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常人不同,无声唱、念自然是不行了,唯剩下做和打。马承义当然晓得,这丫头青衣、花旦自是无缘,想学戏,只得选择武旦这类打戏居多的行当。
恰巧马承义最擅长的便是武旦,仿佛是冥冥中注定般,他索性不留手,打算全教给无声。
他开始向无声传授:“武旦有两个特点:一是翘功,二是过家伙,你须得铭记在心。不过唱戏嘛,难免会有几句说白,日后还须给你寻个“嗓子”才行。丫头,那样你才好上台演戏哟。”
无声并不理解师傅所说的“嗓子”是什么意思,后来才弄明白,就是她台上做各种动作,遇见念白或是唱段时,就让别人跟着她的动作配声,类似于“双簧戏”。
这样的表演讲究两人配合,快一步或慢一步,效果就显得声形不符,观众肯定会骂娘。
相比其他徒弟,马承义觉得无声学东西还算比较快,若不是个哑巴,挑起济家的大梁简直是易如反掌。无声通常是一点就通,基本功学得也很扎实。
自从济清泉不管无游之后,无游再没去过戏园,任李玉环怎么打骂,他都不去。每天跑到张二爷的算命摊,软磨硬泡求着收他为徒。
“二伯,你就收我为徒嘛!”无游向张二爷撒着娇。
“你放着你爹那么大的产业不管,三天两头往我这算命摊跑个什么劲儿。”
“那破园子,我才不稀罕哩,我就想跟着二伯算命,算命有意思,你要是不收我为徒,我就天天捣乱,让你做不成生意。”无游板着脸,张二爷苦笑不得。
“混小子,跟我耍无赖是不是?二伯我耍无赖的时候,你还在娘胎里没出来呢。”说着抄起块石子吓唬无游。
无游边跑边喊:“你等着,我一定会让你收我为徒的!”
张二爷把手中的石子掷出去,轻轻打在无游小腿上,无游吓得仓皇而逃。
学戏的路子很苦,尤其是做手把徒弟,既要伺候师傅,还得日日勤加苦练。即使这样,也难免逃不过被师傅打骂。与其说是徒弟,无声更像个童工奴仆,斟茶倒水,捶腿揉肩,凡是能做的,没有不做的。
比起娘亲来,无声倒更像是“小姐身子丫鬟命”,她虽生在济府这种大户人家,却连一天清福都没享过。
马承义心肠比起其他老先生,算是软得多,遇见那些黑心肠的,准保一个不耐烦,便是一阵毒打。师傅下手打,徒弟不能躲,得结结实实去挨打,常常身上留下瘀青。马承义刚学艺时,是经历过这些的,他觉得无声大可不必经历这些。
至于让无声做苦活儿,马承义是想磨她的性子,想学好戏,没有好耐性当然不行。武旦重在舞、打及各种表演身段,马承义毕竟年迈,许多动作已经做不下来,只得由徒弟带着学。
大师兄可没有师傅那样的好脾气,不乐意就骂道:“我管你是男是女,是聋是哑,做不好别想吃饭。”
这些难听的话,师兄向来是背着马承义说,无声没向别人告过状,她通常把苦水往自个儿肚子里咽。
“学艺先学德,做艺先做人。”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道理。
无声异于常人,自然该另有教法,大师兄也是学武旦,不同于别的武旦,他是习武之人,身段都是结结实实练出来的,不同于那些“花架子”。
先学武,成了无声的首要任务。学武比学戏更苦,力量、速度、耐力、反应、柔韧性都极为重要。
清晨鸡一叫,无声要扎上半个时辰马步。刚开始,无声扎一会儿腿便哆哆嗦嗦,日子一长,她扎得越来越稳当,头上顶一摞青花瓷碗也不成问题。
然后是练木人桩,手法、腿法、步法三者融合,使之手部力量刚强,腰身活泛,步法灵动巧妙。
再是各种压腿,正压、侧压、竖叉、正搬、侧搬、仆步、劈横叉,这也是学戏不可或缺的一环。
无声一日一日似铁杵磨针般练着功,成效日益显著。
“该怎么让二伯收我为徒呢?”
无游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好主意,死缠烂打这招已经用过了,压根儿没作用。
“咦-投其-投其所好!”无游好不容易脑子里蹦出个点子。
“可二伯究竟喜欢什么呢?”
无游脑袋一沉,手指扣着地上的泥土。
张二爷之所以没留在龙虎山天师府当道长,是不想一生孤苦终老,可如今他依旧没娶妻生子,看来命中注定孤命。
想起爹讲过的故事,无游嘴里嘟囔一句:“还给别人算姻缘呢,自己光棍一个,我就好心帮你找找。”
给二伯找个媳妇,可究竟找谁呢,无游暂时摸不着头脑。
“对了,二伯不是经常给小月姨娘看手相嘛。”无游灵光一闪。
把小月介绍给张二爷,亏这小子想得出来。他跑到张二爷摊子上说:“二伯,我给你说个媳妇怎么样?”
张二爷白他一眼,问道:“你小子能给我找到媳妇?莫不是又在消遣我。”
“当然。”无游斩钉截铁说道,脸上显出几分傲气。
张二爷又问:“谁?”
“小月。”
一听是小月,二爷脸上不免有些害臊,他的的确确是心中爱慕小月的,可自己大上人家八九岁,只是个算命的,真怕小月看不上他,可不料竟被这小子猜中心意。
“有戏吗?”二爷不太自信。
无游拍拍二爷后背:“瞧好吧您,不过我有条件。”
“我就知道你小子憋着坏呢,收你为徒是不是,只要这事儿成了,啥都答应你。”
倘若这婚事真能成,收无游为徒又算什么呢,反正互惠互利,各不吃亏,二爷权当是收个小跟班了。
拜师心切的无游说干就干,于是便缠着他娘给两人拉纤保媒。李玉环一听这臭小子让她给张二爷小月牵红线,倒也不反对,打算和济清泉商量商量。
傍晚吃过饭,济清泉李玉环二人坐在花园乘凉。
“无游想让我给他二伯搓合搓合和小月的婚事,他爹,你觉得咋样。”李玉环问。
“小月?”济清泉有些疑惑。
“是啊,张二哥喜欢小月?你不知道?”
“没看出来江湖骗子还有这份心思,他若是真是喜欢,你就去探探小月口风,毕竟是女人家的事。”
一家人都同意,小月若是再同意,这桩婚事便成了。李玉环拉小月坐下,告知了她张二爷的一番情意,小月没立即答应,也没一口拒绝,未出阁的女子终究要保全脸面的,不能显得太殷勤。
翌日,无游把这个消息告知张二爷,二爷高兴地几乎快跳起来,当天就备好聘礼,去济府提了亲。
择得一个良辰吉日—下月初五,准备娶小月过门。
初五那日,张二爷骑着马,领着八台大轿来迎娶小月,那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呐。
“喜今日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两人共念婚礼誓词。
众人见证下,张二爷和小月完了婚,无声当天也被接回来,参加干娘的婚事,张二爷也顺理成章,变为她的干爹。
无声越长越好看,清澈明亮的瞳孔,弯弯的柳眉,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颇有几分“人面桃花相映红,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的韵味。
如今愈发娴熟,马承义打算授予无声更深的戏曲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