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摇曳,时间恍恍而过,秦近淮闭着双眼,鼻息轻若秋夜微风。周是图三人围其而立,心中忧绕不足为外人道。
林叶轻响,游落蕊身影略过,转瞬已至众人之间。虽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绝妙的轻功,却仍每次忍不住为之惊叹。
然而这次众人却来不及感叹,黄和平和陈馈八护卫秦近淮,周是图和绿沉云纷纷赶到:“近淮(师兄)需要医治!”
游落蕊蹙眉,看向已昏迷的秦近淮以及被秦奋搀扶的吕续期,出乎周是图意料的果断:“去最近的县城。”
路上,游落蕊站在自己的小马驹背上,显示着自己高绝的轻功,对周是图问道:“你觉得他们的目标是谁?”
因为吕续期和秦近淮明显两个不同团体的人的受伤,游落蕊开始疑惑这次暗杀的目标。
“你没有追上他们?”
“死了,没有问出来。”游落蕊的声音在月光下略微冷清。
周是图低头思索,这段时间关心近淮的伤势,他也未来得及思考。
“不知道,虽然受伤的是吕兄和近淮。但近淮和华山弟子都被绳索捆绑,而我当时与华山弟子在一起,我们两个被歹人认为是华山子弟也不足为奇。或者反过来,华山弟子被歹人误认为是我们团体中的一员说,也可以说得通。”
“嗯……”游落蕊似乎因为没有得到答案有些不开心。
“对了,那两人的武功怎么样。”
“你知道是两个人?”游落蕊饶有兴致。
“弩箭重在出其不意,若是有三个人,射出的弩箭应该有三支才达到最大的效果。”
游落蕊思索片刻:“武功与吕续期半斤八两,不过经验比他强得多。”
如果知道华山准确的人数,这个阵容倒的确可以对付华山的人,但这样一来就说不清为什么弩箭射向我和近淮,而且弩箭的方向是我和近淮的后方,也就是说目标是我们吗,可是我们有得罪过江湖人士吗?秦近淮心里默默盘算,一股阴翳弥漫不去。
到达最近的临朐县城内,游落蕊立刻着人寻了个太医,秦近淮和吕续期经过包扎后,众人就近在客栈落脚。
吕续期自是无大碍,本来也就是打着吓人的幌子行事,自然不会对自己人下狠手,反倒是他自己要装作伤重的样子掩人耳目。
所谓太医,也不过是地方医学院里出来的医者,更何况此时“秀才行医、如菜作齑”,大多数的总考不上举人的秀才也大多从医,周是图以己度人,让吕续期偷偷拍过去几两碎银,这太医立刻将吕续期伤势由原本的一分夸重到九分,还特地嘱托禁止碰触伤口以免伤及动脉。
倒是秦近淮意料之外承受伤势,肺部被弩箭刺伤,虽然太医一再确保无危险,但秦近淮仍是一直到白天方才醒转,着实让众人一番担心。
游落蕊对人手的安排并未出乎意料,一人看守受伤的吕续期和秦近淮,另外两人看守其余人,游落蕊单独一间房。十一个人开三件房,这种感觉仿佛又让周是图回到了秋闱考试的那段时光,那个时候四个人挤一间房,现在……七个人挤一间房。
匆忙起事坏处自然难以避免,一是之前箭在弦上,不得不把计划提早推动,致使许多准备都未来得及安排。二是众目睽睽之下,周是图现在想告知秦近淮自己的计划都做不到。
索性好处也在,一是使得吕续期的受伤更加真实,二是因为受伤的人数变为两人,之后想必吕续期也容易偷袭得手。
周是图站起来,两个黑衣人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周是图走向房门,在伸出手准备推开房门时,一柄利剑突兀地横在脖颈之间。
“你想干什么。”
蒙面下的嗓音沉闷得让人不舒服,但周是图心中偷喜:走到门口才行动,对我们的轻视不增反减;即便把剑对着我,却仍有一半的余光注视着华山的秦奋和绿沉云,大事可期。
心中思虑,周是图尽力保持不动声色:“我想见游姑娘。”看见黑衣人眉头一皱,周是图唯恐他拒绝:“之前路上游姑娘问过我攻击我们的人的来历,我有些思路了。”
仿佛想起确有此事,黑衣人终究还是放下箭,前去通传。
片刻后,游落蕊进屋:“你知道那两人的来历?”
“有些想法,不若我们去外面说吧。”
游落蕊淡淡地看着周是图。
“七个人挤在一个小屋里,终究有些沉闷,我在这里闷了半天了,也想趁机去外面走走。”周是图表面谄媚,内心自是希望游落蕊早些答应。毕竟只有把游落蕊引开,才能实施接下来的计划。周是图心中默默盘算,若她真不肯答应,自己也只能拿归乡处的推断说事了,想必她也不想让归乡处的情况搞得人尽皆知,只是这样一来,自己怕是难以脱身了。
“好”
周是图闻言大喜,连忙敞开门引路。
迎出游落蕊,周是图兴奋地关门。
若是有心,便可以发现,平时将左右两扇门一起合拢关闭的周是图,今日先关左门,再关右门,而且似乎因为过于兴奋用力过大,门都与门的转轴相碰,接连发出两声脆响。
而隔壁躺在床上休养的吕续期,在听到两声脆响后,身躯下意识地一紧……
客栈外,周是图正领着游落蕊一路游荡,看见各种小吃还兴之所起地引经据典介绍一段。
“你要走到哪里?”
身后传来不忿的声音,周是图不得不停下脚步。
周是图眼角余光微瞥,距离客栈不过百步,若是平常人,这个距离已然足够,但与吕续期交谈得知游落蕊轻功之妙的周是图却深深明白,这个距离不过数个呼吸的时间而已。
“我这不是想请游姑娘喝茶吗,我可是快两天没闻过茶香了呢。”周是图指着旁边的茶肆。
其时茶风日盛,尤受学子喜爱。周是图此言,倒颇为相符其身份,游落蕊也未曾起疑,反倒有些感兴趣。
周是图虽知道游落蕊不会起疑,但看到游落蕊颇感兴趣倒也是诧异,毕竟从吕续期或者绿沉云言谈中来看,江湖中人似乎对茶并不中意。但此时,周是图也愈加欣喜,感兴趣更好,更能拖延一点时间。
“竹窗西日晚来明,桂子香中鹤梦清,桂香中能与游姑娘品茶,真是在下荣幸,这茶叶最早乃是当初神农氏……”
——
客栈中,吕续期听到两声脆响,知道约定的时机已到,先发出一声呻吟,紧接着重咳两声,竟喷出一口鲜血,头一垂,昏迷过去。
旁边监视的黑衣人下意识走进查看,等反应过来已是不及。
吕续期翻身暴起,手中石锥横刺,已是插入黑衣人颈部,黑衣人面罩微动,似乎想要叫喊,却是无力发声,手抚着血流不止的颈部,眼中是浓浓的不甘,武艺不输于人却败得如此憋屈,终于瘫在地上渐渐没了声息。
吕续期亦有些感叹,十年磨一剑,却因为一丝大意连剑都未出鞘便已命丧黄泉,实在令人唏嘘。
世人皆言,江湖凶险,险在何处?寒暑练剑,积年累月;是非成败,一息分出。
吕续期晃晃头,现在可没有时间让自己感慨,将他尸体拖至一边,拾起他手中的长剑,略微一熟悉,便向隔壁房间走去。
吕续期轻轻推开门,持剑立于门口。房间内两个黑衣人不禁愕然,似乎没有想明白重伤的吕续期为何会突然持剑出现在这里。
但仅仅一瞬间,两人便已反应过来,占位一前一后,对吕续期戒备。
观其占位,居于前者,全力戒备吕续期,居于后者,掠阵的同时戒备着华山的秦奋和绿沉云。
两人观吕续期动作,分明未受重伤且功力尽复。太医再三强调不能碰触伤口,功力尽复是必然的,但是吕续期不想着逃跑,反而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自己等人眼前,这便值得寻味了,所以两个人加强对华山另外两人的戒备是必然的。
两人严阵以待,却不知道吕续期此时也是有苦难言。
依照吕续期的主意,他应该装扮成店小二来敲门,趁机再偷袭重伤甚至击杀一人,剩下的那一个人即便自己赢不了也不会输。
可惜,他的主意被周是图拒绝了。
周是图说若只剩下一个黑衣人,那处于劣势的黑衣人必然小心谨慎,要么直接呼救游落蕊救援,要么挟持人质拖延时间。
周是图拒绝了自己的计划,并告诉自己只需要等待时机,到时候直接冲上去缠住一人,不让他有挟持人质或者呼救的机会就好。
现在占据优势的他们的确没有呼救或者挟持人质的打算,可是,看着保持站位逐渐逼近自己的两人,他们明显是抱着干掉自己以应万全的准备。
吕续期心中虽急,面上不动声色,保持持剑而立,左脚往前虚点,似要抢先进攻一般。
黑衣人见状,缓缓推进的阵型不由一滞。
秦奋虽然武艺被封,然眼力犹在,见此良机,身形下意识一动,便欲上前抢攻。
然而黑衣人阵型虽滞,却仍一直分出一部分心神关注秦奋与绿沉云,再加上秦奋武艺被封,身形相较以往更是迟缓,略一动作便被发现。
虽然黑衣人碍于吕续期持剑在前,未直接对秦奋拔剑相向,但蒙面黑巾之上那仿若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只盯着秦奋,无疑是在告诉他时机已逝,再有妄动,势必身亡。
正在吕续期焦急,秦奋懊悔之际,居于后位的黑衣人忽然被一道黑影抱住,赫然是之前一直被众人忽略的黄和平。
平心而论,黄和平的动作算不上迅捷,比之武艺被封的秦奋尚且不足;锁人的手法在众人眼中更是拙劣,只是像个孩童一般双手紧紧抱住敌人腹腔,既没有锁住敌人的要害,也没有锁住敌人的手肘以防攻击。偏偏他的行为妙在时机二字,出其不意竟以一介文人之身抱住一位江湖好手。虽然以黄和平拙劣的手法根本无法长久,却也足够众人吃惊。
众人惊诧之际,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吕续期,虽然不知道这样的锁人方式有何用,他还是反应过来这或许就是周是图所说的时机,故而立刻上前与另一人缠斗一起,只是仍分出一部分精力密切关注黄和平,以备其陷险之时及时救援。
只是眼前缠斗之人与自己武艺相近,恐怕难以及时救援,考虑到黄和平等人本就为自己等人拖累才遭此厄,吕续期更是心中打定主意,即便自己露出破绽陷入险地,也势必要救下黄和平。
另一边秦奋深知黄和平无法困人太久,连忙上前助拳,只是受大椎穴中暗劲影响,身体酸软无力,刚刚起身前冲几步便脚步一乱跌倒在地。
等秦奋抬起头来,却赫然发现陈馈八正一拳打向那被锁住的黑衣人面庞,力道之大,竟使得那黑衣人连同其背后的黄和平一起被打飞墙角,之后只见黄和平颤颤悠悠地站起来,那黑衣人鼻子处的面罩却出现肉眼可见的塌陷,那黑衣人竟是已然昏迷过去。
说起来,这黑衣人也正是倒霉,先是因为关注秦奋致使自己被一个文人抱住行动不便,之后秦奋又冲来,他还以为华山众人武艺尽复,不想秦奋跌倒在地闹了一个乌龙,自己却偏偏被其吸引注意力又中了陈馈八一拳,倒也真是戏剧。
这边华山两人觉得戏剧,另一边吕续期却感叹不已,原本以为周是图口中的时机是华山的师弟师妹,却不想这时机竟是黄和平和陈馈八。而且那陈馈八明明身无武艺,偏偏一拳打得一位和自己半斤八两的黑衣人不省人事,其力道之大,甚是骇人。
吕续期心中思虑不已,手上却招招抢攻。周是图再三强调不能让黑衣人有机会呼救,偏偏自己与他武艺半斤八两,故而只能放弃防御,全力攻击,即便如此也是得益于两人这狭隘小屋内交锋,方才能拼命达到周是图的要求;若是地方宽敞,只需黑衣人施展轻功后退,呼救自然易如反掌。
羣灵剑诀本就以迅捷出名,如今吕续期放弃防守,更是将一把长剑舞得影光绰绰。
对面黑衣人见同伴生死不知,自是心中大急。倒不是关心同伴性命,事实上归乡处中各阁阁主执行任务时才会领得黑衣人出行江湖,即便如此黑衣人也都蒙面而行,彼此之间以数字代号相称,并不通晓彼此身份,又怎么会有情意关心对方生死。黑衣人真正急切的是这次任务失败的后果:归乡处中自己本就地位低微,如今看守几个武艺被封的人尚且失败,事后惩罚又怎会轻。
黑衣人思及至此,心神更是慌乱,有心与吕续期以伤换伤,博得喘息之机呼喊游落蕊阁主。偏偏吕续期红眼一般,一见到自己有以伤换伤的动作,便立刻把剑招对向自己的喉咙,把以伤换伤的局面逼迫成以命换命。黑衣人拼着受伤也要呼喊游落蕊,本就是为了将功折罪避免惩罚,又岂会跟吕续期以命换命,故而数次呼喊都半道而止。
黑衣人屡屡受挫,吕续期却是兴奋异常,在搏命之下,羣灵剑诀的招数居然越来越顺,甚至有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羣灵剑诀本是就是华山的上乘功法,取自“至澹以应羣灵,至冲虚以应兆人”之意,吕续期本以为“至冲虚”与“至澹”都是安然静心之意,但现在看来似乎自己之前反而入了歧途。
羣灵剑诀中记载“势可倒五岳,不唯鞭群灵;飘飖驾翔螭,白日朝太清”,之前自己着象于“飘飖”二字,一心追求剑招的迅捷飘逸,却没想到羣灵剑诀的精髓竟是在“势可倒五岳”一句,既然如此那“澹”指的应当不是静心,而是剑招如水波招摇,绵绵不断,势势不绝。
一念通达,吕续期招式之间越发圆满,剑招舍去飘逸之意,顿添凌厉之感,后势借前势,前势助后势,一剑强似一剑。
黑衣人感到压力忽增,心中暗暗叫苦,想到华山武功脱胎道教,尤重后劲绵长,再拖下去更是与己不利。
黑衣人狠下决心,撤身后退,终究因为房内空间太小,退身不足致使胸口划出一尺来长的剑痕。虽然受伤,黑衣人却仍心中雀跃,只因若是再迟片刻,让吕续期剑势成就,自己就不是胸口淌血,而是剑下亡命了。
黑衣人身子左移,打算挟持一人先让吕续期投鼠忌器,再伺机呼喊阁主前来,虽然未立功勋,但也总算可以借助阁主之威保住性命。
黑衣人心思急转,不过刹那之间。然而黑衣人尚未来得及行动,一道白光突兀掠来眼前,竟是那吕续期一招“远步怀夕”,剑锋直撩黑衣人咽喉。
这“远步怀夕”施展开来,可以拉近距离,然而一旦施展步伐难以调整,更兼中门大开,正面突进无异于袒露要害于敌,故而一般只在敌后施展。
可惜黑衣人对吕续期心神已惧,更是只想着挟持人质,未能及时反应,等回过神来剑锋早已划过咽喉,虽后悔已是为时太晚。
看着倒地的黑衣人,绿沉云向吕续期扑上去,雀跃不已:“大师兄,好厉害!”
吕续期心中对羣灵剑诀感悟更甚,心中本是欣喜,见师妹如此扑倒自己怀里,不由得对这小孩子心性的师妹的行为尴尬不已。
绿沉云片刻之后也发现自己的行为过于亲昵,连忙脱身离开,羞红着脸看向秦奋:“秦师兄也很厉害的……”
那秦奋却仍是看着吕续期一脸震惊,似乎对绿沉云先前的动作全无察觉。这股震惊甚至远远超过了对陈馈八的震惊,毕竟陈馈八力气虽然惊人,但是全无技巧可言,若是两人单独敌对,仅须一合自己便能折断其手。
直到良久后,秦奋方才回神:“师兄,你的武功……”
吕续期笑笑,师妹功力不足尚且看不出自己的变化,倒是师弟目光如炬一眼看了出来。
练武讲究天赋,这天赋说来也不过是灵光一闪的顿悟而已,但有没有这灵光一闪却是两个极端,就如之前自己寒暑不辍地修习羣灵剑诀,却总是进展缓慢,将一门上乘武艺施展开来如同一门二流剑法一般,归根结底就是因为走错了方向,越是练习反而离终点越来越远,而现在自己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对羣灵剑诀有了一些新的感悟,我先帮师弟化解命门穴的暗劲吧,近淮兄弟行为不便,还要劳烦师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