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她双手垂落，苍白的手指抵按在桌沿。娇美的脸上失却了往日的俏皮，似乎刹那长大。
“那……沈蝶家里的药，也是被你换过了吧。还有那个陆医师，品香楼的鸨妈……他们……他们也是你白骨垒山中的一笔吗？”她看不见自己是怎样张开嘴的，但却分明的感觉到了舌尖的沉重。
也不巴望着期待会有什么样的答案，因为“是”与“不是”都背负着欺骗。
景承煜到了这时，若还是参悟不透她心思，岂非太过无情。
他黑漆羽睫在幽昧的烛火中颤了颤，似抖动的黑羽，收敛着强大的力量。那双曾溢满情深的狭眸，此际看不出到底含着怎样的感情，似乎有心疼，也被压抑在了深深的潭底。
“成大事者，最忌优柔仁心，要么不做，做了就绝不可留下破绽。”景承煜抬起了眼睛，他的眼里多了一层看不透的雾。
雾的后面或许是再也收伏不住的猛兽，或者还是当初那个貌似邪肆，实则倨傲清朗的至诚。
沈沐清不愿猜，也不敢猜。她笑了笑，淡淡道，“是吗。我行诡计，只诛欠我之人，若是伤及无辜，心会安否？”
“那些人没有无辜的。”景承煜抖了抖袖口，举重若轻般说道，“欺你，害你，诳你，或者幸灾乐祸的……我说过，今生谁有负你，我都会帮你一一讨回来。”
“哪怕双手沾满了鲜血？”
“是。”景承煜将骨节硬朗的双手亮了出来，冷白的肤色，厚厚的茧子，这双手冷厉过，也温柔过，“这本就是执刀的手，不在乎多染血。”
随后，景承煜轻挑唇角，有丝丝勘破一切的冷笑悬在上面，“术业有功，殊途同归，要的是同一个结果，何必多虑过程？”
“那陈兵五万于京门之外，也是要结果，不要过程吗？”沈沐清眼圈已红，惨笑似哭的看着他。
景承煜面上没有所动，但那双手却分明僵滞住了。他没说话。
沈沐清却接着说道，“你说逼反李云轩，说普天之下只有皇上才有杀他的刀，可明明提刀的人是你。而你这把刀所指的究竟是李云轩，还是……大饶？”
她犹豫过要不要把这些点破——无论景承煜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她想要的不过是向李云轩复仇罢了。所以他要的，她假装看不破，不去理会就是了。
反正，这也是她重生后，所尽量秉持的个性。
但是不行啊。她是沈家的女儿，是忠臣良将之后。她的父兄曾经并且现在依然在为大饶守疆洒血，她不可以装作视而不见。
她等着景承煜回答，景承煜却一直沉默着。就在她以为他再也不会张口时，他却发出一声倦怠至极的叹息，随后唤进门外的向安，“姑娘累了，送她回卫园吧。”
沈沐清露出了苦笑，站起了身，景承煜随即也起身，拿过温奴递上的白狐轻裘，温柔的披在沈沐清的肩上。
“天凉，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又念叨着，“世伯与兄长那里且放心，我安排了人进去照顾，活的虽不如外面恣意，到底也受不着苦头，在等等，终有相见一日的。”
他笑笑，想去抚摸她的脸颊，沈沐清却游魂般的避开，虚浮着脚步向外走，连辞别之语也没有说。
景承煜的双手僵在半空，许久都没有放下。
走到门口，沈沐清闭了闭眼，门外的冷风扑面，似乎要冻住心头唯余的滚烫。她说，“你……不怕我去告发？”
景承煜没有回身，背对着她，双眉拧蹙着，看向前方虚空。“你不会的。”语气平淡而坚定，没有半点惶恐。
是自信还是自负？沈沐清再也参不透。
她心里想，是啊，她不会去告发。不为他是情根深重的那个人，不为此事若发，会有无数人受到牵连，不为父兄依然在牢里，是保护却更是筹码……只因为李云轩，她便不可能不就范。
她抬眼看着前方，头顶是浩渺星空，周围是楼阁连绵的侯府，是熟悉热络的面孔，这一切都是她曾经以为很熟悉的，此刻，却觉得真是陌生啊。
赶回卫园，卫良允正抱臂等在她的屋门外。见她脸色不好，大概也能猜个七七八八。小心翼翼的问道，“吵架了？唉，也怪我这嘴没把门的，干嘛要对你说那些呢？”
“卫大哥……”沈沐清截停他的话，涩笑着问，“你说这世上什么是最难的？”
卫良允一时搞不懂她为何这么问，挠挠头，笑道，“这要从何说起啊。这世上难事多着呢。就比如我，我爹虽是富甲天下，但家大业大，他已经日渐年迈还在独撑。不是我不想帮他，实在是经营家业于我来说，太难了……”
沈沐清问他，“经营家业再难，难得过看透人心吗？”
“你说什么？”卫良允像是没听懂，沈沐清却抿住嘴唇不再说话了。卫良允这时看出了，她实在大不对劲，好像不止吵架那么简单，却又不敢冒冒然去问。
“那个沈蝶红袖宴上的事……闹到李云轩那了。李云轩也没打算保她们，当场便下令收监了。”卫良允说道。
“那些中毒的官眷呢？”沈沐清隔了一阵问道。
卫良允迟疑着没敢抬眼看她，感觉到她在紧盯自己，只好道，“太医去瞧了，那两个昏死过去的，据说……据说也只是吊着一口气，醒不过来了。”
沈沐清眉头发蹙，闭上了眼睛，“打听到，是谁家的小姐了吗？”
卫良允道，“一个是谢御史的女公子，谢妙烟，另一个是凌侍郎的家的，好像叫……”
“……凌蓉巧。”沈沐清接过了话。心中五味横陈，说起来，这两个人虽没有害过她，但也的确是与她有龃龉的。
景承煜当真为了她，一个都不肯放过。
她是该感到幸矣，还是悲哀呢？她自己也说不清。
卫良允见她又沉默了，便劝道，“其实换个角度想，景承煜那小子虽然下手狠毒了些，到底也全是为了你着想……”
“是啊，谁说不是呢。”沈沐清语气中流露的凄凉与疲倦，让卫良允大感不安的缄了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