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安有些恼了，收徒弟就滚下空岛，随便找个人多的地方露两手，等着人过去拜师不就完事了吗？在这里瞎嚷嚷什么，没看见自己正在做正事吗？
“你天资不错。”老人依旧如同那幽深的古井一般波澜不惊，既没有因为李承安那毫不客气的话而恼怒，也没有因为找到一个天资不错，适合传承自己大道的徒弟而高兴。
但老人这幅古井老脸落在李承安眼中就不一样了，李承安只觉得这老人真的没脸没皮，自己都明确拒绝了还纠缠不休，哪个高人收徒弟是这样收的?
老人现在就如同卖如来神掌的老乞丐，望着李承安说你天资不错，我这里有套功法不要九九八，不要九八八，直接免费送，还附赠流量套餐一份。
“我很懒的，有可以一步登天、不老不死、权倾天下、万世无双的功法吗？”
李承安感觉到黑袍在自己身后隐藏住了气息，便明白黑袍应该不是这个老人的对手，如果真打起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出其不意，而想要出其不意就只能赌老人没发现黑袍。
当然，如果能不打起来是最好的，这种无意义的打斗最好不要发生，所以李承安放缓了语气。
“学我道，可成仙。”
老人似是飘一般地落在地上，然后缓步走到火堆前，直视着李承安轻声道。
老人的脸真的如同枯藤，在火堆边随着火焰的跳动一会儿明一会儿暗的。
“成仙?有何用?”
李承安摇头道。
苏羽青坐在李承安身旁，手中拿着最后一只紫庐兽烤肉，一点点地撕下肉块，乖巧地递给李承安。
以公子的脾气，此时不应该如此平静地坐在这里与老人交谈，所以苏羽青能判断出老人的实力应该极强，现在也就不是胡闹的时候。
“跳出局外，观这世间百态。”
老人看着苏羽青乖巧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回忆，当年那青衫女子恐怕早已化为枯土，随即双眼便再次变为幽深平静得令人心慌的古井。
“仙人都是这般在局外操控人间？”
李承安皱了皱眉，话语似是质问，但语气却尽量压得平淡才开口。
老人摇了摇头，低头看了看脚下，似是看穿了这脚下空岛，一眼看尽空岛下的人间一般，“无欲无求，为何要操控人间?既已脱离尘世，何必再染人间尘埃?”
无欲无求，不染人间烟火，说得好听，实际上和死了有什么区别？这个世界都没你的踪迹了，你不在乎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不在乎你。一个人就那样孤独地活着，恐怕还不如死了吧。
“你这修仙之道，能得长生否？”
老人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嘴上却没有停顿，李承安的话音未完全落下他便肯定道：“能！”
李承安挑了挑眉，继续挑刺道：“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长生又能有多长？能长到不老不死，时间再也毫无意义，空间再也不是局限吗？”
老人没想到李承安会问长生问得如此之深，沉吟了片刻，才生硬地吐出一个字：“能！”
李承安没想到老人还会吐出这个字，毕竟如果超脱了时间空间的话，那就应该已经是宇宙规则的一部分了，岂会出现在这里收徒，便开口质问道：
“那你能吗？”
老人终于不再生硬，“我…不能，但仙道能！！”
李承安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不急不躁地搂过苏羽青，在苏羽青微红娇羞的脸色下撕下一条紫庐兽肉递入嘴中，细细嚼了片刻才咽下。
“既然仙道能，你不去修仙，来我这儿收什么徒弟啊？快回去修仙吧，我这里对仙这个东西不怎么感兴趣，毕竟仙人也是人。”
老人不言不语，盘膝坐下，静静地看着火堆中跳跃的火焰。
火焰中，那些附在树皮上的粘液正在熊熊燃烧，像是永远不会烧完一般，这么长时间火焰都没有丝毫要变小的意思。
老人如同刚刚收到了什么剧烈的打击一般，眼中倒映着那些跳动的火焰，坐了半天才吐出几个字，“我快死了。”
李承安默然了片刻，开口问道：“你修了多少年的仙？”
“几百年吧。”
“几百年都如此，不理尘世，无牵无挂？”
几百年还未死，老人可能是真的求到了长生。
但是那又怎样，长生之长，对于宇宙这代表着上下四方，古往今来的两个字而言，就像是世界上某个地方的那一粒尘埃变大了几倍，落在地上时既不会让人觉得地球更加厚了，也不会让人觉得地球更加重了。
李承安突然有些怜悯这个老人，几百年，早已脱离了那个由自己与自己朋友组成的，属于他的世界，独自追求着仙道，独自一人。
自己在这个世界，起码还有一个能理解自己突然说无厘头梗的人，还有一个陪着自己这个寄生虫的人。
而老头主动放弃了自己在那个世界所拥有的一切，追寻着那缥缈的仙道，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一生所追寻的，还是那般缥缈，不知在何处。
他应该是想找一个人肯定他，让他觉得自己的一生并非如同仙道那般缥缈，并非毫无意义。
甚至，找一个人继续追求那仙道，然后告诉他，仙道我找到了，在这里，你抛弃的那些东西，所换来的意义都在这里。
老人或许是意识到了这样的仙道对李承安毫无吸引力，眼中露出了一丝慌乱，连忙开口道：
“你与我不同，我观你气运，有蛟遇险而断，化龙而重生，离于尘世翻滚于天，却再入尘世染上一身尘埃的图像。
你只需要洗净尘埃，再升于天，求得长生容易至极。我当年为了有更长时间求仙道，花费无数功夫先求长生，你有比我更多的时间。”
李承安吞下最后一口紫庐兽肉，摇了摇头，“没了你所说的尘埃，我还有什么?
没了这些东西，我为何要去求长生，又为何去修仙？
身是道，心是道，尘也是道，何须去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