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田蚯蚓把戏演砸了,最后的结果是两败俱伤,一个面目全非,躺在家里哼哼,一疼就妈呀妈呀地乱喊,丰老妈还得用莜面口袋似的大咂咂哄他。另一个则打点行装,坚决地义无返顾地搬家了。反正离退休年龄也不很远,兰蔻蔻就递交了一份停薪留职申请,住到了江对岸,把大黑也带了过去。兰蔻蔻的名字在那岸也很响亮,照样办班收学生,这岸还有追随她,特地过江报名的。她还把师傅十里红演过的传统剧目一一整理出来,准备日后出书。田蚯蚓托张化隆出面捎信道歉,可兰蔻蔻就是不回来,兰蔻蔻还说,这有多好,一条江隔成了两个省,连单老大都管不着我了。再说,田傻子欺人太甚,我和他不共戴天了!
张化隆也很生气,到家里慰问时说,哪有你这么当老总的?企业的事明明白白,自己的事一塌糊涂,一次又一次,人丢大了!
田蚯蚓说,我是一时高兴,喝多了。
张化隆说,为了那么个娘们,你不但声名狼藉,都众叛亲离了,到现在,连水刀螂都离你远远的。
田蚯蚓说,你呢?想不想离开我?
张化隆说,我要是能离开你,我早就离开了,我是离不开你,只能俯首称臣。
田蚯蚓说,你离不开我,水刀螂更离不开我。要不,你替我拨个电话?
张化隆就拨了。
田蚯蚓说,弟呀,哥想你啦,难道你不想哥?
说着,他哭了。
水刀螂也哭了。他说,我不想你,我就是想咱爸咱妈。我都恨死你了!
田蚯蚓说,咱哥俩打小就知心会意,难道你还能误会哥?
水刀螂说,也许,是我没沉住气。
田蚯蚓说,哥让人给打了,你不帮我?
水刀螂说,谁打的?
田蚯蚓说,狗日的丰赡,就是兰蔻蔻她儿子!
水刀螂笑了,他说,活该,谁让你踅踅摸摸,总想操他妈来着!
田蚯蚓也笑了,他说,事是那么个事,别说得那么难听。
水刀螂说,干脆,我把兰蔻蔻灭了,那就满天的云彩都散了!
田蚯蚓说,那你就先把我灭了吧!
水刀螂看田蚯蚓痴心不改,就给兰蔻蔻打了电话。
水刀螂说,兰姐,我哥有大学问,可他不懂女人,更不会缠缠绵绵那一套,实际操作上都不一定赶上我,你得多谅解。他对你,不但是真心实意的,还是死心塌地的。
兰蔻蔻不吭声。
水刀螂说,你告诉丰赡那个鳖犊子,我打我哥行,我们是兄弟,回头他再打我;可他是小辈的,咋能动手打准继父!除非他不过江,要是过江,准备喝汤吧!
兰蔻蔻还是不吭声,她把电话挂了。
日子平静安宁地过下去,汇源城还是老样子,再没什么事情让我们激动,也没什么风景让我们赏心悦目。汇源街头没有了兰蔻蔻,太平了许多,也寂寞了许多,人们甚至怀念起大黑来,那只忠实走狗撒下的种子,已经在各处繁衍,只是退化得厉害,有一些早早就进了汤锅,被饕餮之徒寝皮食肉了。兰蔻蔻妖娆而不幸的身影经常出现在我们的幻觉里,她在一维的时光里走着曲折的浪线,轻盈的脚步竟是如此蹇滞。一枝含苞的菡萏,渐至一朵雨中的残荷,她就这样走出了我们的视野,消逝在历史的时空里。江对岸也有汇源米业公司的分支,身为副总的张化隆经常过去察看业务,也经常代表田蚯蚓看望兰蔻蔻,回来就说,大黑的任务仍然十分艰巨,妈了巴子,江那边的男性中老年,又睡不着觉了。
有一天,我们在江边遇到了又喝高了的田蚯蚓,他居然自己驾着水刀螂的渔船,在松花江两岸来往摆渡,当然,来回都是空载。就像小时候捕鱼那样,他的眼睛紧盯着水面,好像水刀螂随时会从水里面钻出来。看到我们就傻笑着说,我弟弟不在,我怕兰蔻蔻想回来,没人渡她过江。辛可乐叹息一声说,咋整,他有迷魂招不得,总做这样的傻事。不过,我可感动得快要哭啦!
有那么一天,田蚯蚓带着刘大麻子上省城了。这对省城的审美习惯无疑是一种强烈冲击,扒手们先自怯了,远远离开,洗浴中心的小姐宁可倒找钱,也不让他们进门,当然,田蚯蚓没有那方面的能力或爱好,刘大麻子也到了既省心又省钱的岁数。他们来到了省政府,田蚯蚓高声喊着单老大,那里门禁森严,保卫都是在编的军警,当即用了一个锁喉,就把他制住了。田蚯蚓说,单老大都跟我约好了。保卫说,严肃点儿!我们这里是省政府,没什么单老大。要找单老大,你上大车店去。田蚯蚓说,打小在一起撒尿和泥时,我就叫他单老大,他官大了,牛逼了,就不能叫了?保卫终于明白,站在他们面前的是鼎鼎大名的田蚯蚓,马上立正敬礼,放他进去了。
刘大麻子在外面等了半点钟。他并没随地吐痰,也没随地大小便,就是因为形象问题,怕给省政府抹黑,被赶到一个阴暗角落去了。田蚯蚓出来时红光满面,刘大麻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对别人转述说,反正田总谈成了一个大项目,是公益性质的,听说钱不够,还是省里给添补的。
田蚯蚓自然要找水刀螂,可省城太大,可遇不可求,打了电话,水刀螂说,哥,我没脸见你。你先回吧,说不定哪天趁天黑,我突然就扑到你怀里!
入夏的日子,汇源城里突然涌现出很多外地人,起初我们还以为,是南边来这避暑的——汇源的旅游开发初具了雏形,有钱有闲的人来看看玩玩,也不会太失望。可他们的情绪又很不对头,全都怒气冲冲的,显然来者不善。他们整天到李亿公司缠磨,说是被“神州大种树”工程给骗了,强烈要求退赔,还动手薅了李亿的脖领子。当然,保镖也不是吃素的,保镖会化骨绵掌,看似亲切的抚慰,暗中稍稍一给劲儿,闹事的就得歇三天病假,这样一来,这支临时混成讨伐团伤兵满营,不断减员,有效缓解了一线的压力。
李亿也不想把事情闹大,给他们免费提供了瓶装水,还请到大会议室里,正面回答了他们的质疑。李亿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这段著名的语录,中学课本就有。你们那地方水土不好,怎么能来找后账?请你们睁开浑浊的眼睛,看看我们江边的龙伞树是什么样子,要多恣势有多恣势,要多牛逼有多牛逼。那都怪你们伺候不到位,后期管理没跟上。退一大步讲,就算卖不成木材,卖不成盆景,毕竟还能装点祖国的大好河山,总要比荒蒿野草强吧?就算给国家的荒漠地带贡献一点绿色了!外地人就大骂他是超级大骗子。李亿说,谢谢你们的夸奖。你们让一个半文盲给骗了,还好意思说?其实,这个世界上没有骗子,只有傻子。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还不是你们贪吃那么一骨节曲蛇,自己把钩吞到了肚子里,怎么能怨我?不怕花钱,你们就住下,我代表汇源人民,欢迎你们长住沙家浜!
李亿的解释似在雄辩与狡辩之间,被套住的白狼们就有些傻眼,因为在此之前,包括我们一些大聪明小聪明,都被李亿的一加一给算进去了,我们不知道,是该用小学生的算法,还是该用陈景润的哥德巴赫猜想,于是在全国风行多时,却没有一个人能一眼识破并站出来戳穿。汇源的老百姓坚定地站在李亿一面,认为这并不是李亿的错,李亿得到过各种媒体的肯定和褒扬,受到了各级领导包括国家领导的亲切接见,还跟随一个“中国红神州绿”代表团出国访问过,这怎么算?李亿蒙蔽了别人,却荫蔽了家乡,惠及了父老,先后为汇源撒下了多少钱?不能炒豆大家吃,砸锅一个人的事。这种情绪像流感一样互相传染,大家就串联起来,请辛可乐代写万民伞。辛可乐说,我还分不清孰是孰非呢,不能谁装枪我都放。眼下抗洪是第一要务,大家都抗洪去,家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那些日子总是下雨,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我们已有好久不见天日了。水刀螂是在一个晚上回来的。他说,这鸡巴天,真鸡巴邪性,再不回来,也许就永远回不来了。他住着的老地主的宅院也要拆了盖楼,由于所占地盘大,给价八十二万,这种蚂蚁变大象的增值让他大喜过望,也感到很对不起哥哥早年就打下的伏笔。他一进屋门,就把电灯揿灭了,然后一头扎进哥哥的怀里,呜呜地哭起来。
水刀螂说,那一天我真成了疯狗,我把链子挣断啦!
田蚯蚓也哭了,他说,弟呀,为啥穷的时候咱俩一条心,富的时候就分了心眼?都是钱闹的。这一回好了,我把钱都捐了!
水刀螂说,真的?
田蚯蚓说,差不多吧。
水刀螂说,我信,你是个傻子,啥样的傻事都做得出来!
田蚯蚓说,捐了好,大家全都消停,我和小凡高都安全了!
水刀螂说,八成是兰蔻蔻一跑,你吹出来的美丽肥皂泡,也就跟着破灭了。
田蚯蚓说,其实,也正是这么一回事。
水刀螂良久无语,他紧紧抱着哥哥,也实在说不出什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