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浪人?”洛洛问道。
车底下的那人,是个枯瘦矮小的老头。年龄六十来岁,头发胡须灰白,愁眉苦脸,一幅窘态。
那人哼了一声:“你们有见过像我这样帅的浪人?”
洛洛差点喷饭。其实这小老头也是一身泥泞,灰头土面的,和帅完全搭不上一点边。不知道是说他脸皮厚好,还是勇气可嘉好。
“乱党?”洛洛很好奇他的身份。
那人昂起头,不理会洛洛的问题。不过小老头獐眉鼠目的形像,很符号洛洛道听途说得来的对乱党的印象。
只是如此弱的“乱党”,怎会在工业城掀起偌大的风波,致使人人谈之色变?
洛洛不觉得眼前这个“乱党”可怕,反觉得他很可怜。
“大叔,你要去哪?要不要先送你上医院?”洛洛关切地问。
那人不作答,径直爬上了车顶。
时候不早了,再不赶路,真要走夜路了。姑且先捎带着老头吧。
岑恩泽在河里洗了下,全身拖泥带水的,不好意思弄脏副驾驶位,也爬上了车顶。
拖拉机突突地行驶在空旷的马路上。
彼时风和日丽。望着蓝蓝的天,悠悠的云,岑恩泽心情大好,从怀中取出一枚短箫,呜呜地吹奏起来。
曲音很欢快,洛洛也跟着节拍哼起来。老头脸上始终是一幅被人欠债不还的表情,只是目光在岑恩泽的这只短箫上打了几个来回。
这只箫是金属制作的,音节不同于丝竹之乐,发低音的时候更清脆动听。
洛洛忽问:“这叫什么曲,很好听的。”
“《归思》。”岑恩泽停下来答到。“我阿爸教我的。”
不知是灰尘扑进了眼,还是被风迷了。想起了父亲,一滴泪珠从岑恩泽的眼角滑落。短箫放于嘴边,像风灌入芦管,只是呜呜作响,再是成不了曲。
“怎么不吹了?”洛洛问。
“后面的曲子——忘了。”岑恩泽素少撒谎,说一句谎话,脸就红了。幸好洛洛看不见,也听不清语气中的哀伤之感。
拖拉机,突——突——突是另外一种节奏。
洛洛只觉得可惜,好听的曲子竟不能听全。
前面是座窄窄的石板桥,很有些年月了。洛洛放慢速度,缓缓通行。
拖拉机在爬坡的时候,感觉有些有气无力,突突的声音越来越弱。洛洛担心它在桥上熄火,踩了一脚油门,拖拉机却咔的一声,熄了火。
真是煞风景。
洛洛尝试启动,打了几次火。拖拉机喘着粗气,就是着不了。
洛洛下车检查,见车后一条线,绵延不知多少公里——拖拉机的燃油漏光了。
岑恩泽和老头,都是仰卧在车顶。一个一心只顾欣赏着美景;一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也没有留意,拖拉机什么时候开始漏油的。
这下车是真的抛锚了。
离最近的驿站还有四十里呢!
洛洛问岑恩泽怎么办?岑恩泽问老头怎么办?
老头道:“我只管坐车,其它的关我屁事。”一幅袖手旁观的架式。
洛洛很焦急,毕竟车上货品关乎工厂的命运。
假如不能准时送到中转站,又或者半道被盗贼或乱党给劫了......
洛洛急的快哭了。岑恩泽安慰道:“这条路总会车经过的,到时咱们找他们帮忙拖下车,再不行向他们高价买点燃油就是了。”
三人都坐在车项上等。
老头事不关已,四仰八叉地躺在车顶,竟打起酣来。
洛洛厌恶地将老头的一只脚拔在一旁,眺望着远方的来路。四周的风烟越来越浓,已是下午晚饭时间了。
岑恩泽忽然喜道:“有车来了!”
洛洛掂起脚,又擦了擦眼,还是什么也没看见。“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
岑恩泽指了一个方位,洛洛顺着手指看过去,只看见蚂蚁大小的一个黑点。定睛细看,这黑影竟是在移动。
看了半天,一辆完整的牛车,才闯入洛洛的视线。洛洛大失所望。
驾车的是个胖子,头戴一顶斗苙。马车上裹着一层帆布,不知拉的什么物事。
胖子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把车停在路心,挡别人的道?”
“车抛锚了。”岑恩泽站出来回答。
“那就把车推到路旁,别挡道儿。”胖子的语气还算客气,只是有些警惕。
“大哥,能载我们一程吗?到前面的青田驿。”洛洛一开口,就爆露了女扮男装的身份。
洛洛和岑恩泽商量了一下,让牛车送洛洛和老头先到驿站,岑恩泽留在这儿守着。等洛洛去驿站找辆车,带上燃油和修车的师傅返回,再把车开回去。这是目前最相宜的办法。
胖子看一眼洛洛,又看了一眼老头。一个小丫头,一个糟老头。思索片刻道:“行!——你们先把车移开。”
老头却忽然发话道:“你说行就行?老子偏说不行!老子是坚决不上你的鬼车。要拉就连这辆车一起拉走。”
胖子有些惊诧:“老哥,你莫说笑了。这牛拉这车都费劲,哪还能拉的动拖拉机?”
岑恩泽和洛洛也觉得这老头有些无理取闹。若是这牛脚程稍快些,未始不能折返,在天黑之前,把这一车货安全地拉到驿站。
老头道:“谁有空和你说笑!今儿个,你是拉也得拉,不拉也得拉。”
胖子霍地揭下斗苙,光头之下,满脸横肉。眉间一条刀疤把凶狠之色呈现的更加狰狞:“我本好心好意想载你们一程,你们也欺人太甚了!”
老头极有可能是在车底磕坏了脑袋。岑恩泽觉得应为老头好好梳理一下头绪。天之将晚,莫搅黄了这难得的机会。
只是转身的功夫,老头已不在车顶了。再一转身,老头站在胖子的身前,手上多了一把刀,刀尖抵在胖子的胸口。
老头喝道:驾车!
胖子乖乖坐上牛车。
“小子,愣着干嘛!把拖拉机移开,让牛车先过。等会找根绳子,把拖拉机就栓在牛车的把式上。”
岑恩泽半信半疑地把拖拉机推到路边。不相信牛真的能拉的动拖拉机。
事实证明,老头多活出的这把年龄,是有些见识的。牛果真能拉的动拖拉机。只是相当的吃力。
老头每一鞭子抽下去,估计胖子的心都在滴血。四十里的路程,一路“牛”不停蹄。将近青田驿,那头牛已是油尽灯枯的状态。
只隔一条马路,那牛双膝跪下,已站不起身来了。老头几鞭子下去,牛身子一歪,倒了下去,只剩眼睛微弱地翁张。
胖子伏在牛旁,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将起来。
岑恩泽觉得这胖子挺可怜的,若不是遇上他们一行,那牛也不会死。劝解道:”这位大哥,牛死不能复生,还是节哀顺便,保重身体要紧。“
胖子哭的更大声了,比死了老婆还伤心。这头牛可是胖子大半生的积蓄。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岑恩泽身无长物,哪里会知道,半生积蓄就这样灰飞烟灭的沉痛心情。
“一个大男人,哭哭蹄蹄的,成何体统。”老头很是鄙夷,随手丢下一枚物事。
胖子眼睛骨碌碌随着随着那物事转,眼里金光渐盛,所有的恐惧、委曲、伤心刹那间化为乌有。
那是一枚金币。如果愿意,可以在黑市买上一百头牛,开一家大型的农场也不在话下。
但不会有人真傻的拿它去买牛。
因为它不仅仅是货币,它比货币更金贵。
它是一张通行证——通往星海城的通行证!
“我的?”胖子脸上的笑容已经麻木,他已感觉不到自己是现实中,还是在梦中。如果是梦,他希望永远不要醒。
“是。赶紧把这头牛杀了,做顿火锅。记得,多放点生姜、辣椒。”老头很是不耐烦。
胖子一把抱住老头的腿,感动的稀里糊涂:“我以后做牛做马——”
老头厌恶地一脚将胖子踢开:“牛和马你就甭做了,你的肉又不好吃——还不滚去做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