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秋童的发言更实际更具体，说医院将以“纠正医药购销中不正之风”为载体，开展“双向承诺责任制”活动；根据国务院和省卫生厅纠风工作要求，以纠风治乱为重点，开展“树行业新风、塑医院形象”活动，在减轻病人负担、药品管理上把好“三关”。一是把好药品进口关。首先是进一步完善“纠正医药购销中不正之风双向承诺制”，层层签订责任书，落实岗位责任，制定责任追究配套措施。其次是实行公开招标采购药品，成立机构，制定采购工作方案，筛选招标药品品种，编制招标药品目录，开展招投标工作。纪委对这项工作实行全程监督。二是把好用药治疗关。要求医务人员在确保用药安全有效的前提下，对患者能用普通药的不用贵重药，能用国产药的不用进口药；严禁开人情方，大处方和开搭车药。三是把好药品收费关。首先是公开药价，接受社会监督。根据省卫生厅要求，门诊大厅安装电子显示屏和多媒体查询系统，将医院常用的药品明码标价，公开公布。使患者明白消费，接受群众监督。只要发现药商药贩在医院走科室、串病房临床促销药品，就立即停止用该药商的药。发现有某种用药不规范的当事人，立刻扣发奖金并通报批评。严重的将受到党纪、政纪处分。对病历质量检查排在前三名的公开展示，供学习交流。
她情绪略显激动地说：“同志们，我们大家相处多年，谁对谁的了解已不仅仅是窥一斑而见全豹的。所以，我欧阳秋童的人格品行早已在大家的掌握之中。”她光滑柔亮的额头微微皱了皱，稍作停顿又说：“院党委决定让我担任治理整顿，纠正行业不正之风领导小组组长，负责行业不正之风的治理整顿，对于我来讲如牛负重，我非常清楚这项工作的艰难程度。
如果得不到大家的支持，我会寸步难行的。但是，我既然接受了这项任务，就会不辱使命，哪怕前边的路荆棘丛生，沟壑万丈，我也会勇往直前！”全场爆发出长时间的热烈掌声。有人喊：“欧阳院长，我们坚决支持你！”“对，我们都支持你！”而王灵丫的喊声更让人觉得亲切可信。她先看了看郑锐，两人会心地笑了笑，当郑锐随即绷紧面孔的时候，王灵丫却兴致高昂地喊：“欧阳院长，我代表我们护理部，还有我们内三科的全体护士支持你工作！”她一喊不当紧，其他科室也都具体化了。“内一科支持你！”“外科支持你！”“神经内科支持你！”喊声此起彼伏，热情高涨。而郑锐始终一言不发，坐在那里像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宁。
欧阳秋童给大家挥了几挥手，才总算使会场平静下来。她连声说：“谢谢，谢谢你们。”稍停片刻，她说：“经过近一个时期调査了解，院党委授权治理整顿，纠正行业不正之风领导小组，决定先把影响最大，人们反映最强烈的几个科的问题彻底查清。让那些有意破坏医院形象，损公肥私，假公济私，中饱私囊者，无处藏身！”又是一轮热烈的掌声，只是比上一轮的热度明显减弱。而王灵丫平静地东张西望，郑锐却掌声响起，他俩的视线相撞时，竟然都苦笑了一下，又都强装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只表达两个意思。”特来参加会议的厅党委书记梁增福说：“首先，我用美国著名管理学家杜拉克的话来表达第一层意思，形象是‘生存的基础，发展的动力，行为的准则，成功的核心’，这句话充分表明了塑造形象的重要性，涵盖了形象的无穷魅力。所以，必须建立‘一切以病人为中心，优质服务’的思想观念，树立‘救死扶伤、廉洁行医’的行业作风，培养敬业爱岗的意识。创‘一流管理，一流服务，一流质量，一流信誉’的医院新形象。这是我给你们新班子及全体职工提出的共同目标。其次，我希望在座的诸位真心诚意的支持新班子工作，把各项目标推向新的水平。特别是纠正行业不正之风会触及到某些人的利益，我希望这些人增强自觉抵制行业不正之风意识，提高遵纪守法的意识。同志们，可不要小看了这两个意识啊。如果谁敢顶风违纪，决不客气！”
真他妈的见鬼！看样子是要跟姑奶奶过不去了。王灵丫再侧脸看郑锐时，虽然也是微微笑着，但透射出的目光是辣辣的，是可以穿肠破肚的。郑锐领会其中的含意，两只拳头握紧时骨头关节嘎巴嘎巴响。
王灵丫微笑着穿过散会离场的人们，径直朝正准备走下主席台的欧阳秋童迎去，先把她扶下台阶：“童姐，你慢点儿，可别摔着了。”欧阳秋童说谢谢，说她穿坡跟鞋走路稳当，摔不倒的。王灵丫羡慕的口吻说：“童姐，你讲话时，人们都用敬佩的目光望着你，我都觉得脸上有光。还有，你的口才真是出乎我的预料。我总以为你只是个闷着头搞学问的人，没想到这么大场面，你能出口成章，而且字字句句抓人心。我真是为你高兴啊！”她俩肩膀挨着肩膀走出会场。欧阳秋童说：“灵丫，你知道的，我哪是当官的料啊。咱医院的情况你比谁都清楚的，如今，我是坐在火山口上，由不得自己了。刚才，我讲的全是真心话，我接受了搞治理整顿，纠正行业不正之风的任务，就没有任何退路可言的。”她一脸凝重，继续往前走。又说：“灵丫，你办事活道，人缘关系好，聪明，点子又多，你多帮衬着我点吧。”王灵丫满口答应。又说：“童姐，大哥也是的，一点点风浪都经不起。明明知道那些匿名信上的故事都是胡编乱造，可他还整天搭拉个脑袋，绷着个脸，跟谁欠他八百两黄金似的。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还不如一个女人能撑事。看看你，充满自信。管他娘的谁胡扯什么呢。”
欧阳秋童脸上能抒出水来。眼看快走到办公室了，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说：“灵丫，咱能不能不提这档子事，够我烦的啦。”王灵丫连声说：不提不提。
王灵丫特意到广州人开的甜食店给明如镜买了她最爱吃的豌豆黄。
一进家门，王灵丫正好和廖大龙打了个照面，连忙问大哥好。说童姐就在后边，一会儿就回来。又说让大哥别着急。廖大龙硬着脖子往外走，冷冰冰地撂下话：“我急什么，她回来不回来碍我捨事？”
明如镜闻声从厨房里出来了：“大龙，你怎么说话呢？”廖大龙头也不回。明如镜说：“快该吃饭了，你还往哪去？”她静静等了几秒钟，也没有听到回答，人影也不见了。她摇头叹气：“唉，这孩子怎么成这样了啊！”她心里憋得慌，往沙发上一靠，直拍打胸口。王灵丫坐在她身边，轻声细调地说：“妈，你千万不能生气啊！气坏了身体，就是把我们当儿女的心痛死，也替不了你受罪呀！”说着，帮婆婆拍胸捶背。明如镜唉声叹气了半天，也没有说出廖大龙为啥事生气。她平平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觉得心里也不怎么慌乱了。
王灵丫打开快餐盒，把香喷喷，黄澄澄，软硬适度，新鲜诱人的豌豆黄呈现在婆婆眼前：“妈，您尝尝味道怎么样？”明如镜捏起一块放嘴里品了品，笑眯眯地说：“妈，太好吃了。我们灵丫就是想得周到，就知道我特喜欢吃这个。”王灵丫把自己的脸贴在婆婆肩膀上：“妈，孝敬老人是我们当儿女的责任，也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所以呀，能孝顺您，也是我的福气嘛。”明如镜高兴得笑眼宛如月牙。
王灵丫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讲给明如镜听的：童姐怎么还不回来，早都散会了呀？明如镜问：“开会说什么呢？”王灵丫说：“都是抵制行业不正之风的事。”明如镜说：“好啊，现在社会风气乱七八糟。特别是行业之间竞争出现的问题，已经到了非整顿治理不可的程度。像有些医院，医生收红包吃回扣，明目张胆。更有甚者，跟不法药商同流合污，为了获取暴利，不惜弄假药残害生命。依我看，就医疗行业的风气最有问题，势态也最严重。”慢慢地，王灵丫的脸离开了婆婆的肩膀，表情严肃地说：“我说也是，真得好好地刹一刹不正之风了。”明如镜问：“童儿最近在单位表现怎么样啊？”王灵丫马上换副笑脸说：“童姐工作有魄力，连我们姜海峰书记都在全体职工大会上夸她呢。只是……”她故意留下话题。明如镜觉得有问题，问：“快说，只是什么？”王灵丫神秘兮兮地说：“妈，这事就咱娘儿俩知道就是了，千万不能再跟任何人说啊。”明如镜点头承诺。王灵丫说：“童姐能干是能干，没有人否认。特别是她的形象气质，力压群芳，无人不夸，无人不羡慕。还有她博学多识的才华，在几千人大会上能出口成章，而且非常有号召力。”明如镜不住地点头赞许。可接下来的话，足让明如镜吃了一捧苍蝇，抓耳挠心地难受，不想咽下去，可又吐不出来。
王灵丫痛心不已地说：“妈，你说好端端的童姐，却有那么多人议论她的绯闻。人们讲的呀，要多恶心有多恶心，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连我的脸上都挂不住。你要不信吧，人们成天往你耳朵里灌，耳膜都快长茧子了，听来的话足有一火车。什么她跟这个男人有一腿啦，跟那个男人有一夜情啊，同时跟好几个男人关系不正常啦。唉，多了。说的有时间，有地点，有鼻子有眼的。在我们医院里，好像都成了公开的秘密，谁说这事，好像谁都不背着谁……”她仍没有要刹住车的意思。明如镜吼了一声：“行了！别再往下讲啦！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恰在这时，欧阳秋童下班回来了。明如镜冲着厨房喊了一声：“阿彩，呆会儿别叫我吃饭啊，我不吃了。”跟谁也没再说一句话，回她的卧室蒙头睡觉。欧阳秋童觉得不大对劲，就问：“灵丫，咱妈怎么了？”王灵丫脑子转圈快，灵机一动说：“哦，她可能是累的。”又说：“我也是刚回来。妈不吃饭算了，让她好好地休息休息’我们谁也别去打扰她好了。”
阿彩听到明如镜的叫声，并没有听清楚叫她干什么，放下手里的活儿，打算问个究竟。谁知一出厨房的门，发现欧阳秋童和王灵丫两个人都在客厅，不由得心里咚咚跳得厉害，倏地，又缩了回去。
这天一早，欧阳秋童刚一进门诊大厅，发觉本来关系挺好的几个同事，见了她像躲瘟疫似的，扭头就走。再看门诊部，急诊科，骨伤科，人们三三两两，叽叽喳喳，有的一脸怒容，有的一脸疑惑。见她过来了，不约而同地投以鄙视的，轻视的，莫名其妙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她有一种不祥之兆，穿过门诊楼，走边门进了办公楼，恰好与姜海峰书记撞了个满怀。而姜海峰一脸尴尬，支支吾吾连连摆手：“哦，是，是欧阳院长啊，你忙，你忙。我还有事，先走啦。”走了几步又退回来：“秋童啊，学会坚强，是你目前最重要的任务，不管有多大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我去去就回来啊。”他无奈地摇着头，急匆匆地走了。
看到那份《呼吁书》是在欧阳秋童开门时一脚踩上的。不知是谁特意在信封的背面写了这么一段话：
秋童：
别问我是谁，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相信你是清白的，我支持你。
当昨天夜里我看到这份东西的时候，一下子给震惊了！我不禁要问：这些人这么恶毒地伤害你，到底想干什么？整整一夜辗转反侧，最后我得出了结论：那就是你搞治理整顿，糾正行业不正之风的措施得力，捅了马蜂窝，他们无法捞黑钱了。所以，你激怒了他们。
上帝保佑你，好人平安！
顷刻间，欧阳秋童觉得目眩神摇，浑身发冷，思维静止，她定了定神，醒目刺眼的词语，像冰雹一样劈头盖脸向她砸来。那场突如其来的大地震的轰隆隆巨响在耳边回荡，久久地挥之不去。要是也随爸爸妈妈哥哥弟弟们去了，会怎么样？‘那个世界或许是平安的，或许是没有委屈的。她悠然神往。
那份《呼吁书》之所以给她造成重创，不单单是罗列了她十八条莫须有的所谓罪不可赦的理由，而是那用尽了污辱她人格的遣词造句。从“破鞋”到“政治流氓”，从“献媚”到“荡妇”，从“装神弄鬼”到“一肚子坏水”，从“真小人”到“伪君子”……更让她怀疑这个世界是否还有公理是否还有善良是否还有真实的是她认为最要好最信任的同事张含、何凝、于水莲、米灿珍等，竟然在《呼吁书》最后一段，坚决要求撤掉她这个副院长的感叹号后边，写上同意二字并署上真名实姓，连同一大批不明真相的人们的名字，密密麻麻地排成了长队，少说也有三四十人啊！再仔细看看，这些人中不乏业务骨干，科室主任，也有专家权威。
说不清楚过了多久，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欧阳秋童才慢慢地恢复理智，理清思绪，找回自我，让游离的神情回到现实。她用力拍打拍打头部，弹去眼角的泪水，活动活动散了架的筋骨，使其回归其位。她出奇地冷静了。
当她从文件柜中取出那份《省人民医院治理整顿行业不正之风实施方案》时，谁也看不出她正在经历灾难。
姜海峰皱巴着眉头满腹心事在走廊里徘徊。跟欧阳秋童说什么？说不说？怎么说？总也拿不定主意。直到烟蒂烧着手，他终于叩开了欧阳秋童的办公室。
欧阳秋童像往常一样，问好，让坐，沏茶倒水，眼睛里静静的，像雨后的天空，爽朗而清澈。
“欧阳院长姜书记对着茶水上层漂着的茶叶左吹吹，右吹吹，试着小口喝了些，又把随茶水溜进口中的一点点碎茶叶精心地用舌尖滤出来，才试探着开了腔：“欧阳院长，我刚从省厅回来，院里发生的事，我有责任向厅领导汇报。”发觉欧阳秋童没有任何表情，他问：“怎么，你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么？”欧阳秋童抬起眼睛：“能有什么事。”语气是不屑一顾的，是饱含着委屈和无奈的，也是充满自信的。
沉默良久。
姜书记像是反复掂量过他要说的话，显得条理清楚了许多。他说：“欧阳院长，众怒难平也罢，不明真相也罢，你不能不承认《呼吁书》的出现代表一种倾向，的确有那么一些人不买你的账。因为你触及了他们的利益。要我说呢，就像梁书记讲的，你正直正派，工作有魄力，这不可否认。但是……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你一当副院长会出这么多问题？这深层次背景是什么呢？你又是这医院的老资格，恐怕要比我了解得更多。”这些问号，其实也出现在欧阳秋童脑海里不止一次。因为没有准确答案，她只能默默无语。姜书记接着讲：“厅里梁书记既然让我处理此事，我想征求征求你的意见。咱医院现在最艰巨的任务是抵制行业不正之风，搞治理整顿。鉴于目前处于风口浪尖的处境，我想，是不是暂时让其他领导接替你这项任务，你也好暂时回避回避。要行的话，我准你的假，去到外边散散心吧。”话音未落，欧阳秋童站起来了，投向姜书记的目光是坚定的。只听她说：“谢谢您。不过，我欧阳秋童生来就不是怕风怯雨的人。治理整顿，纠正行业不正之风，我是非要一抓到底的！”说着，一脸邪不压正的浩然气势。
此时，姜海峰才意识到，都说这家医院复杂，没想到竟如此复杂。
同一天半晌。廖天伦猛地一拍桌子，吼道：“混蛋！”他这一吼，把拿着文件刚进门的武秘书惊了一个趔趄，满眼疑惑地看着他，迟疑了片刻，声调很低地问：“廖书记，您怎么了？”廖天伦扭过脸来，吹胡子瞪眼，把手里的纸张抖落得哗哗啦啦直响：“搞什么名堂？欧阳秋童是我廖家的大儿媳，这没错。可她够不够当副院长的条件，能不能当副院长，完全是由组织部门综合考查之后决定的。这跟我廖天伦有什么相关？照这些人的说法，普天下只要是共产党的干部，不都成了贪官污吏、任人唯亲的败类了吗？打击面也太大了吧？最起码我廖天伦还保持着一块净土吧。”由于动了真气，他拿东西的手有些颤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