营销大战和无休止的重复建设中，全省煤炭产品的外欠货款高达120多亿元，相当一批煤炭企业在恶性竞争中亏损破产。产煤县的领导们为此抱怨不已：“挖了煤，倒了霉”。
2000年初，北州省煤业总公司在广泛调查研究的基础上，提出了“双向合同、统一结算、全面经销、提价增效”的公路煤炭经销模式，并以北州省东南部的惠民县为试点，进行了尝试。
国内某主流媒体编发文章推介了北州省惠民县通过推行联合经销模式，取得了十分显著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的经验。惠民县煤业公司进行的这一探索被业内人士称为“煤炭欧佩克”，其主要做法是，县煤业公司根据各矿的煤质、流向、交通、道路等状况，确定煤矿最低保护价以及对外销售挂牌价，并按保护价与煤矿签订购销合同，按挂牌价与客户签订供销合同。“双向合同”签订后，县煤业公司向煤矿预付50%的货款，月底核对运量后，进行统一结算。联合经销实行后，不仅惠民县销售煤炭、实现销售收入同比大幅增收，县煤业公司还取得经营收入上千万元。而且困扰全省煤炭行业多年的老大难问题也迎刃而解：屡禁不止的私开矿销声匿迹。制止了恶性压价竞销，抑制了煤价下滑趋势。堵塞了税收漏洞，增强了财政实力。制止了货款拖欠现象的蔓延，促进了煤矿脱困，大大降低了全县的煤炭外销成本。
惠民县的“五统一”管理经销经验，迅速得到北州省人大、省政府和煤业公司领导的肯定和关注，并迅速在全省推广。
为了修筑从北州省省会龙市连接平原省的龙桃高速公路以及引水入龙工程，同时又为了避免有关管理费的偷逃和流失，北州省煤业总公司在全省设立了200多个煤焦销售销售站———公路站卡（当地百姓俗称煤检站），对所有过往运载煤炭和焦炭车辆，进行过磅和验票。
在王东生记忆中，对煤检站增加收费的职能，当初政府是为了收一点钱，出台了一些政策，但又没有渠道和手段来实施，便赋予了煤业公司代政府收取部分费用的职能。他至今还记得煤业公司收费是从铁路到公路，一步一步开始的。在2000年前后，每吨收取20元煤炭资源费，10元钱生产补贴款，5元钱专项维检费。不管煤价多少，都是35元一吨。出省煤则要加收4%的服务费和管理费，全部加起来是每吨37.5元。
从那时开始，在人们印象中煤业公司楼高车好，太有钱了。要比在政府机关上班的公务员强好多。
正因为他太清楚煤业系统的特殊性，他日夜琢磨着将公司改制，要不万一有一天这个被省政府赋予收费职能的“四不象企业”，真得断了奶，恐怕职工们都得像破产企业一样关门走人。
与其将来等死，倒不如现在就早点谋划公司的未来，谋划职工的出路。
已经进入知天命之年的他始终认为，人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必须奋斗；企业的命运掌握在企业领导和职工手中，必须顺应时代潮流，才能不被时代淘汰。
刚刚经县人代会选举任桃水县县长的李丰秋，早年毕业于北州大学中文系，在学校时不仅学习成绩优秀，而且担任学生会主席，擅长演讲、写作、社会活动，在学校领导和学生们中间颇具人气，深孚众望，他们对其将来的发展充满希望和期待。象牙塔里的李丰秋自然对自己的未来也踌躇满志。走出大学校门，他便被分配到省委政研室，由于笔杆锋利，思路清晰，办事干练，加之政研室主任韦长也是早年毕业于北州大学中文系，看到李丰秋的才气，很快就得到了韦长的器重，当了专职秘书。当时的韦长已是全国名声大噪的改革方面的新闻人物，其独特的观点和超前的思路被众多的学者和社会名流首肯，出版了好多体制改革方面的论著。跟随韦长主任工作的几年，李丰秋受益匪浅，不仅在理论方面得到充实，而且在实践中也得到锻炼，理论和实践相结合后的升华使李丰秋变得更加成熟。刚刚进入二十一世纪初，李丰秋便擢升为桃水县委副书记。
到桃水任县委副书记之初，李丰秋分管农村工作，面对三农工作发展较差的现状，他广开思路，组织各乡镇一把手到沿海省份调研，大胆借鉴成功经验，在桃水大力发展獭兔、水貂等特色养殖业，并以此为龙头，带动了农村种养加相关产业的发展。“三农”工作开展得红红火火势头强劲，桃水也一下子摘掉了落后帽子，一跃成为平川地区农业战线的一面鲜红旗帜，李丰秋的工作能力和政绩也得到了上级领导的褒奖和肯定，在接下来的县政府换届选举中，以压倒多数的选票被选举为桃水县县长。
上任伊始，李丰秋深感责任重大，桃水三十万人民能不能过上殷实富足的生活，关键在于政府部门能不能创造一个宽松的发展环境，关键在于政府部门能不能彻底转换过去的工作作风，关键在于政府部门能不能涵养税源放水养鱼培育出地域龙头企业。为此他在政府组织的大大小小的会议上经常要三令五申地大讲特讲解放思想和转变作风的重要性和必要性，诸如“实干兴县，办事创业”、“说了干，定了算；说了算，立即干；定了干，马上办”的工作座右铭在桃水被广泛推广，带动了干部群众的思想解放和作风转变。
然而要培育出地域龙头企业又岂是易事，桃水经过几次企业改革，县营企业能私不股，能卖不租，民营企业开始走上发展轨道，要尽快实现全县的一百余个县营企业进行全面彻底改革，桃水县煤业公司就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坎儿，因为他深知该公司的特殊性，要操作改制势必会引发省市煤业公司的阻力，但不操作改制又担心行政收费政策终止后3000名职工的出路。在这方面他和桃水县煤业公司经理王东生有过较深探讨，而且颇有同感。
从前几年开始，在全县的其它上百个县营企业进行全面彻底改革的同时，县政府就对桃水县煤业公司的改制进行了认真的研究，并将其列入全县第一批重点改制企业。考虑到其特殊性，直到县营企业改制基本完成，尚且没有付诸实施。
桃水县是个以煤炭产业为支柱的资源大县，要想实现可持续发展，必须集中培育几个煤炭产业集团，而桃水县煤业公司具有两个发运能力500万吨的铁路发运站，条件得天独厚，如果以此为框架，并购目前运行维艰的几个县营大矿，分几步走，组建煤业集团，这条路将是充满希望的道路，不仅对企业壮大有益，对保障职工后路有益，而且也能做大做强县域经济，只要促成多种利好何乐而不为。想到此，李丰秋额头上的愁云终于烟消云散。
可是，操作桃水县煤业公司改制，终究会捅马蜂窝，可谓一场难定输赢的博弈，搞好了，是政绩，搞不好，就会引火烧身。但是，崇尚干事性情狷介的李丰秋在这点上没有多犯嘀咕，准备找好突破口，推进桃水县煤业公司改制，实现县营企业的全面彻底改革。
2、换班
2003年夏，北州省煤业总公司会议室一个领导班子新老交替的会议正在举行。
省企业工委书记周云山用手捋了捋胡髭，首先宣读了文件：省委，省政府和省企业工委经研究决定，任命常维民和肖昼分别担任省煤业总公司经理和党委书记职务。原省煤业总公司经理陶玉龙，党委书记陈山调到更重要的岗位工作。
陶玉龙满怀深情地说：“常维民和肖昼是班子中相对年轻的，组织管理能力较强，思路超前，具有创新精神，既熟悉业务，又在干部职工中享有很高的威望，我认为组织上任命他们两位担任省煤业总公司经理和党委书记职务，不仅符合广大职工的意愿，而且有利于公司的长远发展。希望常维民和肖昼要不辜负组织上的信任，团结带领公司上下继续深化改革加快发展，为繁荣全省经济做出更大的贡献。”
常维民的表态既能让人听出其对组织上赏识的感恩，也能听出其誓将省煤业总公司再展宏图的百倍信心：“感谢省委、省政府和省企业工委领导的支持，感谢广大职工的信任，我们将不辱使命发扬优良传统，加大创新力度，加快转型发展，推动省煤业总公司实现新一轮发展。我们有信心，有决心，在各级领导的支持关心下再铸新辉煌，再写新篇章。”
副省长顾正荣不折不扣地发表了讲话：“陶玉龙和陈山同志任省煤业总公司经理和党委书记四年来，领导班子团结进取，开拓创新，各项工作均取得突出的业绩。主要指标连年创历史新高，成绩令人瞩目。党建、精神文明建设和队伍建设也取得丰硕的成果。特别是在国有企业改革和实体化建设方面进行了有益的探索。这次省委决定把陶玉龙和陈山调到更重要的岗位，就是对他们工作的充分肯定。在此我希望他们在新的岗位上做出更大的成绩，同时也希望他们能继续关心支持煤业公司今后的发展。常维民和肖昼的提拔重用，充分表明了省委、省政府对省煤业总公司工作的肯定。希望大家在今后能够象支持陶玉龙、陈山一样，支持常维民和肖昼的工作，团结一致把煤业公司的工作搞好。随着市场经济的逐步建立和完善，面对加入世贸和资源费即将取消的客观形势，煤业公司当前面临一个转轨变型的紧迫问题，要适应这种形势做实做大做强，必须转变观念，发展实体企业，尽快建立适应市场经济的新体制，抓好干部队伍的建设。总之希望大家在新的领导班子的带领下，继续励精图治，与时俱进，创新发展，为全省经济的持续繁荣做出更大的贡献。”
3、投鼠忌器
进入夏季的桃水开始接纳来自上游各个山谷奔流而来的河汛，平川市这个干旱少雨的北方城市也只有此时才绽露开平日蒙尘的明眸，桃水两岸可以看到铲车、装载机、碾压机在穿梭，头戴安全帽的施工人员在平整土地，栽植花草树木，桃水治理工程正在热火朝天地进行着。
沿河路临街一幢豪华气派，装璜考究的八层建筑拔地而起，楼顶上巨幅户外广告上的“顽强拼搏，勤学苦练，追求无限，超越平庸”的企业精神显示了它不可一世、舍我其谁、傲视群雄的霸气，大门口大理石台阶两边汉白玉栏杆雕刻着飞龙祥云图案，两个身着保安服的值班人员神情威严地立在两旁，不由让人抬起头注视廊柱上的镏金大字“平川市煤业分公司”。
三层总经理办公室阔绰奢华，一进门高档红木家俱在明亮的水晶枝型进口吊灯映照下反射着灼人的光泽，脚下松软的土耳其地毯一踏上去便有一种不忍落脚的谨慎，几盆热带盆景让人产生仿佛置身水乡南国的幻觉。墙角超大的韩式鱼缸里几十尾热带鱼优哉游哉地上下翻游着，对面入时的工作台上置放着几本国内当红经济学家的经济论著，高挑的躺椅与主人瘦小的身材显得相去甚远，背后的“主业放眼全球，辅业追求精细”和“身在大垄山运筹帷幄，志在大市场决胜千里”的写真公司理念透出一种现代企业制度严格管理，严谨操作的氛围。身侧墙上张贴的煤炭销售市场流向图更是辐射秦皇岛、青岛、烟台等国内主要输煤码头。发展成果陈立柜更是将企业和公司老总的荣誉桂冠摆放得有条不紊，总之这样的办公室仿佛只有在港台财经影视剧中才能见到，在近150万人口的平川市恐怕算是顶级的装修布局了，即使拿到沿海发达城市去也不算落伍，在旅游业发展相对滞后的平川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室内装修的景点。
江胜景两分的发型因喷洒过者哩水而显得异常庄重，尽管身着梦特娇，系着进口的金利来领带，却掩饰不住身材的瘦小，与高贵气派的办公室相比，似乎显得不相和谐，要不是一双调节了多少年蓄满了冰冷虚伪的眼睛放射出孤独偏傲固执多疑的目光外，你可能会把他误认为是来公司讨债的难缠的客户。
此时的江胜景正在翻看着北州省煤业总公司转发的副省长顾正荣在省总公司新老领导班子交替大会上讲话的《通知》，一边把空调尽量开大以使自己发胀的脑袋变得清醒冷静。
作为全省十家分公司的一把手之一，他也参加了一周以前召开的那次会议。就是在那次会议上，省企业工委书记周云山代表省委、省政府宣布了任命常维民和肖昼分别担任省煤业总公司总经理和党委书记职务，原省煤业总公司总经理陶玉龙和党委书记陈山调任更重要的岗位工作的任免决定。
他到平川工作的三年来，那天可谓是他情绪最糟糕的一天。一者因为自己的最大靠山孙伟城一个月前从副省长的位置上退了下来，二者因为第一次在公众场合亮相的新任分管工业的副省长顾正荣正是他十年前的老对手，现在竟然从省经贸委主任那个“上管天下管地，管来管去不如轮胎放气”的破部门得到提拔重用，甚至还信誓旦旦地下决心按现代企业制度来深化煤业公司自上而下的改制，谈何容易？！这伤筋动骨的事，要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除非神经有问题才去碰这个“老虎屁股”，毕竟省煤业总公司是省政府的钱袋子，一年上缴好几十个亿，尽管省里的几个重点工程都已经竣工运营，可这依靠惯的拐杖谁个愿意舍掉呢，更不用说公务员要调资退休职工生活要保障环境污染要治理，要花钱的地方多了去，包括眼下肆虐的“非典”，投入跟不上不出问题才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