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水足饭饱后的士兵又底气十足的来到了司马彦旗跟前。刚刚清净一会,耳鸣还没得到缓解的司马彦旗,紧皱起眉又暗自舒展。早就猜到的过程,何必有情绪,见招接招而已,撑住便是。
还是那套词,一样的动作,一样的声度,一样的回音。司马彦旗静静的靠着木架,当察觉到满脑子只有“罪人”二字时,无奈一笑。
原来先人说的也不全是真的,哪有什么东风过耳,只不过是时间不够长,音量不够高,空间不够密闭罢了。若是有人一直在你耳边念叨,即使时刻劝诫自己充耳不闻,但时间久了,依旧会留下一词半语在脑中萦绕。
一夜的聒噪,终于在破晓的时候,双耳终于得了些许解脱。
双臂已经麻木到无知无觉,腿也有些站不稳。司马彦旗用后背撑着木架,换着姿势给腿缓解劲力。口渴到嗓子快冒烟,嘴唇也已经干裂,而仅仅过了一天一宿而已。
对比之下,大司马府早出晚归、简单粗暴的日子,还真是相当不错。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来的时候,通道中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这次进来一个大个子兵,又是同样的模式,继续开始震耳欲聋的对空喊话。
眼皮有些无力的司马彦旗,眯着眼瞄了一下,理都懒得理。直到这个人的声音移到了耳旁,口中滴进了水,司马彦旗才猛然打起精神,就着力气使劲喝了两口。可没喝两口,水袋却被强行撤走了。
抬眼看着站回原地,将水袋揣回胸口,又一本正经破口大骂的人,司马彦旗回味着水的滋味,咽了咽口水。缓解一口是一口,活着是所有的前提。
有些事情,须得自己抗,有些深水,必须自己淌,旁人帮不得忙。
伴着聒噪、漫长和五脏庙的起义,顶窗中的微光,亮了后变黑,黑了后变亮又变黑。几日了?三日两夜有了吧,司马彦旗有些记不清了。浑身都是无力的,从头到脚,从内到外,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困,头疼欲裂。闭上眼看不见厌烦之景,却挡不住耳边聒噪之声。
这一切,终于在第三日的晚间停止。当靳准迈着他自以为潇洒的步子踏进这个三日不见光的房间时,司马彦旗知道,他又挺过了一关。
靳准大步流星走过去,在早已无力支撑站立而挂在木架上的人,轻蔑一笑:“怎么样,大晋的罪人?”
早已口干舌燥浑身无力的人,听到声音,慢慢的抬头,精准的吐出一口没有水分的吐沫:“我呸!”
看着眼前人的嫌恶后退和即便脸上什么都没有也要使劲擦拭的样子,司马彦旗斜斜的咧咧嘴笑了笑,哪怕久违的笑容将干裂的嘴唇扯出血水,也没能影响他心中的愉悦。
“哼!”愤恨的一甩衣袖,靳准吩咐道:“来人啊,带走!”
从外面进来两个高个子兵,一左一右卸了木架上的绳索,拖着萎靡在地的人离开了这禁闭之所。
“你,”紧随其后的靳准,随手一指自己身边的亲兵,吩咐道:“去小院吩咐一下,备上沐浴桶。再去膳房吩咐一下,送些吃喝过去。如果他不吃,想办法让他吃下去,别让他死了。”
“是!”
望着天边的暗夜,靳准愤恨的攥紧拳头:“哼,北宫纯,你给我等着,这一次,先给你记下了!”随即收回目光,阴狠狠一笑,“呵,出来了又怎样,慢慢走着瞧。”
一路拖拽,人事不省,直到两个大个兵不管不顾将人扔进了沐浴桶里,司马彦旗才堪堪清醒一些,强行坐直身体。冰冷僵硬的身体,在热水中慢慢苏醒,疼痛瞬间传向四肢百骸。痛,是好事,可以让人清醒。凝眉闭目,头靠在木桶边缘,在热水中,等着浑身劲力慢慢复苏。
趁着夜色奉命来送吃食的常侍没变,门口的守卫也没变,几日没见的暴脾气守卫倒是难得一见的好脾气的先开口打了招呼。
“呦,怎么还是你?”
“欸,欸,军爷,军爷您不也还在这么,小的怎么敢跑呢。这不,我还记得您上次说的呢,瞧,给您带来了。”
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居然是翡翠肉丸。
“嚯,你这都能搞到,厉害啊。”
“小的今儿有幸替人去东宫那边布膳,太子爷今日高兴,赏了吃食,我就得了这个。这不,刚回来就被叫来这边了,我就想着军爷您这边辛苦着,带过来给您尝个鲜。”
说完,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竟然是个鸡腿。转头将鸡腿递送到另一个一向不为难他的侍卫手里。
“军爷,这个是给您拿的,您也尝尝。”
诚恳的语气,另一个侍卫看了看这个常侍,伸手接了过来,抬头对另一个人道:“行了吧,放他进去吧。”
“进去吧,进去吧。”
“军爷军爷,您还没查这个呢。”
边说着,常侍打开了食盒,食盒内只有一碗肉粥,再无其他。
“就这个?”
“呃,上头来人吩咐的,说是就算灌也要让那位把饭吃了。可膳房里着实没什么其他的吃了,只有这个了,小的就温了一下送过来了。”
“行吧行吧,进去吧。”
进得室内的常侍,虽是有心里准备的,却还是被震撼着了。
屋中间放着一个木桶,那人就那样头发散乱的和衣泡在水中。面色铁青,眼下一片漆黑,双目紧闭,无声无息,就像没有了呼吸一般。
将木盒放在桌上,常侍轻手轻脚走过去,手指微颤地探了探鼻息。热的,是热的,常侍的手指颤的更厉害了。
张开眼,入眼的便是立在一旁眼含惊喜的常侍,司马彦旗沐浴时不喜有人在旁,即使此刻,仍是本能的拧紧了眉头。
常侍忙匆匆的从袖口中掏出一粒药丸,紧张的递到司马彦旗嘴边,轻声的道:“侯爷,您把这个吃下吧。”
看着对方拧得更紧的眉头,常侍忙接着说:“这个是好东西,大家好不容易弄进来的。您吃下吧。”
将一脸焦急看在眼里,司马彦旗低头将药丸吞下。确实是好东西,入口即化,全是上等补药。
转身到桌边打开木盒,常侍将粥碗捧出,小心端到司马彦旗嘴边,“爷,您把这个喝了。”
饿,饿得不行了已经,刚刚一粒药下肚,更觉得饿得不行。手腕无力,司马彦旗直接就着力气张口喝起来。囫囵吞下一碗粥,五脏六腑舒畅了很多。肚里有了底,泡着热水,司马彦旗顾自睡去。连常侍什么时候走的都没注意。
不知过了多久,司马彦旗睁开眼,眼前一片雾茫茫,遮天蔽日,咫尺距离内不能视人。冷,周身如如冰窖般的冷。
向前走了一步,腿像被什么束缚了一般,任凭他用尽了力气,也只是走了一小步。顺着脚下看去,居然赤着脚站在冰天雪地中,不冷才怪。跳着脚哈着气,司马彦旗向前走去,內腹中突然涌出一股暖流,好似没有那么冷了一般。
刚觉得舒适了些,远处传来说话声。说是说话声,却像是在嘶喊。闷闷的,有些听不清。想探究一下到底怎么回事,司马彦旗向着声源处走去。近了,更近了,声音大了起来,也嘈杂了起来,原来不是一个人的喊声,有很多人再喊。
突然迷雾中冲出来一个小个子的侍卫,满脸褶皱,身穿甲胄,手拿长枪,直直冲着他刺了过来,口中还高呼着:“你是罪人,罪人,你是大晋的罪人,你去死吧!”
眼看着长枪冲着自己心脏刺来,司马彦旗急忙向后退去,但长枪以至心口。
任命的闭紧双眼,耳边却是一声疾呼:“彦旗!”紧接着臂膀被一个有力的手抓住,一把甩了出去。
是他,是他的声音。他怎么在自己身后,司马彦旗使劲的扭转头,使劲的睁开双眼。
“呼……”一声长呼,司马彦旗惊呼站起,双腿不停的颤抖,手指用力地抓着木桶,局促的呼吸着。
水滴不停的滴落木桶中,放眼窗外,星河璀璨,明月高悬,正值月圆。
原来是个梦!望着木桶随水纹跌宕的狼狈影像,司马彦旗自嘲一笑,呢喃道:“司马邺啊司马邺,你怕了吗?你已经走上了这条路,便没有怕的资格了。”
抬脚从木桶中迈了出来,司马彦旗走至桌旁走下,倒了杯凉茶,吞咽下肚。抬左手握了几握,劲力恢复了一些。抬头望着圆月,轻声道:“道,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