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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后会有无期

两年后,江南。

待料峭回暖,转眼又是一派春意盎然。来时陌上初熏,芳郊绿遍,乱红醉眼。林阴窄道两旁的红杏重又开出花来,藏露的蕊里丝丝吐着娉婷的女儿香。一只毛羽光鲜的画眉栖于新枝之上,微偏着头静静地睁着乌黑的眼,乍看竟像是立于织金绣花的画帛之中。

乡陌曲径,一辆帘饰素雅的马车徐徐行过。而马车上坐着的人,正是那名满江南的翩翩水家三公子,水源沂。

“三少爷,潋水城应是不远了吧。”前方驭马的小厮笑着回头道。

马车内传来淡淡的一声“嗯”,而后静无他音。小厮识趣地摸摸鼻子,便不再多问。心想这位水家三公子定是又在静坐悟禅了。自从两年前他“死而复生”之后,便愈加沉默寡言,整日待在疏芸阁,近乎与世隔绝!偶尔出门便是现在这副模样,活生生的一尊玉佛!

但——麻烦三公子也体谅一下下他这个新手嘛!原是要去蓝陀寺,忽又说要顺道去一趟潋水城,于是便折到这条岔路上了。可是这这这……这潋水城究竟该怎么走啊?

正当小厮左右为难时,忽见前方“飘”来一名黄衣少女。呃,容他解释一下,之所以要用“飘”这个词,因为该少女轻功极佳,裙袂翩翩飞掠而来,点尘踏叶亦无痕。

“姑娘!姑娘请等一下!”小厮赶紧停马唤住了她。

“嗯哼?”便见那黄衣少女从天而降,安然落至他面前。少女睫儿弯弯,唇儿翘翘,一双细长的桃花眼里堆满了浓浓的笑意,“你是在叫我吗?咳咳。”声音是笑嘻嘻的,却略显得有些粗哑,还不时夹杂着几声轻咳。

说也倒霉,前天晚上她不知从哪来的兴致,一个人抱着酒坛子跑到屋顶上对月畅饮,结果昨天一早便染了风寒,害她的嗓子到现在都是哑的。唔,真不好听。

赫然对上这样一张嫣俏动人的容颜,白面小厮不由得红了脸,紧着嗓子有些拘谨地问:“请……请问姑娘……潋水城该怎么走?”

“嗳?你要去潋水城?”黄衣少女声调微扬,并下意识地往马车里张望了一下。竟然是去潋水城的?!真不知里面坐着何方神圣哦?

“怎……怎么了?”小厮惊讶于对方的反应。

黄衣少女弯眉一笑,“可真巧了,我正好是潋水城的人呢。”她顽皮地眨眨眼,“不过,我还有事要办,不能带你们去嗳……”她食指点唇,似有些为难,忽然又两眼一亮,“这样吧,你往西走,过第二个岔口,右转,再绕过三个弄堂便到了。”

“往西,第二,右转,三个……”小厮忙不迭地掰着手指往心里头记着,抬头正要感激时,却早已不见了对方的身影。不由得心生钦佩,这潋水城果真是高手如云啊,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女都有这样绝顶的轻功!

“往西,第二,右转……”小厮嘴里絮絮念叨着,正要提鞭驭马,猛然察觉到不对!这往西走,岂不是要他按原路返回?不可能啊!

“东,二,左,三。”马车内传来水源沂温淡不惊的声音,“她方才说的是一半反话,一半正话。你只管照着我说的走便是了。”

“是,三少爷。”小厮一刻也不敢怠慢,手下一挥鞭,“驾!”便策马往东驶去。

马车内,水源沂重又阖上眼睛,满心愁绪却再难平静下来。一句反话一句正话,哼,究竟是哪个无聊的女子?竟……学起她来了……

他的手指习惯性地抚上腰间那枚金叶子,一遍遍细致地摩挲。我明知你早已不在人世,却为何每每寻梦时总会有这样真实的错觉——可以在杏花落雨的季节,再与你相逢?

后会有期啊……

半个时辰之后,水源沂已身在潋水城的“虞娑小筑”,与璃人对坐品茗。

“没想到你真会来。”璃人温婉一笑,眼睛却一直望向身旁的莲池出神。莲池漪脉脉,绿也是朝气蓬勃,根根细长的茎托着碧翠的莲叶悠悠晃晃,似柔肢软韵的舞。

水源沂照例回答得轻描淡写:“我本去蓝陀寺,顺道而来。”

“蓝陀寺?”璃人烟眉微扬,似有些诧异,“难道你——”当真是看破红尘,欲与佛结缘了?这……似乎不太好呢……嗯,确实不好。

水源沂并没有答话,修长的手指抚弄着面前盛茶的青玉杯,兀自陷入了沉思。

玉佛……璃人忽然很想笑。因为这个词真的很贴切啊,容颜似玉,心中有佛。她支起颌来,开始小不正经地琢磨起一件意义非凡的事来:潋,折夕,还有面前这位水家三公子——同样是三个姿颜出众的男子,究竟谁才是“天下第一美人”呢?虽然如今写在《天下美人史》上的是水源沂。不过啊……

在漪池眼里,当然是折夕。嗳,谁让那张脸是她师父郁翎非的呢?

在砂砂眼里,显然是这位水家三公子了。嗳嗳,那颗美人痣生得真叫风华绝代啊!

而在她自己眼里……呃,跳过。

不好,眼皮好沉,又要睡觉了……可是不行,砂砂还没回来呢,万一这水家三公子在自己睡着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告辞了,然后去那蓝陀寺烫九个戒疤……呀!那可不成!

璃人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呃,实在撑不开就半眯着吧,可是真的好困呢。她优雅地用手背枕着下颌,眼帘微微掀起,忽然察觉到对方神色不对——

如今水源沂正眯细了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的方向,手指捏紧了青玉杯微微颤着。

璃人本能地以为他的失态是因为见到了云绛砂,后来又惊觉不对——这杀人般的眼神怎么看怎么像是盯着他夺妻仇人的!

璃人暗地里捏了自己手背一把,这才稍稍提起精神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终于恍然!原来他看见的果然是自己的夺妻仇人——蓝茗画!

如今的蓝茗画正在不远处的兰亭里练剑,四围草木间寒光熠熠,剑气激扬。练剑者偶尔会投来目光瞥见水源沂,却仿佛只看见了一个陌生人般不以为意。

“为何她会在这里?”水源沂收回目光淡淡地问,言语里是少不了的憎恶之意。

“因为潋需要她。”璃人敛下眉梢莞尔一笑,“两年前,潋救了她与——”她顿了顿,有意没有说下去,“潋在救她的同时也收了她的心,让她从此为潋水城效力。她如今已忘却了从前过往,自然不会记得你。”

水源沂皱紧了眉不再说话,却也无法在此静心而坐,才过半刻,便起身告辞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动身去蓝陀寺了。”说罢便转身离去。

“嗳——”璃人情急地起身正要唤他,忽见眼前凛光乍晃,紧接着三根银针便势如破竹般直往水源沂的后背袭去——

水源沂眸中神色一冷,并在瞬间飞身掠袖,直接将那偷袭的银针抖落入茶水中。

“啊呀!抱歉抱歉,我射偏了。咳咳。”身后传来一个笑嘻嘻的声音。轻快上扬的语调,略带着沙哑的轻咳,竟是——方才用诳语指路的女子?!

“你——”水源沂回身便要斥那偷袭之人,却在望见来人的瞬间惊窒了所有言语!他瞠目瞪着对方,几乎听不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是她?不不不!不可能!怎么可能是她?

可是这分毫不差的细长的桃花眼,这分毫不差的卷翘的睫,更是这分毫不差的嬉笑的神情,不是云绛砂又是何人?

璃人眯着眼笑笑地注视着这对久别重逢的故人,纤长的羽睫垂下了又抬起,终于放心地阖上。呐,她还要声明,之后的事,绝对与她无关了哦。

“你没事吧?啊喂,你没被银针刺到吧?”见对方半天没有反应,云绛砂终于忍不住凑上前去,仔细端详起他的脸。呃,脸色正常,不像中了“君莫问”的毒啊。

水源沂仍旧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锋利的目光似乎要直直望进她的灵魂里去。

“公子?公子?”云绛砂拿手在他眼前晃了又晃。

水源沂的身体陡然一僵,“你……喊我什么?”声音竟是止不住在颤抖着。

“呃……叫‘公子’不对吗?”云绛砂兀自困惑地眨眨眼,转念的瞬间又朝他“嘻嘻”一笑,很不正经样地玩笑道:“咳咳。你长得这么好看,要不就叫你——‘美人’?”啊哈,这个是郁漪池的惯用喊法,她也拿来用用吧。

“美人……”水源沂无声地笑了,笑得狼狈笑得苍凉。美人?若是换作从前,他一定会在心里骂她“无赖”!然而此刻他只感到绝望……

是!眼前的女子还是云绛砂,还是那个嬉皮笑脸没个正经的云绛砂,却不再是那个愿意追他一生一世的云绛砂了……她已经忘记了他。

看见对方失了魂一般的神情,云绛砂不禁有些心虚,垂下眼帘低低地道:“方才我只是开开笑的……你别当真啊。”

水源沂自嘲地一笑,“没有。”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淡。

云绛砂复又抬起眼看他,与他对视半晌,忽又笑嘻嘻地道:“方才毕竟是我误射银针不对,那,作为补偿——”她瞄了旁边正枕臂酣眠的璃人一眼,唇角往上抿成半月,“如今待客的主儿已经睡了,不如就由我带公子去潋水城逛逛吧?”

水源沂微眯了眼,眸底掠过一抹异样的奇光,“好。”他道。

这么干脆?云绛砂暗地里吐吐舌头。而后领着他绕过偌大的莲池,穿过雕栏玉砌的亭廊,最后竟是往“墨竹翠苑”的大片竹林里走去。

怎么带他来这种地方?水源沂心有犹疑,却没有发问,只依着她的步子走。一路上少女还是习惯性地哼着不成调的曲儿,不安分走路时常会跳个一两步,一跳杏子花黄的裙袂便翩跹起来,像一只明媚俏皮的黄蝴蝶。

而水源沂也还是静默不言,直至两人踏入竹林深处,光线暗沉,氤氲弥漫处,清晰可闻一阵利疾的舞剑声由远及近。

“嗯哼,果真是在这里练剑。”云绛砂抿起唇角,唇畔浮出一丝狡黠的笑。转而她朝水源沂眨眨眼,嘘声道:“待会儿无论我做了什么,你看出来什么,都不要道破,可好?”仅一句顽皮使诈的话语,却自见温情之意。

水源沂心头忽漾,分明有一句话跃至喉咙口就要迫不及待地跳出,却还是被他按压下来,而后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云绛砂眉眼弯弯地朝他一笑,而后轻快地跑上前去,“嗨,大植叔!”她大声喊。

正在练剑的中年男子见到云绛砂便收了剑,朗声笑道:“是云丫头啊。”

“呐,大植叔又在蹂躏这些竹子了。”云绛砂嬉笑一声,手指抚上眼前的一株翠竹,孩子气地嗔怨道:“大植叔每次练剑总要拿竹子当靶,竹子好可怜哦。”

中年男子“哈哈”一笑,“咱不怕,竹子不会哭。”

因为你最怕女人哭咯。云绛砂在心下偷笑道。同时手指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弹着竹身,眸中精光一闪,又在瞬间敛去。片刻后她抽手缩回袖中,一回眸又笑嘻嘻地问:“嗳,大植叔是要和谁比剑呢?什么时候比啊?”

“蓝茗画。”中年男子如实笑答,“午时三分便比。”

听见意料之中的答案,云绛砂不禁得意地勾起唇角,“那绛砂就不打扰大植叔练剑了哦。呐呐!大植叔必胜!”她留下几句逗人的俏皮话便跑开了,一晃身至水源沂身边,很自然地拉起他的手便往竹林外跑。

水源沂便任由她牵着,直至跑出竹林了才问她:“你在竹子上下了什么毒?”

“哈,你果真看出来了?!”云绛砂欢快一笑,而后兀自贴身凑近他的耳际,细着声使坏地道:“其实只是些,药性稍微强了那么点的‘痒粉’啦。”她弯着眼笑得很无邪,“我想想啊,不出意外的话至少能让对方痒上个十天半个月的吧。”

水源沂轻“哼”了一声,哂笑道:“你确信他定能伤到蓝茗画?”他心知,但凡次第较高的痒粉皆是痒在骨子里偏还挠不得的,因而唯有破皮见血才能渗入对方的身体里。

云绛砂眯起眼睛,唇角浮出一丝奸诈的笑,“就算他原本伤不到,我也会助他伤到啊。”总之她云绛砂就是不折磨到那女人不罢休!哼哼。

“你跟蓝茗画有仇?”水源沂忽然正了神色,定定地望进对方的眼睛里。

云绛砂也在瞬间沉下脸,声声字字咬牙切齿地道:“不、共、戴、天、之、仇。”

“为何?”水源沂看似漫不经心地问,眼底却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

听他这样问,云绛砂偏着头想了想,方正经了半刻便又开始嬉皮笑脸,“我也说不清楚嗳,反正就是看她讨厌看她烦!一看到她就想整她!不整她我手痒!”说罢又调皮地朝对方扮了个鬼脸,言语间尽是孩子气的任性。

“仅此而已?”水源沂垂下眼帘,语气竟是微微叹息的。这纠缠不清的恩怨情仇啊……他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云绛砂光洁的耳垂上,忽然心底一痛!没有!竟没有那副紫玉耳坠!

那一刻,水源沂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而这空白又在瞬间幻化成五彩的梦境,轰轰烈烈碾过的喧嚣声,恍如隔世。这斑斓的梦境里,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四年前……

十四年前,母亲去世之后他也曾痛苦也曾消极过,却可以做到日日抄经念佛,让自己心无杂念只求淡泊,于是便以为自己的心里再不会容下其他人……

怎知,偏却出现了那么一个女子?那个女子全然不同于母亲的温婉端庄,总是时不时地谎话连篇,涎皮赖脸到让他从心底生嫌……

然而,便是这样一个女子,悄然无声地在他心里生了根,发了芽,从此念念不忘……听谁唱?采桑东篱,苏幕遮天霞。看雾烬,携愁归,红了额间朱砂……待楹栏剥落,朱榭凋颜,更垂帘幕护窗纱。何故?却要心心念念乱如麻,染墨泼成画……

一厢情愿,都是他的一厢情愿!一厢情愿地以为,即便自己再沉闷再无趣,这个女子也会心甘情愿地守着他,会自发地走到离他最近的地方陪着他,会与他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两年前,他因为那个承诺“死而复生”,他曾以为自己只需多抄几遍经,多念几声佛,多悟几道禅便可以看破红尘,抛却思念,重新做回那个清心寡欲的他……却为何,每每忆起那个女子的一颦一笑,总会克制不住自己的心痛欲裂?

于是混乱不清的梦魇里,他开始声声嘶哑地唤她的名,他开始奢望那一声“后会有期”,他开始出现幻觉,在那漫天纷扬的杏花雨下,她会再一次地牵起他的手……

这样的幻觉,便如同扎根的藤蔓,藏在骨子里更疯狂地往心里面长,一发不可收。

那么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云绛砂,是不是也只是他的幻觉?又或者,她只是被那个城主造出的一具傀儡,一具空有躯壳却没有心的傀儡。而真正的云绛砂,其实两年前便已经死了?

呵……果真又是他一厢情愿了吧?云绛砂,分明已经不在人世了啊!

那一瞬间,水源沂忽然释怀了,逝者已逝,他又何苦编织这么多旖旎的幻境来自欺欺人?后会有期?哈!天人永隔,后会岂有期?

水源沂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再度望着眼前的少女,眼里竟只剩疏冷,“抱歉,我方才错将姑娘当作故人了。”他微抿唇角,朝她客气一笑,“我还有要事在身,便不打扰了。”

“啊喂!你——”云绛砂甚至来不及解释,便只听紫玉玲珑泠泠一声响,眼前的男子已消失不见。云绛砂怔怔地注视着他离开的方向,眼眶忽地一湿,便再也克制不住地朝天骂道:“混蛋!混蛋!姑奶奶我开个玩笑都有错吗?”

你知不知道,我因同城主立下死誓不能主动去找你,便每天都开开心心地大吃大喝,四处整人寻乐,只是为了让你找到我时可以不用觉得内疚,不用觉得心疼,可以放心地朝我笑……我只是,气你不爱惜自己啊……

等云绛砂神色疲惫地走回自己房间时,潋正捧着脸坐在窗前等她,旁边还站着璃人。

“阿潋,璃人姐姐。”云绛砂立马又摆出明媚无邪的笑脸。

“呐,砂砂,我来告诉你一件惊世奇闻哦。”潋神秘地朝她眨眨眼睛,唇畔浮出一丝促狭的笑意,“蓝陀寺即将诞生一位新和尚咯!”

云绛砂狐疑地瞥了他一眼,“这算惊世奇闻?”切切切,赶明儿她云绛砂去当尼姑岂不是也可以成为惊世奇闻了?

潋竖起食指摇了摇,“惊的便是,这和尚即将成为‘天下第一美僧’嗳。”说罢又朝璃人使了个神色。

璃人便无奈地摇头叹道:“砂砂,你若再不去蓝陀寺,三公子便真成和尚了。”

“他要去当和尚?”云绛砂差点没当场吐血,“他他他……他疯了吗?”她语塞,同时脑海中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烫着九个戒疤的光头……

“不可以!”

一声惊呼,云绛砂二话不说便急着往外冲,却被潋不紧不慢地拉住,“戴上这个会比较好吧。”他笑眯眯地将一对紫玉耳坠递到她手上,而后又托起腮,眼睛望着天,状似疑惑地道:“嗳,你以前跟我许的什么誓来着?奇怪……居然不记得了呢……”

一句漫不经心的话语,却已意味着成全。云绛砂握紧了那对耳坠,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潋是乖孩子哦。”身后,璃人宠溺地抚着潋的发道。

潋蓦地回身,霸道地伸手拉下璃人的颈,“不许再喊我‘孩子’。”他咬着她的耳朵低低地、近乎咬牙切齿地道,“否则我会恨你。”

侵略性的危险分明已近在咫尺,却只见璃人云淡风轻地一笑,清湛如水的眸子更不见丝毫惧意,“潋。我情愿将你当作孩子。”情愿一辈子呵护着,你这个任性得让人心疼的孩子……

被那样一双平静无澜的眸子望着,潋忽地觉得颓然起来。璃人,他永远都无法拥有璃人,更无法恨璃人……

“你知道吗阿璃,砂砂另一半的心,竟是自己长出来的……”潋垂着眼帘轻轻地说着,语气里有着捉摸不透的叹息,“我曾取走了她一半的心,那一半的心里住着水源沂……”

他缓缓抬起眼来,潮湿的紫黑色眸子里浮着至深的落寞,“可是后来我发现,水源沂不止住在她心里,更住在她的骨子里,血液里,灵魂里……所以她会重新忆起他……而那另一半的心,便是在这寻回的记忆里重新长完整的……”

因为她对他的爱,融血,刻骨,铭心。

是时,蓝陀寺,山路俱寂,唯余钟罄袅袅。熏香绕壁的佛龛前,一紫衣长发男子朝佛而跪,身后站着面色温和的老主持,手里执着剃刀。

“阿弥陀佛,施主当真愿意忘却红尘,皈依我佛?”老主持缓声念道。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男子淡声道,“晚辈早已心如止水,愿与红尘相别。从此吃斋念佛,修养身心。”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主持敛眉一叹,而后执起剃刀,正要熟练地剃去那三千烦恼丝时,忽闻外面传来一个歇斯底里的声音——“刀下留发!”

身后,一名黄衣少女正喘着粗气哑着嗓子朝他吼:“老秃头!你要是敢剃掉他一根头发,姑奶奶我就立马放火烧了这破寺!”

背对着她的男子的身体分明有一瞬间的僵硬。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主持又开始絮叨地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女施主——”

“我呸!什么色不色,空不空的!他是我相公!”云绛砂气急败坏地瞪他一眼,啐道:“娘的!亏你们还日日念着‘我佛慈悲,善莫大焉’,棒打鸳鸯拆散夫妻就是慈悲就是大善吗?”

老主持的面皮有一丝轻微的抽搐,而后又开始碎碎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善你个鬼啊!”云绛砂狠狠白他一眼,一见背对着他的男子分毫不为所动,便再也不顾一切地大喊出声:“水源沂!你这忘恩负义出尔反尔的混蛋!明明说过要一辈子陪我的啊!你去当和尚难道要我当尼姑陪你吗?你——”

她的声音一哽:“是!是我骗了你!我明明记得所有的一切!我还记得……从前我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梦到你离开前的那一幕,每一次都是哭着被吓醒……每一次,我只要一想起你曾离开就会心惊肉跳,好像自己也会灵魂出窍……一直到现在都是……”

她的拳头握到青筋毕现,“所以我恨蓝茗画!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我只要一想到你曾——我就恨不得让她吐一千次、一万次血来偿还!我也要让她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我——”

话未说完便被身后一个淡淡的声音打断:“你几时嫁的人?”

云绛砂的身体陡然一僵。这这这……这个声音——

“托姑娘吉言。可惜晚生无福,至今未娶。”始终背对着她的陌生男子终于回过头来,还朝她温和一笑!娘咧!云绛砂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怎又不说了?”水源沂淡定自若地走至她旁边,狭眼觑她。一双凤眸依旧平静无澜,却分明隐着捉弄的笑意,“你几时成了人家的妻?”

云绛砂瞠目结舌,两眼直勾勾盯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你……你不是——”

水源沂微微挑眉,眸中笑意愈深,“如何?”

云绛砂一咬牙,一瞪眼,二话没说掉头便走。一面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娘的娘的!那两个妖言惑众的混蛋!等着,姑奶奶我一定会让你们亲身体验一下变光头的滋味!”

蓝陀寺前,山路蜿蜒自生姿。寺里的钟声还在敲着,嗡嗡的声音,敲的却是心头百味的思念。丛林间的羁鸟早已倦了,扑棱棱地往树梢的暖巢里飞。落日余晖糅成馨黄的蜜,将两个写意的影子凝得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尾声

曲径幽道,沿途杏花飘雨。驭往水府的马车上,云绛砂重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枕进水源沂怀里,双手环上他的颈,“你没事上那破寺干吗?”她阖着眼睛懒洋洋地问。

“原是想静修一段时日。”水源沂淡声道。

云绛砂蓦地睁大眼睛瞪他,狠狠瞪他,“你真准备出家啊?”

水源沂微微蹙起了眉,似若有所思,“倒也……不坏吧。”

“不准!我绝对不准!”云绛砂伸手捉住他垂落下来的长发,咬牙切齿地道:“你要是敢把它剃了,我就——”

“可以带发修行。”水源沂轻描淡写地道出这个事实。瞥眸觑见那双就要瞪得爆裂的桃花眼,他不禁微微抿唇,伸手覆上她的眼睛,“我不会出家的。”言语间微露淡淡的温柔。

云绛砂重重地“哼”了一声,赌气地扭头,再扭,他却始终不愿松开手。

“你的武功,有进步。”他的呼吸近在耳畔,轻飘飘地吻上那枚紫玉耳坠。

云绛砂的心跳陡然漏了半拍,手心早已沁出了汗,“那个……小折子有教我凝神顺气之法……”她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娘咧,诱惑,绝对是天大的诱惑啊……

水源沂眯起眼睛,眸中掠过一抹精光,“小折子?”

“呃,潋水城的贤者,师折夕。”云绛砂细着声如实回答。心跳如鼓,却左等右等不见他的吻落下来。覆在眼睛上的手已经松开,她小心地睁开眼,赫然又瞪大——他他他……闭目静坐不闻不问,娘咧!又变玉佛了!

且这尊玉佛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呢……

呜呜,早知道就不提师折夕这个人了嘛!送到嘴边的美色啊……飞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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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多多这辈子绝对没有想到,她只是去跑个龙套而已竟然会遇见初恋!哦天呐!一砖子拍死我吧!唐老大步步紧逼,笑着看着她,问道:“现在的我,长得比人民币好看了吗?”“抱歉先生,我心目中永远只有人民币一个男神。”她很机智的脱口而出,却看见一张如同南非暴晒回来一般黑的脸……好吧,钱多多承认,这辈子她重要的只有三样:家,钱和……她的初恋老情人;加上宋菲菲和康凯为首的一群人的搅和之下,钱多多只觉得她快要不认识这个世界了,没关系,钱财在手,男神我有,任你战斗力爆表我也照刷不误!
  • 民国四川第一家--刘湘家族

    民国四川第一家--刘湘家族

    20世纪上半叶,是中国近现代史上最混乱的一段时期,随着袁世凯的病逝,中央政府开始失控,封建割据,军阀混战,遍地狼烟。“天府之国”四川省,一个世人瞩目的刘氏家族乘势而起,他们把持四川军政大权数十年,进而利用手中军队与民国中央政府相抗衡,迅速蹿红成为威震一方的军阀和霸主家族史。在刘氏家族的故乡四川军阀史。在刘氏家族的故乡四川省安仁市,流传着“三军九旅十八团”的说法,可见其家族之显赫,实际上远不止这些,据不完全统计,民国时任团长以上的军阀就有50多人……从受人排挤的外来户,到川中第一家族,立体多面地呈现,真实地还原了历史,深深体现了历史的烙印,以及在历史潮流中人的盲动与能动所达到的不同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