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海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迟疑了片刻，试探着说：“那公安局破了案，通知被盗方认领物品，不是很正常的嘛。”欧阳秋童急了，说：“正常什么？要真的正常就好了，就因为不正常才弄得一家老小对我怀疑呢。”姜海峰鼓励的眼神，示意她说下去。她一脸苦恼不堪的笑容停留了片刻，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说：“不正常就不正常在公安局破案的情况跟我家里被盗实际大相径庭，天差地远！”姜海峰脑海里顿生一连串问号，但一时还不能确定具体问题是什么。他似乎有一种预感，不能准确地讲是什么，但肯定是不祥之兆。于是，他若有所思地说：“公安局把电话打给我了，好像生怕我不知道你家被盗案破了似的，而且讲得很详细。他们要干什么啊？”有一种坠入云雾的感觉。
电话铃的响声，划破了空气中的沉闷。姜海峰拿起电话问是哪位。对方一回话，他变得无可奈何，让人难以捉摸。撂下电话，他的脸上能拧出水来，默不作声地点燃香烟狠命的抽几口，吐出一串串烟圈，目送它从窗口是如何飘出去，又是如何随风逍逝的。他长叹一声：“我想好了，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主抓的治理整顿，纠正行业不正之风绝不能半路搁浅。院党委全力支持你，新班子一班人也都会支持你的。”他又叹了叹气之后，接着说：“你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我刚刚接到上级通知，让你近日不可外出。明天一早，上级派人来将对你进行专项调査，希望你主动配合。还说是因为群众反映太大，组织上不出面不行。”
顿时，欧阳秋童如芒刺在背，啼笑皆非。
晚上，廖大龙进门差点一头栽下去，还是被母亲扶住的。迷离恍惚间，眼前都是慈祥和蔼的面部特写，他喃喃道：“妈，妈妈呀，儿子心里难受啊！”明如镜让阿彩帮忙把大龙扶到沙发上躺下，抚摸着他的脸说：“儿子啊，妈在这呢，妈就在你身边呢。”廖大龙迷迷糊糊，含糊不清地说：“妈在儿子身边好啊。”竟呜呜地哭了，弄不清他是唱还是说，连唱带说：“不看那霜寒看枫红，无论你是贫是富是卑是尊，切莫忘记谁将你养大谁将你生……几番坎坷几度辉煌人生万里路，谁为你流泪谁为你心痛谁送你上征程。古老的民谣一辈辈唱，唱出了太阳唱落了星……妈，妈呀……”像个孩子似的依偎在母亲怀里又哭又叫又唱。明如镜说让阿彩快点把醒酒汤端来。阿彩说已经弄好了，就是有些热，需要凉一凉。明如镜又说让阿彩别磨蹭了，端过来喝着凉着就是了。明如镜一勺一勺喂大龙。她说：“好儿子，听妈的话，快把这碗汤喝下去，一会儿你就不难受了。”把她心痛得直摇头咂嘴：“啧啧，这孩子怎么喝成这个样子啊，一点都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不由得讨厌起欧阳秋童来，都是她弄得儿子不开心。
醒酒汤喝下去了。廖大龙还吵着难受死了，弄得明如镜手足无措。还是阿彩提醒说：“奶奶，弄盆冷水给大伯好好擦洗一下，兴许他会好受些的。”明如镜眼睛里立即有了光，连忙说：“对呀，快去快去。”阿彩弄来盆凉水。明如镜抓起毛巾拧了两下，就给儿子擦脖子擦脸，擦手心手背。几折腾几不折腾，廖大龙还真的不急不躁，安安稳稳地睡着了。明如镜叹息道：“造孽呀，儿子都这么大了，可还得操他的心呐。这要操到什么时候啊？”心里一阵阵发堵，心乱如麻。
阿彩抓耳烧腮，满腹心事，进进出出轻手摄脚。明如镜眼含爱怜，小声说让阿彩过来陪着坐会儿。等阿彩坐下，明如镜说：“阿彩，奶奶发现你最近瘦多了，不会是哪里不舒服吧。”
阿彩摇了摇头，说没哈子不舒服的。明如镜上下打量阿彩，关切的口气讲：“又有几个月没有给你爸爸寄钱了吧，抓紧时间寄回去。他们在家的日子不富裕，你得学会体谅大人，孝敬大人啊。他们养你这么个漂亮懂事的孩子，是他们前世修来的福啊。”阿彩心存感激地说：“奶奶，我明天就把钱寄回去，你放心好了。”明如镜又说让阿彩学会照顾自己，学会开心，有什么困难说出来，家里人都会帮她的。阿彩不住地点头。
王灵丫进门就用手在鼻子前扇来扇去。明如镜担心她叽唆，就做了个手势，不让她弄出动静来。王灵丫轻声细语地说：“我大哥又喝多酒了，酒精那玩意儿多伤身体啊。”又问阿彩你们聊什么。明如镜说：“我看阿彩这孩子最近明显瘦了，担心她有什么毛病。她说什么毛病也没有。”阿彩借故想离开，被王灵丫拦住了，说：“阿彩，灵姨这些天忙得很，总抽不出时间陪你聊聊天，就在这多坐会儿好了。”阿彩极不情愿地坐回到原位。明如镜发现阿彩心事很沉，就问：“阿彩，是不是刚才奶奶怪你没有给爸爸妈妈及时寄钱，你不高兴了？”阿彩的头连摇两下。王灵丫说：“阿彩，奶奶提醒你是对的，是得抓紧时间把钱寄回去。孝敬父母，天经地义。不过，灵姨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给你说几句，说不定会让你终生受益。钱这玩意儿啊，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两口子还得隔着手呢。灵姨提醒你，要学会自己积攒点私房钱，一个女孩子，应应急什么的，心里不发慌。”明如镜说王灵丫讲的有道理，也实在。阿彩还是借故离开了。
看样了醒酒汤根本没有起作用。这会儿，廖大龙鼾声如雷，你就是把他抬出去扔到大街上，他都不一定会醒来。明如镜又回屋取了一床毛巾被给他盖上，把鞋帮他脱掉，又把身体帮他放平，这样显然舒坦多了。她把正准备上楼的王灵丫叫住了，问：“灵丫，你跟妈说实话，是不是童儿在医院里又发生了什么事，传到你大哥耳朵里，才让他伤心成这个样子啊？”王灵丫的同情之心溢于言表，她说回屋慢慢讲吧。明如镜跟着王灵丫上了楼。
王灵丫挺痛苦的表情讲：“妈，不瞒您说，医院那边对童姐的意见大着呢。你可千万不敢跟我爸讲啊，他听了会气出毛病来的。你也不能学给童姐听，那样她会恼死我的，我们往后的关系就没办法处了。”明如镜说她懂，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心里跟明镜似的，不会乱讲。王灵丫这才说：“医院的人都怀疑童姐侵吞了科研经费，还说她凭着那把手术刀，弄了好多黑心钱呢。不然，小偷怎么会一次就从她家里偷走那么多现金和珠宝呢。所以，有人已经给有关部门举报了。上级成立了调查组，将对童姐进行审査。今天一早，调查组的人就进驻我们医院了。”明如镜一时眼睛里没有了聚焦点，茫然不知所措，唉了一声说：“调査组去了……”
明如镜心里七上八下，怪不得大儿子伤心痛苦。搁谁身上能承受得了啊？不知道哪根神经被触动了，她莫名其妙地突然想回屋看看她的传家宝，看看她那对翡翠镯子，那可是当年道光皇帝赐给她奶奶的，后来奶奶又送给了她。这回说什么也得保存好它。她站在床上取下衣柜顶上的破皮箱打开来，还好，翡翠对镯安然无恙，捧在手里端详了半天，重新放回原处。
廖大勇推开个门缝，把脑袋伸进来怪模怪样的。见没有被发现，便甩了一下那柔柔顺顺的满头卷发，蹑手摄脚的走到母亲和妻子身后，猛地一下子搂抱住她俩，噗哧笑出声来。王灵丫娇声嗲气的说：“看把妈吓的。”明如镜也说：“老大不小的了，整天还跟个小孩子一样，动不动来点恶作剧。”廖大勇仍一边搂着母亲，一边搂着妻子，得意洋洋的说：“没想到吧，本画家的大作《中华巨龙》一举夺魁。今天已经代表我们省进：京展出了，尽显本画家独特的风采和气贯长虹的豪情壮志。”王灵丫跳了起来，惊喜道：“哇噻！妈，您听见了吧，您儿子’的大作一鸣惊人了！”她猛地在廖大勇腮边使劲吻个响，手舞足蹈，眉目传情。
明如镜却悲喜交加。她说：“今天，今天，都是今天。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日子啊？！”伤感大于欢喜。廖大勇收住了笑：
“妈，您怎么了？今天怎么了？”明如镜一股淡淡的忧伤从心头掠过。王灵丫欲言又止，还是自己不说为好啊。明如镜说：
“一言难尽啊。当然，妈知道我儿子从小就有鸿鹄之志，要当一名出类拔萃的画家。为了这个志向爱好，你可没少下苦功啊，今天能画出震惊四座的《中华巨龙》，应是在预料之中，妈一点也不感到惊奇。因为我了解我的儿子，我知道儿子准能功成名就。我为此而无比自豪和骄傲啊。”此时此刻，她脸上荡漾的笑容是幸福的，是洋溢着不尽的满足感的。但稍纵即逝了，她带着沉重感说：“今天，你是为了廖家光宗耀祖。同样是今天啊，上级派调査组开进医院，对你童姐展开调查。”廖大勇摸不着头脑，犹如坠人云雾之中，睁大眼睛问：“调査什么？”明如镜觉得胸口堵得慌，使劲捶了几下，说：“你说调査什么？小偷一次就偷走那么多，还不该调査吗？”廖大勇气得踩脚，嚷道：“简直是闲扯淡！童姐都说了肯定是弄错了，她根本没有那些东西。你们怎么就不相信她呢？”明如镜也提高音量：“谁不相信她了？我们相信她有用吗？”廖大勇梗着脖子说：“上级，哪个上级？还专门成立调査组，来调査什么？子虚乌有，胡乱瞎讲。简直是极不负责！”明如镜仍气得要命：
“这些话你不要跟我讲。跟我讲这些没有用，我代表不了组织，负不负责也不是我安排的。”廖大勇把自己重重地摞在床上：
“来就来吧，我倒要看看他们能结个什么果。到头来，童姐跟公安局讲的都是真的，那些东西根本不是她的。我看最后怎么收场？”明如镜说：“我看你是处处事事护着你的童姐，只有你童姐的话你相信。其余，你一律带有偏见，带有敌视情绪。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王灵丫有一种坐在城楼观山景的自在。眼看着那母子俩的火药味释放完了，便说：“妈，大勇，我说你们娘儿俩是争吵什么呢？多伤和气，多伤母子感情啊。你们俩讲得都对，都有道理。只是童姐的事儿挺让人替她发愁的。看样子，调査组是要进驻我们医院，是来搞调查，又不是一定会认定童姐有问题，非要把她怎么怎么样的吧。所以，我们也大可不必太替她担心。”廖大勇忽地从床上跳了下来：“哦，好端端的一个人，干嘛这么折腾她啊？来搞调査，来调査什么？分明是来给童姐制造新的精神压力，她已经够难受的了，还船漏偏遇见连阴天。这不是折磨人嘛。让人有点安宁好不好？凭主观主义瞎胡来，还上级呢。哼！”他再次把自己摞在床上，仰面朝天，怒视却无目标。
廖大龙一翻身，半个身子悬空在沙发上，把他硌醒了。不再玉山自倒，我醉欲眠。坐起来时，头还是沉的，有些晕乎劲。阿彩挺有眼色，忙端来了泡好的茶：“大伯，您喝杯茶清醒清醒吧。”廖大龙接过杯子咕咕咚咚底朝天。他抹了一把嘴角：“家里人都上哪去了，怎么连个人影也不见啊。”格格一扭一扭过来了，噘着个小嘴儿说：“大伯，我爸爸妈妈和奶奶都在楼上呢。”廖大龙抬头看墙上的石英钟，时针分针都指向九，就说：“这么晚了，你爷爷还没有回来呀。”格格说，爷爷打电话讲晚上有应酬。哭丧个小脸儿，可怜兮兮的。
王灵丫走到楼梯口就开始喊阿彩，说马上开饭，大家都饿得不行了。她的神情根本不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唇枪舌战，倒像是去哪家串门回来，没有赶上人家的饭局。再看明如镜，虽说眼睛有些红肿，但面部表情还算平静。而廖大勇的脸上说不上风平浪静，可也闻不到残留的硝烟味道。只是跟大龙的眼神交锋时，表现出有些哀怨。
这时，廖大龙抓起衬衫往肩上一撂，就想往外走。明如镜叫住了他，说让他吃了饭再走。他说没有胃口。明如镜又说让他必须多少吃两口才能离开这个家。廖大龙把衬衫又撂回到沙发上，不耐烦的坐到了餐桌旁。阿彩给他盛了碗小米粥，他嫌太稠，说要点稀的。阿彩马上换了一碗。廖大龙把喝粥的声音弄得惊天动地似的。格格取笑他，说看大伯多不雅观。他说：“都什么时候了，还雅观不雅观的。”声音太大，把格格吓得缩头缩膀。明如镜说：“哎呀，你心里不舒服，也别拿孩子撒气啊。”廖大龙说：“我有什么不舒服啊，关我什么事啊？”廖大勇把筷子猛地往桌子上一放：“哥，话不能这么说。什么不关你的事啊？童姐是你的妻子，你有责任有义务保护她不受伤害或少受伤害。你可好，她现在处在火山口上，你不想办法帮助她安慰她，却自己喝得酩酊大醉，逃到这里图清闲。你甚至连你的儿子贝尔的饥渴也不管不问，你还是个男人吗？我都替你害臊。”他做好了心里准备，等着哥哥还击辩解，甚至挥动拳脚。
然而，廖大龙什么也没说，抓起那件衬衫扭头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