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济南府又行大半日,方才到了青州地界。周是图四人沿着名为巨洋水的河流一路南下,渴了就近喝水,饿了啃口干粮,只是可怜了在这转凉的秋季实在舍不得拿出房钱住宿,索性陈馈八尚且记得附近有座破庙所在,才免得四人露宿荒野。
寒夜里,破庙中,四人围着篝火,抱紧着自己的衣衫,黄和平和陈馈八尚且有些消沉,秦近淮仍是露出一副毫不在意昏昏欲睡的模样,周是图看着这座破庙,百无聊赖地猜想着这座庙里供的哪位神祗。
正愣神之际,周是图看到秦近淮抽了抽鼻子,正恶意地猜想接下来他会不会冲着沮丧的黄和平和陈馈八打一个唾沫横飞的喷嚏。
秦近淮那昏沉欲睡的眼睛却忽然有了神采,只见他又抽了抽鼻子,仿佛终于确定了什么似的,眼底露出一股新奇的喜意:“月重霜沉,不知是哪位仙子垂临山野,可愿进来一同歇息?”
黄和平和陈馈八抬起头,一脸疑惑:难不成这货落榜发疯了?不,看他双眼里泛着的绿光,应该事想女人想疯了。然后两人疑惑的表情慢慢变成嫌弃的表情。
正当两人想嘲讽一下这个一直对两人恶言相向的朋友时,一个脆滴滴的声音仿佛空谷黄莺凭空响起:“你是怎么发现人家的?”
这稚嫩的好奇之音听起来糯糯的,仿佛江南烟雨融成的春水一般,似要把人的骨子都听软,另外三人只见秦近淮眼中绿光更盛,却偏偏整个人正襟危坐好似那浊世君子一般:“在下身受秋寒之苦,正恍惚之际,却嗅得一股暗香,直如那春风拂面,自然晓得是有那仙子一般的人物到了。”
“你这人说话倒当真有趣呢。”话音刚落,只见一位身穿浅月色对襟衫儿,腰系绿色宫裙的美貌女子倚在庙门旁,看穿着打扮,浑似个深闺中的少女,倒是一只纤手正在捂嘴轻笑的姿态为她增添了几分跳动。
秦近淮瞧见那女子容颜,直如绛珠甘露甜美可爱,又如菱花对雪娇嫩无瑕,顿时觉得这一轮明月凝辉都更盛了几分。
秦近淮正欲上前邀请她好好畅谈一番,那女子却转过身似朝远方朋伴招喊:“师兄,快来,这里有个趣人呢!”
话音刚落,两道身影已至眼前。两人身着劲装,手持长剑,皆是腰圆背阔,星眉剑目之辈。其中一人顺手将剑横在背后,彷佛逗弄邻家小妹妹一般,笑着地问:“这里有两个师兄,不知道师妹刚刚是在唤那位师兄呢?”
那女子对待师兄的逗弄彷佛习惯一般,也不搭理,只是笑嘻嘻地回应。
倒是秦近淮看到这一幕,脸都快绿了,看着别的男人逗弄这么可爱的女孩好心疼。
周是图三人则是有些愣神,只觉得这人和秦近淮一般相似。
倒是另外一人在远处拱了拱手:“四位兄台,我等师兄妹三人途经此地,近无店家,可否在此休息一晚?”
秦近淮眼睛瞅着那逗弄女子的男人,似乎想上前比划两招,看了看对方手里的剑,终究还是没有动弹。
周是图起身行了个儒家礼,在篝火旁让出三人位置:“皆是他乡之客,兄台无需介怀。”
为首者道谢,三人落座,各人各自报过姓名。那逗弄女子的人居然还和秦近淮是本家,名字叫秦奋;另外一人则是他们的大师兄,名字叫吕续期;至于那曾引得秦近淮眼中绿光大盛的女子叫绿沉云。至于为什么说一个“曾”字,因为秦奋出现后,秦近淮就开始一直恨恨地盯着秦奋,搞得秦奋尴尬不已,好几次看见秦奋握剑的手微微收缩,周是图都担心他会不会砍了秦近淮这个本家。
“吕兄穿着打扮,可是仗剑江湖的侠义之士?”
“周兄弟见笑……”
吕续期尚未说完,绿沉云已经昂起那浑圆如雪的下巴,带着半分得意:“那是,本女侠可是华山派最有天赋的女弟子。”
周是图看了眼秦近淮,示意该你搭话了。无奈秦近淮倒似转了性一般,不在意眼前的美貌女子反而仍对那秦奋一直瞪眼。
无奈,周是图只能露出一副吃惊的神色,“失敬失敬,华山为奇险第一山,自古钟灵毓秀之地,姑娘年纪轻轻竟位列华山巾帼之首,实在令人倾佩。”
那名叫绿沉云的小姑娘顿时一脸骄傲表情,看得周边众人苦笑不得。
毕竟是个小孩子啊,周是图心里如此想,表面倾佩之色却于愈浓:“不知女侠来此是为了何地景点?”
“本女侠可是奉师命到泰山出任务的,才不是为了游玩呢。”绿沉云嘟着嘴,不满道。
话音刚落,吕续期和秦奋一脸无奈,虽然对面四人一看就是文人,不会跟江湖扯上关系,但就这样把师门任务说出来也太心宽体胖。
周是图心中则更是备受冲击。泰山!?虽然不知道他们去泰山究竟是何任务,但泰山可是在此以西啊,华山则是在更西的秦岭山脉,既然不是为了游玩又是怎么偏离到这里来的?别告诉我你们华山派的弟子连东西都分不清。
周是图有些无奈,只有一个解释,自己好像被扯进麻烦里了,绝对不能再问下去,以免牵扯太深。从那小姑娘的话里,明显他们到这里也是因为任务的关系。从华山一路西行,至于泰山,不往西回归师门,反而东行至此,明显是因为任务出了变故,不得西行。更何况还涉及泰山,自古以来的封禅之地,虽说自明太祖朱元璋之后不再举行天子封禅,但仍时有天子派官员代为祭祀,这种政治意味的地方可不是好相与的。
是以周人竟然一时间沉寂下来,唯独绿沉云仍然一副懵懂样子,似乎在奇怪这突然沉默的气氛。看着那绿沉云的表情,周是图也意识到自己表现的有些明显,正欲打个哈哈翻过这一篇章。
突兀之间,一清丽之音想起:“不知小妹妹任务为何啊?诸多门派都派遣弟子齐聚泰山,当真是让姐姐很好奇呢。”
那声音又轻又细,彷佛屋檐细雨滴香阶,教人情不自禁地陷入其中品味。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道婀娜长挑的身影站在那残破的供台上,一身黑衣黑靴,勾勒出曼妙身材,青丝如瀑,自然垂在细腰之间,与那夜色交相辉映;偏偏脸色白腻,肌容胜雪,更像极那漆黑夜色中的一轮明月,显得更是夺目。
华山三人迅速回神,起身戒备;吕续期和秦奋长剑出鞘,身形微倾,明显防备姿态,倒是绿沉云站起来略微有些不知所措。
周是图四人还在发愣,感叹今晚的“多姿多彩”;至于秦近淮,倒是眼中绿光又起,不舍得移目。
吕续期心中暗惊,不知此女何时驻身庙内供台之上,在其发声之前竟无一人发觉。而且听其话语,对自己等人行踪亦有所掌握。轻功不如对方,不知对方深浅,而且对方还对自己一行人有所敌意,真是恶劣的境况呢。
吕续期却不知此时周是图一行人更是心中苦楚,人在庙中坐,祸从天上来啊。
却说此时,那秦近淮居然拍拍青衫站了起来,腆着脸向那黑衣女子走去:“姑娘当心,这供台残破脏旧,莫污了姑娘衣衫。”一边说着一边还向那黑衣女子裹着纤足的黑靴伸去,似要帮其掸去灰尘。
这番举动,只看得在场众人目瞪口呆,周是图、黄和平、陈馈八三人更是无奈,先不说这神出鬼没的出场如何神妙,就看华山派那三人严阵以待的样子,就知道这黑衣女子是我们惹不起的,这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就在秦近淮即将碰上那女子纤足的时候,那女子似乎才终于反应过来,脚尖一点,身影直如风扶落蕊一般退去。站定身形之后,女子仍是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似乎有些嗔怒,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说起,略微沉寂:“公子到真如妹妹所说是个‘趣人’呢。”话语虽轻只是话中的怒意却遮掩不住。
秦近淮深呼吸几下,看着自己伸出的手,似乎有些惋惜的叹了一口气,只是眼中喜意却掩盖不住的流露出来。殊不知这股流露出的喜意让那黑衣女子刚有所平息的怒气又有发作的迹象。
吕续期对这位兄台也是佩服得紧,生怕秦近淮被这位黑衣女子三拳两脚地打死,匆匆行了个抱拳礼:“在下华山派大师兄吕续期,携师弟秦奋、师妹绿沉云见过……”说未说完,吕续期便卡壳了,只因实在不知如何称呼这位女子:若叫前辈,这女子年纪不过双十,虽比师妹大不少,但比自己还有不如;若叫师姐师妹,对方又明显来意不善。
种种无奈,吕续期只得:“见过姑娘,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话音刚落,秦近淮顿时投来倾佩的目光。吕续期只觉得一股寒意,这货倾佩的目光是几个意思?难不成我也在作死了?不至于,称呼“姑娘”虽有不当,但也中规中矩啊。
秦近淮是儒家学子,初次见面问姑娘姓名自是于理不合,甚有调戏之意;然吕续期是江湖中人,江湖儿女之间自然无此忌讳。故此,秦近淮的倾佩目光,吕续期怕是搞不懂了。旦时,吕续期不懂,并不妨碍他被秦近淮的目光搞得心惊胆颤,直忙于思索究竟何处不当。
那黑衣女子恨恨看了眼秦近淮:“衣锦夜秀我独行,归乡之际波澜平。归乡处,夜半阁——游落蕊。”
“归乡处!”吕续期和秦奋脱口而出。
“归乡处是什么?”绿沉云悄悄向戒备之意更浓的秦奋询问。
“莫问,回头再说。”秦奋扯了扯绿沉云的袖子,将她拉至身后。
吕续期面有戚戚然:“不知我等做了什么,竟能惹得归乡处阁主亲自过问我等小弟子。”
游落蕊巧笑嫣然:“各门各派均派遣弟子齐聚泰山,归乡处怎能视而不见?”
绿沉云站在秦奋身后见此场景,更觉疑惑,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秦师兄,大师兄为什么那么怕那个女子?”
秦奋面露苦笑,归乡处偌大组织,其中成员无数,但普通成员并无固定的阁,哪个阁需要人手便从归乡处中随意抽调,故此普通成员也只能以归乡处表明出处,只有六位阁主能在名前缀上阁名,这女子虽然年轻但能从中脱颖而出作为一阁之主,又岂是好相与的。怕是面前这一人,擒下我们三人都易如反掌。
游落蕊转头瞅向绿沉云:“小妹妹,可能告诉姐姐你们齐聚泰山所谓何事?”
那游落蕊声音温柔轻细,偏偏绿沉云因为两位师兄的严正以待导致自己紧张不已,竟是禁不自禁脱口而出:“只是奉师命送一封信而已。”
吕续期、秦风欲提醒依然组织不及,倒是绿沉云后知后觉地捂住小嘴,一副娇憨模样。惹得游落蕊轻笑不已,惹得秦近淮目光犯直。
吕续期横剑于胸,“秦师弟,带师妹走。”接着又转眼周是图四人,“四位也快离开此地吧。”说完,竟然一改戚然面色,决然欺身而上,一手羣灵剑诀使出,在破庙垂下的月光中,挥出道道剑影,折射得月光洒满破庙,一时恍如白昼。吕续期以劈砍崩撩,剑势连绵不绝,却往往被闪避而过。
幸得吕续期得名门教导,失手之际转用云字窍门,利用剑有两刃之便,正刃砍出之后立刻往回用力,以背刃反向攻击,立刻回力再打,方能强占先手之便。
可惜,那黑衣女子轻松怡然,身形忽左忽右,在剑影中恍如月光下起舞的仙子,双手背在身后,未出一招,倒是映衬得身姿愈发窈窕,仿若流风回雪一般。
那绿沉云初时尚不肯离去,终于被秦奋拉出庙门,游落蕊视而不见,未曾阻止,只是依旧在月华下进行着那迷人心魄的舞姿。
周是图四人则是聚在一起,看着那剑影阵阵,纤足翩翩,小声讨论着。
“我们还不走吗?我可打不过她?”陈馈八小声嘟囔。
“也没人指望你打得过,再说这么美丽的姑娘,这么醉人的舞姿,走了岂不可惜?”秦近淮一脸轻松。
“那绿姑娘不也是仿若天人吗,我们出去看她一样的。”陈馈八陈述利害不成,改为用美色利诱。
秦近淮一脸心痛:“别说了,绿姑娘被那姓秦的……”忽然想起自己也姓秦,慌忙改口,“被那秦奋调笑还笑靥依旧,估计在就被他偷了心去了,那里还轮得到我。”
难怪这货一开始百般殷勤,后来爱答不理。三人心中暗叹。
“可是你就不怕那游姑娘事后砍了你?你可是刚刚调戏了人家。”黄和平看秦近淮一脸轻松,也不再急着离开。
秦近淮略微心虚:“应该不至于吧,她明明武艺高强,却选择退后而不是一脚把我踢开,可见心地不坏”说着,又偷偷看了眼那被黑靴包裹的纤足在月光下做出种种动作带动惹火的娇躯躲避,不禁感叹这种紧身的服饰可比宫裙好看多了,又用惋惜的口气接着说“而且,我不是没有摸到吗。”
原来是为了这个才去调戏人家女孩子吗,周边之人若有所悟。但这惋惜的口气是怎么回事,摸到的话你还指望能善了。三人又是一阵无语。
黄和平看向周是图,似乎要他拿个主意。周是图沉吟片刻:“在这里呆着吧。虽然吕兄对任务更加了解,但明显绿姑娘才是最好打开的缺口。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选择全部留下三个人,最不济也会选择留下绿姑娘一人。她却放任绿姑娘两人离去,想必是在外面也做好了布置。毕竟……我虽然不知道夜半阁是什么组织,但总不可能那夜半阁只有一个人吧。”
四人说话并未隐瞒打斗中的二人,游落蕊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私人,嘴角露出一抹细微的笑意,似乎对此很感兴趣。
而吕续期却是听得心神大乱,剑招都因心绪不宁有些错乱。
对不起了,吕兄。周是图默默在心里道歉。既然你无胜利之机,那我就只能向对方下注了。
这番话分析虽无差错,但却是故意没有降低声音。一来是向游落蕊卖一个人情,二来也是展示自己四人的价值。若不如此,四人难免有被归乡处顺手灭口之虞。
“你们看到没,游姑娘对我笑了哎,我觉得当时游姑娘没有打死我,除了心地善良之外,还有可能是对我一见钟情心有所属。你们说呢?”秦近淮兴奋地冲三人大叫。
游落蕊正瞅准一个破绽正准备夺剑,硬生生被秦近淮的话影响得动作一顿,险些被吕续期一剑撩到,索性身法高绝,纤腰一扭,硬生生横移躲开剑招。再顾不得与吕续期戏耍,反手一招擒拿夺过吕续期长剑,顺手点中吕续期后腰命门穴。
命门,命者,人之根本也;门者,出入之门户也。命门穴位于腰背脊骨正中,乃内力与气血外输督脉的所在。此穴一中,吕续期立时周身酸软、溃倒在地。
秦近淮的大叫不止吓到了游落蕊,也吓到了周是图三人。等三人从秦近淮等反应过来,场中胜负已分。
游落蕊手握夺来的长剑,身子轻轻一扭,已到了秦近淮身前。那绝美的脸上满是微笑,只是秦近淮莫名感到有些寒冷。秦近淮正要挤出一个阳光的微笑来感化眼前的佳人,游落蕊已是反手握剑以秀拳朝那张脸砸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