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君如带领的这一路人马,从河道的下游,乘着夜色,沿着山路,一路小跑着赶往百步桥。
无论是汤志高校长手下的游击队员,还是王四手下的密缉队员,凡见识过夏君如身手的,譬如鳊山寨的决斗,城陵矶炸军舰,还有她对事情分析判断的能力,说话做事的果决干脆,都对她心服口服。她开口讲的话,用临江土话讲,就是“天服帖”,相当于圣旨,大家都只有执行的份,唯一的选择就是把任务完成。
王四边跑边跟身边的赵大勇说:“大学生那就是大学生,硬是跟普通人不同一些。”他指的自然是跑在他俩前头的夏君如。
没料到赵大勇的评价更绝:“那你就搞错了啦王司令,咱们的夏老师,可不是一般的大学生能够相比的哦。你看到过几个大学生能像夏老师这样出生入死的?都是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夯巴子哩。要知道,她可是留过洋的大学生哦。”
“那是那是。”王四的头点得鸡啄米似的。
这两条牛高马大的汉子,一步不拉地紧跟在夏君如的身后,他们在离百步桥两公里远的地方接近铁路。
事情的发展正如夏君如所料,一辆平板轧道车,亮着一盏很亮的电石灯,从临江城方向开过来。是接到守桥部队通知后,来给大桥作体检的。敞篷的平板车上,坐了几名临江铁路工务段的技术人员。
这种靠人力驱动的平板车,速度很慢。司乘者摇着一上一下的杠杆,显得有气无力。
车子突然被路面上一块大石头卡住了,突击队员们冲上去,将轧道车团团围住了。
车上有一名鬼子兵,手里握了支三八大盖。在他操起枪正欲向突击队开火的时候,出乎意料地被车上的铁路工人死死按住。
夏君如大喜,命令赵大勇:“快,把他的军服脱下来。”然后她脱下自己身上的夜行服,放进背囊,用鬼子的军服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日本兵,一副大号的墨镜把她漂亮的脸蛋遮住了三分之一。
怎么处置这个被俘虏的鬼子兵,赵大勇问都不问,就用手中的匕首,在鬼子兵的脖子上飞快地唿喇了一下,然后一脚把已经发不了声的鬼子兵踢下了路基。这是他在白沙湾保卫战后,第一次杀鬼子,有一点急不可耐的味道,生怕夏君如不让他杀。
那次城陵矶的炸船行动,他妻子金凤正患急性阑尾炎,在普济医院开刀。害病到了开刀的地步,在农村人看来就是大事一桩了。他不得不亲自陪护,万分遗憾地没有参加那次有趣的行动。其实要论水性,他可是最好的。
他的十八个小徒弟,都长眠在了白沙湾;他的好兄弟冯洛明,也被鬼子给杀了。他跟夏君如一样,心里一直难受着,同样把杀鬼子当作了自己当前最大的使命。
夏君如朝铁路工人们道:“谢谢师傅们哈,你们现在都回临江吧,大桥不用检查了,它马上会被炸掉。为什么要炸掉,你们一定比我还清楚。辛苦你们走一走路噢,趁着铁路走,估计天亮前能回家,哈哈。”
粤汉铁路工人是有着悠久的历史传统的,他们的老大是二?七大罢工的施洋和林祥谦。他们高高兴兴地跟突击队告别:“祝你们成功。”
“多杀鬼子哈。”
“你们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啊?”
“都有,都有,我们目前是联合战线,哈哈。”
轧道车驶往百步桥。很快,车就停在了桥头,山坡上的防空哨兵把探照灯光打在人们的脸上,身上。
看清穿着鬼子军装的夏君如以后,桥头的哨兵问:“来检查大桥的吗?”
夏君如装作男声,用日语答道:“危急,一分钟都不能耽搁,马上开始检查!”
车上的人都跳下来,朝大桥走去。他们的新计划,是干掉守桥的鬼子,然后配合正在顺流而下的TNT,把桥给炸掉。
“这个计划比前一个失败的计划更大胆,更保险。”开先在路上跑步前进的时候,王四曾经评价说。
夏君如笑笑:“计划当然只能一个比一个做得好。”
。。。。。。
因为有一个防空部队在半山坡上守着,探照灯、望远镜齐全,所以跟往常一样,在桥上值守的鬼子并不多,大多数鬼子都在离桥一公里远的营房里睡觉。
尽管经历了刚才的一场爆炸虚惊,可也毕竟下半夜了,睏,一度聚集在桥上的大队人马渐渐散去。
两边的桥头各有两个鬼子在站哨,就是他们在不断地向河里的飘浮物开枪。碉堡里有一个大胡子少佐和一个士兵在值守。少佐在灯下看书,士兵在他身边打瞌睡。探照灯光来自山坡上的防空部队。
六个人分成三个二人组:王四和赵大勇分别对付桥两头的鬼子,夏君如对付碉堡里面的鬼子。
因为桥上一直不断在响枪,当击毙鬼子的枪声响起时,碉堡里的鬼子根本没有觉察。大桥很快被控制在了突击队手中。可是在夏君如冲进碉堡时,却遇到了麻烦。
值班的少佐反应非常快,发现进来的是新面孔,手中端着的三八大盖还指着自己,立即从桌子前跳起来,把王八盒子端在手上,高喊:“怎么不是小野?怎么不是小野?”
夏君如估计小野就是那个被赵大勇杀掉的押车鬼子。她后悔自己在动作上慢了一拍,如果进门就开枪,毫不迟疑将对方撂倒,就抢占了先机。现在有点被动了。枪响时,估计敌人和自己会同时倒下。她只好露出笑脸,说:“长官,我是给小野代班的。。。。。。”
“代班?”少佐将信将疑,“你给小野代班?”可是他立刻又觉察到夏君如的声音不对,不像男人的声音,用枪指着夏君如,“你。。。。。。”
少佐将信将疑,刹那间不敢肯定,夏君如捕捉到了这宝贵的一瞬,抢先抠动了三八大盖的扳机:“砰!”
她身后的突击队员也同时把少佐身后那个士兵撂倒了。
大家都站到桥上,等待TNT到达。此刻正值夜半转钟时分,风雨交加,不见星月,能见度很低,完全靠扫动的探照灯照明。夏君如爬到碉堡顶上,朝河的上游观望。电闪雷鸣时,她高兴地看到,按照她的计划,载着TNT的机帆船从上游快速开下来,已经离大桥不远了。
她正欲走下碉堡,随着一道闪电,一声雷鸣,忽然大吃一惊。只见一公里外的守桥部队营房,鬼子们正倾巢而出,朝大桥这边冲来。这个情况虽然是预料中的,可是对突击队说,压力可就大了,营房里的鬼子有几十号人啊。
她不清楚的是,碉堡与营房之间装有报警装置,那个少佐倒下的时候,顺手给营房报了警。“急人的是,运TNT的机帆船,还没有到达桥下,我们还不能撤啊!”她想,必须阻击来自营房的鬼子们,确保完成炸桥计划。”
营房离大桥实在太近,转眼鬼子们就冲过来了。
已经没有时间思索,她端起三八大盖,向冲在最前面的鬼子兵开了枪,双方立即交上了火。
这时候山坡上的防空部队也在向桥头运动,幸亏夏君如占领了桥头碉堡这个制高点,再增加几个人手,就能有效地控制局势。
这时候装运TNT的机帆船靠近了百步桥的主桥墩,船上的突击队员们把多只绳钩向上甩到桥栏上,让船儿紧贴着桥墩固定下来。几根导火索同时点着之后,突击队员全部跳入水中,拚起命来使劲向下游划去。
赵大勇的那一组人也到碉堡上来了,赵大勇用手指指河里,告诉夏君如说:“王老四那边已经到位了,他让我过来接你,我们赶紧走吧。”
夏君如头也不回地开着枪:“必须等桥炸掉了我们再走,怕万一。。。。。。”
赵大勇说:“再拖下去,我们可能就走不脱了。”
“那也得炸完桥再走!老赵你想想我们怎么走吧,我相信总会有办法的。”
战斗越来越激烈。从营房里出来的鬼子,知道突击队是冲着大桥来的,拚死也想保住大桥。他们都知道,大桥没了,他们的性命也就没了,这座大桥实在太重要了。他们发疯似地边打边冲,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踩着前面的尸体前进,离碉堡越来越近。
防空部队来的人不多,但与营房的鬼子形成夹击之势,也构成了一定的威胁。突击队六个人有三个负了伤,一个人牺牲,弹药也不够,几乎就要顶不住了,夏君如不禁着起急来。她相信再有两分钟TNT不起爆,自己和突击队就难脱身了。她朝赵大勇喊道:“老赵快帮我打,搞手脚不赢了!”
这时候情况应当说是相当紧急了,可是大桥的方向又突然传来机关炮声,打在碉堡上,打得碉堡一颤一颤的。不时有一发炮弹“嘘”地从他们的头顶上掠过,飞向远方的黑暗中。
“有火车要来了!”赵大勇探头瞄了片刻,说,“这是给火车开道的装甲车呀。小鬼子知道碉堡被占领了,在向我们开炮哩。”
“太好了,大桥和火车一块打,痛快!”夏君如似乎对遭遇的三路夹击和高度的危险无动于衷,说,“老赵,我们一定要顶住,再有一小会儿就好了!”
装甲车上的机关炮还在打个不停,幸亏这个碉堡做得坚固,否则早被轰垮了。夏君如说:“老赵,把你那个给我,我来敲掉它。”
那支临江抗战武装力量唯一拥有的毛瑟狙击步枪,这会儿恰好握在赵大勇手里。他们交换了枪。
夏君如举起狙击步枪,稍作瞄准,就抠动扳机,把弹仓里的五发子弹,一口气打了装甲车的观察孔。机关炮立即停止了射击。
赵大勇用夏君如的三八大盖,一枪接一枪,专打防空部队那边过来的人。
打完装甲车,夏君如把狙击步枪斜挎到背上,从腰里掏出瓦尔特手枪,一枪一个,打营房里过来的鬼子。
瓦尔特早已被她玩得出神入化,开枪的时候,几乎都不用瞄准,只须指着那个方向抠动扳机,就可以看见鬼子倒下。这样两个人暂时压住了鬼子的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