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订货会接近尾声的前夜，江胜景请一起参会的省总公司人事处处长姚丽颖，营盘区区长李高帆以及三个县区公司的经理班子聚餐。王东生和桃水县煤业公司副经理李春山也应约而来。
江胜景兴之所至，披着西装不由得站起来讲话：“今年是新世纪的第一年，是实施‘十五’计划的开局之年，是我们平川市煤业分公司致力改革，调整结构，夯实基础，实现煤业管理体制全面创新，实现煤炭加工转化，加速实体化转移的起步之年。我们准备发展型煤和洁净煤技术，通过新上筛选、洗煤、配煤等项目，力争用几年时间，在桃水落实筛选、洗煤200万吨，营盘达到洗煤200万吨，古城达到筛选、洗煤、配煤600万吨，建成1000万吨优质煤资源基地。”
说到动情处，江胜景想听听县区公司经理们的反应，“吴法，你有什么看法？”
古城煤业公司经理吴法明知道江胜景的思路好高骛远，但碍于江胜景的权势，怕因泼冷水遭到一意孤行的江胜景的发难，蜻蜓点水地回答道，“设想很宏伟，只是怕资金筹措是个问题。”
“资金问题不用担心，分公司会给你们提供担保，或者投一部分资。”
“那我们就可以放心干了。”
吴法的回答虽然没有满足了想听到恭维之词的江胜景的虚荣心，但至少增加了他发问的热情。
“赵续宝，你们公司改造提升洗煤厂能力的目标能否实现？”
营盘煤业公司经理赵续宝体态臃肿，性情豪放，毕竟是当了多年县区公司经理的老资历，不卑不亢地说：“营盘煤业公司洗煤厂现在的销路就是个问题，我担心改造提升后产品积压出现经营困境。”
“看来你反对分公司发展规划，你要在营盘呆腻了，可以给你调整调整地方。”
赵续宝本来说话就带喘，一生气嘟囔了一句情绪话，竖着耳朵听的江胜景没听清他的牢骚，白了他一眼，掉转头问王东生，想从他这里找回点自尊，但又怕王东生也不给他留面子，当众蒙羞。只好软下声气来问话。
“桃水落实筛选、洗煤200万吨，老王有没有问题？”
王东生知道要想干事业，必须得有宽松的环境，他明白正在操作的大阳洁净煤公司需要江胜景的支持，犯不着在这件没有实际意义的事情上惹恼江胜景，况且江胜景浮躁卤莽急功近利，料他也不会善始善终，便附和道：“桃水煤含硫量高，只怕物理洗法不会奏效，不过既然江经理倡导，我们也不必多考虑后果，想来不会有多大问题。”
“姜还是老的辣，老王，有你这样积极的态度，我一定会全方位支持你办成此事。”
王东生只好打哈哈，宴会也在江胜景的惺忪醉意中懵懵懂懂结束。
本来王东生以为江胜景只是在大庭广众的场面吹嘘一下也就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将新上洗煤厂的事情淡忘了，哪想订货会后不长时间，江胜景专程来到桃水县煤业公司。
王东生客气地请江胜景落座。
火急火燎的江胜景没有抽王东生递过来的芙蓉王香烟，从西装衣兜内掏出软中华，不待他掏火机，早有秘书邸尚文吧嗒一下训练有素地点着。
王东生正要问江胜景有什么重要工作安排，江胜景却打起了电话。
“是老田吗？我是平川市煤业分公司江胜景，我现在在桃水县煤业公司现场办公，研究一项事关桃水县县域经济发展的大项目，不管有什么事，你也应该赶紧赶过来。”
桃水县县委书记田子文虽与江胜景只是在市里或者是平川市煤业分公司召开的会议期间吃过几次饭，互敬过名片，但实质性的私下交往可以说寥寥无几，对江胜景在社会上的口碑却甚为熟悉，他明白江胜景是个刺儿头，对下爱摆架子，对上奴颜卑膝，对社会上各部门凭借财大气粗盛气凌人不可一世，也从王东生处得知江胜景想在桃水县新上洗煤厂，便猜测今天江胜景可能是要说此事，便满足了一下他的虚荣心。
“江总想见我，甭说事关桃水县县域经济发展的大项目，就是小事一桩，我作为老乡，也得尽地主之谊，我马上就到。”
一根烟的功夫，田子文来到了王东生的办公室。
江胜景故弄玄虚地说：“我今天来为的是新上洗煤厂的事，如果在桃水落实200万吨筛选、洗煤项目的话，那将是何等可观的效益，你这个桃水的父母官脸上该是如何的光彩！”
田子文是有名的淡薄为官、注重干事的一类人，就因为年轻气盛，不谙官场的禁忌，顶撞了平川市的几任主要领导，结果从三十几岁来到古城县挂职副县长到而今，原地踏步一直在古城县任副县长。要不是贺长空到平川任市委书记，恐怕他也只能在古城县山坳里打转转。一者他与贺长空是老乡，二者他的开放思想不尚空谈的观念与贺长空相投，这才从古城调到平川市农业局任局长，又从市农业局调到桃水县任县长，再擢升桃水县县委书记。
因此田子文不为江胜景的诱饵所动，不冷不热地说：“桃水县煤炭含硫量高，这是不争的事实，想通过物理洗法降低含硫量，似乎不是一件易事。江老乡的设想确实是一件利在千秋、造福百姓的好事，只怕好事不大好办啊！”
“你怎么跟老王的说法一模一样，这么说你不配合？”江胜景的脸色开始晴转阴。
“老王是跟我聊过此事，我当时把我的顾虑向他和盘托出，‘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必须把利弊得失讲清楚，总不能光唱高调，到时候出了问题让人看热闹。”
“那是，可我们也不能因噎废食，前怕狼后怕虎，我原以为你田大帅叱咤风云大将风范，没想到也跟我们企业领导一样顾忌这样多。”
“问题是桃水县历任领导不是没动过上洗煤厂的想法，通过国家和省市煤科院化验分析，得出了物理洗法降低含硫量的结论，那时县领导头脑也不冷静，反正上面要尽快培育新的经济增长点，考察来去也没有更好的发展项目，便拍脑袋上了几个洗煤厂，结果项目建成产品却没有销路，含硫量没有洗了多少，相反却加重了煤矿的成本，还不如销售混煤赚钱。这样的教训我们不能不吸取啊！”本来说话随便的田子文的态度变得严肃认真起来。
江胜景控制不住生气，又点着了中华烟，迷着眼想应对的办法，好长时间才调整好情绪。
“老王，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坚持要上洗煤厂，分公司可以出资100万元，桃水公司必须筹集配套资金300万元，图纸设计、施工队伍和购置设备的事情分公司可以请专家帮忙。”
田子文看到江胜景不快的表情，赶紧逢场作戏：“老王，咱桃水县哪里的煤炭含硫量较低？咱两人总不能让江总一腔热情付诸东流，好歹得选个煤矿让江总实践一下战略构想，你说呢？！”
王东生一筹莫展，困惑地说：“要是客观地说，我当了桃水县煤业公司经理二十年，最清楚桃水的煤质，就是富强煤矿的煤炭含硫量较低一些，也在高含硫量指标位置。”
江胜景仿佛找到了话茬，踏破铁鞋无觅处似地：“就选这个煤矿，咱们选个天气搞个项目开工仪式。如果田书记有兴趣的话，到时候一定要参加。”说完匆匆起身离开。
王东生和田子文送出江胜景，面面相觑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半个月后，200万吨洗煤项目开工仪式在富强煤矿举行。田子文借故没到，只能由桃水县县长李丰秋应付场面。
江胜景站在彩虹门前激动不已地讲话：“这个项目是平川市煤业分公司三年内建成1000万吨优质煤资源基地的重点项目。它的建成将成为桃水县经济新的增长点，将为桃水县人民增加人均上百元的年收入。我作为上级公司领导，将不遗余力地支持关心项目的建设，希望桃水公司抓好工程进度和质量，尽早形成筛选、洗煤200万吨的生产能力。”
讲话后稀稀拉拉的掌声让他感到了在场县领导和煤矿领导以及矿工们对这一项目并不关注。
他请李丰秋县长讲话，李丰秋推脱说他都已经讲到，没必要重复，关键在于落实。
王东生也没有对他的讲话做什么评价，草草小结了一下，宣布开工仪式结束。
江胜景失落地钻进大奔一溜烟消失在汽车尾气卷起的煤尘中。
接下来分公司催促赶紧考察设计，不得已王东生也只得奉陪。但投进10多万考察费后，王东生感到必须尽早停止投入，否则由此造成的损失，只能是对桃水县煤业公司不利，对桃水县煤业公司职工不利，必须尽快结束这场恶梦。因此他觉得自己再不能自欺欺人了，必须站在维护广大职工利益的高度和保护公司利益的角度，站出来与江胜景那种不顾项目能否操作，只管为自己增加政绩欺上瞒下，捞取个人政治资本借以高升的卑劣龌龊行为作斗争，坚决制止不负责任地继续搞项目建设。
想到广大职工们淳朴的心灵，王东生增加了信心，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力量。这种力量是那样无坚不摧，是那样百折不挠，是那样历久弥坚。
一个月后，江胜景情绪好转开始过问洗煤项目建设进度。
分公司办公室主任焦永全给桃水县煤业公司办公室打电话让整理好材料，在第二天召开的分公司例会上专题汇报。
分公司例会正在进行。
江胜景故意调王东生的胃口，夸口说：“桃水公司200万吨洗煤项目进展顺利，这与老王围绕分公司奋斗目标，全力落实分公司工作思路的大局意识密不可分，也与他敢为职工探索新路的精神密不可分，希望分公司系统全体干部认真学习他的精神，抓住机遇，改革创新，挑战自我，真抓实干，奋力开创新世纪煤业工作的新局面。”
王东生听到这样的评价觉得无比滑稽，但他想的是为何电话通知要做专题汇报，临了却取消殆尽。他遏止不住想站起来当众戳穿江胜景的粉饰太平，但例会已在熙熙攘攘的议论声和拉动桌椅的丝拉声中结束。
散会后王东生径自来到江胜景办公室，江胜景猜测王东生可能还是说洗煤项目的事情，便推脱说他还有其它重要的事，想把王东生支走。
哪知王东生根本不管有分公司班子领导成员在场，直截了当地捅破了窗户纸。
“江经理，洗煤项目看来只能下马了。现在我必须向你说清楚，以免将来捅下娄子让职工和社会上的人们戳咱们的脊梁骨。”
江胜景想息事宁人，一边慢条斯理地说：“不是已经大张旗鼓地搞了开工仪式，怎么又有了新情况？”一边示意班子成员回避。
王东生铁着脸说：“经过考察，我们更加确信这个项目风险太大，必须及时刹车。”
江胜景急赤白脸地问：“究竟是什么原因，我不明白。”
“据专家分析，不仅桃水煤含硫量难以洗低，而且最大的问题是桃水缺水，目前的生产生活用水就很紧张，况且现在洗煤的市场也不太好，上项目应因地制宜，结合实际，不能一刀切，上这个项目真的不符合实际，也不会有好收效。”
江胜景没辙了，愤怒浮上了脸际：“既然这样，为何不早些说明？”
王东生只好有啥说啥，“当时我们也想说明，可你作为上级领导对此事兴趣忒大，我们也不好意思在兴头上煞风景拆你的台。”
“是吗？那么你们就是存心想看我的好看，耍我了。原来我还想这个项目搞好了，调你回平川市煤业分公司当书记，没想到你这样辜负我的期望。现在社会上都知道我们在操作此事，我们自己打自己嘴巴，这叫什么事？！”
王东生快人快语：“反正，长痛不如短痛。现在叫停损失还不大，总比日后酿成大错要明智。”
江胜景不想听王东生再说什么了，声嘶力竭地嘟囔：“你不要再说了，你给我走，我不想再见到你。”
王东生看到此情此景，没有再停留，大步走出了江胜景办公室。
尽管今天的结局有些难堪，但他觉得一身轻松，仿佛肩头卸掉了一座压抑了好长时间的大山。坐在车上浏览平川的街景，感觉自己有好长时间没有这样欣赏家乡的景色了，原来黄土高原的夏天是这样的迷人。
6、身份置换
一段时间后，平川市煤业分公司按照江胜景的总体安排，开始落实人事制度改革举措。
桃水县煤业公司会议室人声鼎沸。
平川市煤业分公司人事科长刘秋明正在宣读平川市煤业分公司文件：“各县区公司必须在年内将职工身份进行置换，也就是包括从经理到职工全员一步到位买断国有企业职工身份，重新与企业签订用工合同，实现由正式工到聘用工的转换。”
文件宣读完后，在职工中引起了骚动。
桃东发运站站长刘子平直率地提出自己的看法：“光听说企业破产职工身份进行置换，咱们桃水县煤业公司人事制度改革推行定岗定责，一岗一酬的用工制度，我们肯定支持配合，现在分公司只顾出政绩不管老百姓利益，我们绝不答应。”
职工张四祥义愤填膺，忍不住质问：“身份进行置换可以，但必须从江胜景开始。现在倡导民主，总不能他一个人独裁专断。这样大的事情为何不与县区公司协商？为何不征求下属公司职工意见？”
职工们议论了一阵后逐渐平静下来，他们把目光都聚集在王东生身上，想听听当家人的意见。
王东生安慰大家：“同志们不要急，等我向省总公司汇报一下再说。”
职工们气不过，本来他们还想争辩，但看看王东生的表情，多年来形成的对王东生的信任与敬重使他们很快平息了争论。
散会后，王东生直接给北州省煤业总公司副总经理肖昼打电话询问：“让全体员工身份置换是不是北州省煤业总公司的硬性要求？”
王东生与肖昼共事多年，因此讲起话来从不绕弯子。肖昼也不介意，他清楚王东生是个直性子，说话从不遮遮拦拦，所以也单刀直入：“老王，你还不清楚，想当年江胜景在省煤业总公司出了多大的洋相，他只不过是兴头上胡吆喝，过一阵子恐怕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干啥。”
“那是，那是，依他的性格我看也只是造造舆论，闹点响动，不会真抓实干，那我们也就应付一下算了。”
“做好职工的思想工作，务必保持职工队伍的稳定，决不能因上头的胡乱指挥乱了方寸，该干啥干啥，凡事必须有主见，以防按照他的指示干事，到时候惹出事端来他一推六二五，还得给他擦屁股。”
“谢谢，有空欢迎肖总到桃水来。”
“你还别说，好长时间没吃过桃水的黄瓜干和过油肉了，看来我真得该下去一趟了。”
“你忙得抽不开身的话，我派司机亲自给你送些黄瓜干去。”
挂了电话，王东生并没有因上级领导的支持而变得轻松，相反他却感到他与江胜景的磨合更加扑朔迷离，他预感到一张刚刚张开的无形的网正向他劈头盖脸地撒过来。
7、拆台
2001年春一个星期天下午，刚到平川市煤业分公司担任经理的江胜景只身开车到地处桃水县东部的平川公司下属的平阳出省站微服私访。结果由于平阳出省站上班的员工都不认识他，以为是混混喝醉酒来捣乱，一哄而上将他轰了出来。狼狈难堪之余，他不愿意给平川公司的人们打电话，想到了王东生。
江胜景气急败坏地要通了电话：“老王，我在平阳出省站你的地盘上被煤车司机围住了，速通知桃水县主要领导，限你们半小时内赶到。”
王东生的司机正好趁星期天和家人外出，他只好说：“江经理，我的司机有事不在身边，我还得找车，你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