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浑身一激灵了,想缩手,却被许晏将脉门拿得紧紧的,只得软绵绵叫道:“小皇叔,这是做什么……”
“我不太懂脉象,”许晏的面色凝重下来,“但是大概知道练功岔气的走火入魔是怎么回事。”
月初本是瞪眼看他,这时候只顾着仓皇地避开他的目光。
“月初,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许晏说到这,不自然地顿了一下,饶是他的心有海那么宽,脸皮有城墙那么厚,也觉得下面的话不太好说出口。
月初却仿佛预感到了他的意思,缓缓地抬起那双通红的眼睛。
许晏沉默了一会,把心一横,拿出比顶撞皇帝还大的勇气,艰难地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月初急急喘了几口气后,低声问道:“嗯?皇叔是说哪方面?”
许晏哽咽了一下,“男女之事。”
清心咒没有用,所有的咒语都飞了出去,被炸得分崩离析,灰飞烟灭了。
月初看着他,居然低低的笑了。
她面如金纸,双瞳似血,眼前闪过无穷幻影,耳畔如有千军万马鸣铁敲钟,妖魔鬼影幢幢,魍魉横行而过,血液倒灌,血管轰然涨大,枝杈森然处荆棘遍布,撕心裂肺地如鲠在喉。
有个声音在跟她说。
玉山圣女的女儿,大汉的公主,可惜连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号都没有,十余年来如同臭水一般苟延残喘,卑微的呼吸着,生活着,没有人爱你,没有人疼惜你,二十年来来世间走上一遭,最终将化作一堆肮脏的血水。
月初不服气,不甘心。
齐先生,有没有一种办法可以活下来?有没有一种办法找到当年逼迫我母后跳下去的人。
我要她们死。
齐先生说,有。
代价是让许家入局。
月初孤独的站在黑暗里,那一头,有一个许晏。
千山万水之外。
却是她的心病。
她的眼神柔情似水,许晏一时心惊胆战,嘴唇微动,却不知道该怎样接下去了。
就在这时,月初双手紧握着顾昀那只手,捧起到自己胸口处,似乎发出了一声含混的呜咽声,她闭上眼,颤抖着将自己的嘴唇烙在许晏冰冷冻裂的手背上。
许晏虽然早有些惴惴不安的揣测,但事先没预想到这一幕,月初灼热的呼吸顺着他的袖口钻了上去,他头皮立刻炸了起来,一句“你疯了吗”便要脱口而出。
月初却在下一刻突然推开他,往后退开半尺,整个人蜷缩起来,低头呕出了一口血来。
这一切快如电光石火,许晏惊怒未起,惊慌已至,目瞪口呆之余被自己卡在喉咙里的话噎得嗓子眼生疼,呆在了原地。
月初脸上带了一点近乎灰败的惨淡,这一口淤血吐出来,她心里清明了不少,神智也渐渐回笼,一偏头避开许晏要来扶他的手,低声道:“小皇叔,我的错,要打要骂……咳,都悉听尊便。”
许晏倒抽一口凉气,心里错综复杂,愣是一个字都没敢往外吐,把他憋闷坏了,心道:“我还没有兴师问罪,他倒先吐血了,我还敢开口吗?”
他一弯腰将月初横抱起来,安置在宽敞的马车小榻上,收敛起满腔的心乱如麻,低声喝道:“闭嘴,先调息你的内伤。”
月初虽然身材纤细,到底是个姑娘家,只有小小一团,窝在他怀里休息,顺从地闭上眼,不吭声了。
许晏在旁边守了她一会,翻遍了马车,也没翻出一滴酒来,只好将小炉架上的驱寒汤药端下来喝了,被里面一点生姜味冲得脑仁疼。
他以前只是觉得月初或许有一点迷惑,可能就是被他那天酒后做的混账事影响,产生了一点不那么合适的念头,本想着这孩子慧极,稍微点一点他就能明白,谁知道只是轻轻戳了戳,还没开始点,月初自己居然先漏了!
怎么会这样?
许晏郁闷地看了闭目调息的月初一眼,顶着一脑门半懂不懂的雾水,坐在旁边专心致志地发起愁来。
古人讲“修身齐家安天下”,许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从身就没修好,乃至于家与国全都一团乱麻,好不焦头烂额,闹心得要死。
从皇宫到建宁侯府府,统共没有几步路,马车就算是乌龟拉的,也不过一时片刻就到了。
月初自己强忍着,下了马,走了几步,小声说道:“小皇叔要是心里觉得别扭,我可以搬出去,不会在你面前碍眼,以后也绝不再逾矩。”
那双眼睛里血光褪尽,月初的神色略显清冷,眉目低垂,显出一种心如死灰般的周到。
许晏木然站了一会,实在没有无计可施,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月初目送着他的背影,脸上神色晦暗不明,将一点苦涩深深地藏在瞳孔中,她嘴角似乎还有血迹,脸色竟比跪了一宿的顾昀还憔悴些。
许晏辗转反侧良久,本想找个日子和月初好好聊聊,却愕然发现根本找不着人了!
这孩子根本躲着不见他。
而与此同时,朝堂上又不消停起来。
李清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一意孤行,一定要黄金。
正月二十,许晏被软禁在侯府许久,许晏也终于有机会见了避他如蛇蝎的月初一面。
月初将药汤端到他面前,两人之间静谧到了尴尬的地步:“喝药。”
许晏点点头,把药端起来喝了,月初已经准备好了银针,见他放下药碗,便将针平摊面前,用眼神示意:“行吗?”
她这样疏远客气,反倒让许晏更加无所适从。
她的医术师承齐先生,自然不会差。
她就像个陌生的大夫那样,凡事只是打手势,或是虚扶,甚至不肯碰到许晏。
许晏合上眼睛闭目养神,随着药效开始起作用,他视力渐渐恢复。
顾昀忍住烦躁,抓住机会问道:“月初,跟我说说为什么?”
月初当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一时没有吭声。
许晏“是不是因为……那天我吃多了酒,对你做了什么……呃……”
月初手一颤,将要落下的针在空中停顿了片刻。
他一直沉默,许晏心里真是别提多难受了。
从李清那混账皇帝受的糊涂气,他自认问心无愧,可以俯仰天地直面良心,可是月初这里,许晏虽然摸不着头脑,但总觉得一个巴掌拍不响。
要是他自己没有什么不太妥当的行为,月初这么好的孩子怎么至于……
“不是。”月初忽然平静地回道,“那天其实是我先对皇叔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