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赵明诚、李清照而言,虽然二人两情相悦、志趣相投,但婚后的日子却并不能每日时时相守,如胶似漆。这是因为赵明诚在太学上学,每个月只有初一、十五方能请假回家,因此这两天就成了夫妻俩一个月中最快乐的节日。
赵明诚自幼酷爱金石,对于彝器、书帖、字画等古董文物,每每刻意搜求收藏。受丈夫影响,李清照也喜欢上了金石之学,婚后她陪丈夫一起研究金石,赏玩书画。不过,这需花费大量钱财。两人虽然出身大家,但因为赵明诚还在上学,并无经济来源。于是,他便决定去“淘宝”。
据李清照晚年所写《〈金石录〉后序》回忆:“赵、李族寒,素贫俭。每朔望谒告,出,质衣,取半千钱,步入相国寺,市碑文果实。归,相对展玩咀嚼,自谓葛天氏之民也。”赵家和李家虽然都有人在朝廷做高官,但他们都出身贫寒,两家都养成了俭朴节约的习惯,因此也没有更多钱给少年夫妻二人。当时,每到初一、十五,赵明诚都出去把衣服押在当铺里,取五百铜钱,走进大相国寺“淘宝”,购买碑文,也购买各种果品小吃,带回家来给妻子李清照。
在宋代,大相国寺是全国最大的佛教寺院,全寺占地500余亩,辖64个禅院、律院,养僧1000余人,其建筑有“金碧辉映,云霞失容”之称。大相国寺当时还是一个经常举行庙会的繁华集市,汇聚了不少古今名人的金石碑刻字画,也经营着各种饮食果子。北宋孟元老曾写过一部《东京梦华录》的笔记体散文,那是一本追述北宋都城东京开封府城市风貌的著作。《东京梦华录》卷二所记录的“饮食果子”就有乳炊羊、羊闹厅、羊角腰子、鹅鸭排蒸荔枝腰子、还元腰子、烧臆子,莲花鸭签、酒炙肚胘,入炉羊头签、鸡签、盘兔、炒兔、葱泼兔、假野狐、金丝肚羹、石肚羹、假炙獐、煎鹌子、生炒肺、炒蛤蜊、炒蟹、旋炒银杏、栗子、河北鹅梨、梨条、梨干、梨肉、胶枣、枣圈、桃圈、核桃、肉牙枣、海红、嘉庆子、林檎旋、乌李、李子旋、樱桃煎、西京雪梨、夫梨、甘棠梨、凤栖梨之类不下五、六十种之多。
赵明诚和李清照都还年轻,年轻人对这些美食最没有抵抗力,赵明诚自然是选妻子最爱吃的多买几样。
赵明诚揣着碑文果实回到家中,李清照便欢喜迎了上来。夫妻俩便面对面地坐着,一边赏玩碑文,一边咀嚼果品,心里觉得非常满足非常开心。李清照后来在文中形容他们自己就像远古时代葛天氏的臣民那般单纯快乐。葛天氏,是传说中远古部落名。他们喜好音律,作有《葛天氏之乐》。《吕氏春秋》记载:“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阙:一曰载民,二曰玄鸟,三曰遂草木,四曰奋五谷,五曰敬天常,六曰建帝功,七曰依地德,八曰总禽兽之极。”
过了两年,赵明诚从太学毕业,出仕做官,担任偏州参军。宋代官员的待遇十分优厚,包括俸钱、职钱、禄粟、衣赐,以及出差给券、公用钱、添支增给等十余种。有了丰厚的俸禄,两人终于经济独立,收藏起金石来就更方便了。
这期间赵明诚几度游历名山大川,寻访古碑、拓制图片。日积月累,这些资料越积越多。赵明诚父亲赵挺之担任政府高官,亲戚故旧中也有人在秘书省的,常常有《诗经》以外的佚诗、正史以外的逸史,以及从鲁国孔子旧壁中、汲郡魏安釐王墓中发掘出来的古文经传和竹简文字,都给他寄了过来。于是二人就尽力抄写,细细品味,渐渐感到趣味无穷,以至欲罢不能。后来,赵明诚偶而看到古今名人的书画和夏、商、周三代的奇器,也都会想尽办法把它们买下来。
有一次,有人拿来南唐著名画家徐熙的一幅《牡丹图》,要价二十万,二十万对于年轻的赵明诚和李清照夫妇而言,不是一笔小数目,几乎等同于天价了。夫妻俩虽无力购买,却又心有不甘,于是夫妻俩将这幅画留置在家中欣赏了两个晚上,同时尽力设法去筹集资金,最终还是无奈地把《牡丹图》恋恋不舍地归还给卖主。为这件事情,两人还在家相对惋惜感叹了数日。
李清照也将此事记载于《〈金石录〉后序》:“尝记崇宁间,有人持徐熙《牡丹图》求钱二十万。当时虽贵家子弟,求二十万钱岂易得耶?留信宿,计无所出而还之。夫妇相向惋怅者数日。”。
有道是,只羡鸳鸯不羡仙,与有情人,做快乐事,是这世上最凡俗也最幸福之事,寻常生活的朴素与温暖,已是无穷乐趣。聪明灵秀如李清照,便轻易破解此道。
李清照还曾写过一首大胆而绝美的词,散发着野花一样清凉的芬芳。这便是《丑奴儿》:
晚来一阵风兼雨,洗尽炎光。理罢笙簧,却对菱花淡淡妆。
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笑语檀郎:今夜纱厨枕簟凉。
在这一首小词里,充满了脉脉温情。“晚来一阵风兼雨,洗尽炎光。”晚上一场清爽的风雨,洗尽了白天的炎热,凉意怡人。
“理罢笙簧,却对菱花淡淡妆。”笙簧泛指乐器。清照弹了一会儿琴,便对镜子梳妆,上了一点淡淡的薄妆。她弹完琴后又对着菱花铜镜梳妆,越发光彩照人。描眉,点绛唇,薄施脂粉,那细细描画的每一笔都透着期待。
“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沐浴过后,清照穿了一件薄如蝉翼的绛红色轻绡睡衣,冰肌玉肤若隐若现,皓腕凝脂,幽香浮动。“绛绡缕薄”指的是轻薄如羽的睡衣。古人形容“轻纱薄如空”“举之若无”,唐代白居易在《缭绫》中写道:“应似天台山上明月前,四十五尺瀑布泉,中有文章又奇绝,地铺白烟花簇霜。”织物在宋代也达到了鼎盛时期。宋代的缎制品非常华丽,柔软而有光泽。
“笑语檀郎:今夜纱厨枕簟凉”,清照亭亭玉立站在屋中,脉脉含情地对丈夫说,“今晚竹席上应该很凉快呢。”这句写得生动而又大胆,给人以无限遐想,却戛然而止,含蓄优美。“纱橱”,指的是笼罩于床上的帏幛或隔开厅堂的纱屏。李清照的《醉花阴》也有“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之句。“枕簟”,指的是枕头和竹席。这里的“枕簟凉”是夏日里的清爽凉意,同时也是清照对夫君赵明诚情热缠绵的甜蜜暗示。
檀郎,原意指的是晋代潘岳(潘安,小名檀奴),其人姿仪美好,人云“貌若潘安”。《晋书·潘岳传》载,潘安年轻时常常挟弹出游,走在洛阳大道上时,倾慕他的女子围成一圈来围观,纷纷抛果子给他,一时“掷果盈车”,满载而归。唐朝诗人罗隐《七夕》诗云:“应倾谢女珠玑箧,尽写檀郎美丽篇。”因此诞生了一个成语“檀郎谢女”。其中谢女,指的是晋代才女谢道韫,聪敏超群,才华出众,世称她有咏絮之才。后人常用“檀郎谢女”代指才貌双全的夫妇或情侣,“檀郎”一词在后来的诗词当中往往就用来泛指美男,女子也常常用“檀郎”来作为对爱人的昵称。所以词中“檀郎”当然就是指丈夫赵明诚了。
赵明诚在见到淡妆薄衫、冰肌玉骨、明眸皓齿的妻子时,定是如同喝了一口薄荷酒,醺然如醉,怦然心动。
据资料记载,此词道学先生们一直疑为他人之作,清人王鹏运即说:“词意肤浅,不类易安手笔。”他们认为贵族女子应该矜持端庄。像这种清新可喜、真情流露的作品,他们无法认可。
这首词生动大胆,率直天真,李清照就这样,坦坦荡荡,将自己的幸福甜蜜尽数诉于笔端,并不惧人言。她就要活成自己想要的那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