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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D大学坐落在西山脚下。从山上流下来的一条宽约十米的小河,绕过西院墙,在北门附近钻围墙底流入校园,蜿蜒曲折地将校园隔成东西两半。D大学最著名的教学一至四楼便坐落在东校园的南端。这四座楼是由四座古庙改建的。古庙已有五六百年的历史,据传是一家四个兄弟的祖业,一人一座,纵连四厢。四座庙长相近似,一样的方砖铺就的七级台阶、灰瓦、双层飞檐、红墙只高度略有差别。古庙被改成教学楼大约在八十年前。

正文的专业课大部分是在第二座古庙里上的。不知何故,这座楼前的树最多,尤其多柏树和桧树。门前的一棵古柏主干已经断裂,成了空腹,但顶上依旧森然,栖着不少乌鸦,太阳下山后会飞出来“嘎嘎”叫成一片。

教室内的柚木地板已被踏磨过好几十年,又秃又亮,踩上去总是吱吱乱响。木窗框又老又沉,凑近能闻出水味儿。原先估计是黑色,现在已褪落成深褐色。朝西的几扇窗印着远处西山的轮廓也印着近处两棵银杏的明暗光影。从窗口射进的光线很短,里面飘着颗粒粗大的浮尘。头顶偶尔有小型军用飞机飞过,声音不大可木头窗还是会“嗤嗤”颤动。

D大学虽老,却一点也不陈旧。

正文下了课,常常骑上车,往北,穿过一大片或高或低、红砖灰瓦的教学楼,再骑下一个铺满草皮的缓坡,从坡底冲上对面的小山丘。小丘上矗立着D大学最现代的建筑物,也是他最钟爱的去处——一座六层楼高的图书馆。楼分两翼,像一本打开的书银灰色的金属屋顶跳跃着冬日的阳光,整面的落地玻璃窗上映着蓝天白云和瑟瑟抖动的杨树叶。

跨过河往西,是学校的运动区。四百米跑道中间环着个国际标准的足球场,再往西,高高的铁丝网整齐地隔开六个篮球场、四个排球场。继续往西,是一座二层灰砖楼,从敞开的大窗里不断传出“刺刺啦啦”音质差但旋律优美的音乐声,那是体操房,一楼的窗外总会有几个男生跳着脚偷偷地往里窥探。一条狭长的碎石路从灰楼的外侧向后蜿蜒而去,顺着这条路骑到底,一个五十米长的游泳池便横在眼前。池里那时是干的,犄角里积着黑树叶,从最深的一面池壁上伸出两个生锈的铁架跳台。

为什么要转学到D大学?正文说不出太多的理由。也许是因为D大学比Y大学离家更远些,也许是那四座古庙打动了他,要么就是那座带十米和五米跳台的游泳池让他下了最后的决心?也许,潜意识里,和毛榛在这所学校不无关系。他原本以为他能很快在校园里见到她,也骑着车在他认为有可能遇见她的地方兜过很多次,可是,一个多月过去了,他想象中的种种巧遇却一直没有发生。

除了古庙和图书馆,正文还有一大块时间是在宿舍里过的。他的宿舍在运动场北面,八栋工字型三层小楼中间的一栋,三层,把角的一间,推开窗户便看得见操场。宿舍人员比较混杂,像是不同系、不同专业甩下的零头凑在了一起。六个人中两个北京人,住校的时间不多。另外两个外地人高他两级,都有了女友,宿舍只是他们半夜回来歇歇的地方。只有来自广西的一个,跟他同系、同语种、同年级,但不同班。这人原姓平,因为长得细长、胳膊上还隐隐地长了一串小肉瘤,被称作“扁豆”。他是他们的舍长。

这个舍长脾气有点倔,有许多关于合理和不合理的认识,这些认识大多基于“对身体的影响”好坏。他有个“合理”的作息时间表,详细到几点睁眼,几点下床,早晚各在水房待多久,每天每顿饭花几角钱饭票。他认为合理的事,有不少需要舍友合作比如门背后有两根铁丝,脸巾和脚巾一定要分开挂,每月要用苏打水洗毛巾,剩饭剩菜不得留过夜,每半个月要洗一次球鞋,每周做一次扫除,每天早晨六点半准时开窗换气。头几条,正文勉强可以接受,实在接受不了,也可以一躲了之,唯有最后一条他忍了一个星期,两个星期,到第三星期,不得不跟他商量:

“能不能你先出去跑步,拔双杠,等回来再开窗?没听见我冻得直打喷嚏?”

“不能。”他回答得很干脆。

“为什么不能?”

“你想想,我从外面回来,宿舍里的空气和外面的反差太大了又腥又臭,我一闻就想吐。”

“怎么会呢,又没人在屋里撒尿。”

“还用尿啊,睡了一夜,口腔里的囤积物早沤成粪坑了。要是我们宿舍六个人都在就是六口坑。而且,谁知道谁夜里还做了什么恶心的梦呢。”

见正文看他,他愈发严肃起来,继续说:“知道么,你的习惯非常错误。人的深度睡眠其实只有夜里十二点到两点这三个小时错过这三个小时,你睡再多都是白睡。”

“我就这习惯。”

“习惯是可以改的。”

“那你改啊。”

“我是合理的为什么要改?需要改的是你。”

“怎么改?”

“像我一样,早睡早起,而且要持之以恒。”

正文探出头问他:“你妈是医生吗?”

“不是。”

“那你爸是炮兵司令?”

“也不是,怎么?”

正文没说怎么,倒头接着睡,但从此也不再提窗户的事。

D大学开学以后,正文连着几个周末都没回家。有几次从食堂吃完午饭,进宿舍看见窗户关着,扁豆仍蒙着被子在睡。有一次他甚至觉得他的身子在被子下面一抖一抖地动,像是在哭,听听,却又没了声音。等他从被子里钻出来,他想安慰几句,不料扁豆却对他瞪起眼睛:

“你们家对你不好吗,干嘛你老待在学校里?”

这一问,倒弄得正文无话可说了。

扁豆睡上铺,他在屋顶贴着一幅黑白摄影画,每天,他一睁眼,必先对那画念念有词一阵才能从铺上下来。正文觉得奇怪,有天趁他不在,便爬上他的床仔细研究过那幅画。不过是一座西式庄园,无论从摄影学还是从建筑学的角度,都看不出多大名堂。

还有几次,他从图书馆回宿舍,一进门便闻到一股酸烂味儿。他故意似的“咻咻”猛吸鼻子,扁豆却坐在桌前,若无其事、摇头晃脑地背着课文。终于,一个周日下午下起暴雨,到晚上七点多,雨仍未停,正文正犹豫要不要去食堂吃饭,扁豆说:“给你尝个好东西,你得保证不跟别人说。”

正文问他是什么。

他于是开开抽屉的锁,从里面拿出一只小电炉,通上电,用一只小锅做上水。然后打开窗户,从外面的窗台取进一只饭盒里面是他中午吃剩的菜。他把菜倒进锅里,再爬上床,从书架顶端取下一个牛皮纸包着的玻璃罐。拧开盖,用筷子从里面勾出几根细长的东西放进汤里。等汤再开,扔进去一包方便面。抬头看一眼正文,又扔进去一包,随后邀正文跟他一起吃。那是正文这辈子吃过的最有滋味的方便面了。

“玻璃罐里是什么啊,那么神秘?”

“酸豇豆,广西人顿顿都要吃的。”扁豆告诉他,豇豆是他母亲在自家院子里种的,然后再亲手腌的。就带了这么一罐,要吃一年,所以他上个学期几乎没敢吃,这个学期,还剩几个月了他必须算好日子,既不能太早吃完,也不能吃不完。说着,他用筷子的另一端再夹出一条,用小刀割断一小截,递给正文。有点酸有点辣,但很爽口。

“你妈很会做饭吧?”

“其实我爸更会。我爸在桂林一家很有名的饭店当大厨,不过我们很少能吃上他做的饭,家里都是我妈做。我妈老说,人要是一辈子把兴趣当职业,其实很吃亏。我爸还不如干点别的,这样我妈至少能享点福。现在可好,他做了好吃的都是给别人的。所以我就想,我这辈子一定要把兴趣和职业分开。”

“那学外语是你的兴趣,还是你以后打算从事的职业?”

“当然不是兴趣,我还没有由着性子来的资本嘛。”

“这么说,你不喜欢学外语?”

“谁真的喜欢学外语?外语就是工具,除非你想当外交家。就是真当外交家,光会说几句外语也是不够的。”

“那你不想当外交家?”

“我?我这个长相?我从来不做这种有损心理健康的梦。外交家都要是美男子,而且要果断一点。我不行,我妈对我的评价是,细致有余,果断不足。”

“那你以后想干什么?”

“我也正在考虑呢。也许去一个外国人家里当管家?”他抬头看看贴在他房顶的画。

“哦?”

“我喜欢十九世纪英国小说,以及所有根据那些小说改编的电影。不是喜欢别的,就是喜欢里面的庄园。喏,就像那张照片里那样的。”

“老想问你,那照片是哪儿啊?”

“曼德里庄园。”

“曼德里?是哪儿?听着挺熟的。”

“《蝴蝶梦》里的,你忘了?‘Last night I dreamt I went to Manderley again’[1]这个电影,我都看了不止十遍了。”

“哦,那你每天一睁眼都在背电影台词呢吧?”

“咦,你知道?”

“猜的。可这好像不是十九世纪的吧?”

“对,不是,只是像十九世纪的。十九世纪的《简·爱》,小说我看过不下五遍,电影不下十遍。《呼啸山庄》《傲慢与偏见》《名利场》,我都看过好几遍。对了,还有《尼罗河上的惨案》,也不是十九世纪的,可是我喜欢林内特小姐家那个大房子……”他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又说:“我总想,到那样的庄园里当管家,一定是最适合我的工作。”

“为什么?”

“首先,我面善,给人安全感。其次,那种地方的管家,内心孤独,但外表高傲。”

“也都挺阴暗的。”

“阴暗,也是因为高傲和孤独。”

他闭着眼睛又想了一会儿,然后问正文:“你呢?你以后打算干什么?”

“我?想到处走,做独行侠。”

“怪不得呢,整天看你一个人骑着车东奔西忙的,还以为你在找什么人呢,原来你是在享受独行的快乐。这就是你独行的意思吗?”

“当然不是。”

“那什么意思?”

“我也说不好,但总要走得远一点,人少一点,像美国西部片里的,方圆多少里都没人。”

“那是美国,中国还有没人的地方?”

“有,也有。”

“什么地方?”

“比如有鬼的地方。”

“什么地方有鬼?”

“人看不见的地方就是鬼出没的地方。”

扁豆立即瞪大眼睛:“那你应该去学考古!学外语跟你的理想有点南辕北辙了。你当时转学,为什么不转到考古系或历史系呢?哦,对了,一直没问你,你为什么要转学?Y大学不好吗?那可是全中国学外语最好的地方了。”

正文沉默了一下,说:“我不指望把外语学得多好,够用就行了。”

“够用?你要是不跟人打交道,甭说外语了,连汉语都用不着。”

“那倒是,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学外语。可能就像你说的,选不出别的,就选了外语。”

“那你可惜了,你那么爱看书,应该学一门真正的专业。”

“外语不是专业吗?”

“当然不是,就是个技能。你不觉得学外语的人都头脑比较简单吗,跟学唱歌、跳舞的差不多?”

“倒没注意。不过要真是这样,我觉得也不错。”

“我同意,简单点最好,对身体健康有益,想太多的人容易生病。”

D大学各种各样的讲座很多,校园里每栋楼前都立着告示牌,上面总是贴满红红绿绿的通知。无论是哪个系的讲座正文都愿意去听听,他也偷偷溜进过其他系的大课教室,听过中文系的当代文学、历史系的魏晋南北朝史、考古系的考古悬疑,甚至跑进英语专业大三的选修课教室听了几堂欧洲文明史。

过了清明,更是进入讲座的旺季,几乎每天都有热点题目到晚上,整个校园一下子就静下来,只偶尔从大教室敞开的窗户里传出热烈的掌声和笑声。那天,正文吃过饭匆匆赶去第四阶梯教室,听一个叫“新时期小说”的讲座。七点半开始,他七点十分进去,里面已经没了空位,连过道的阶梯上、两边的窗台上都坐满了人。幸亏扁豆到得早,先占了座位,也给他留了一个书包大小的空地。

这次讲座是由校文学社主办的,演讲人的名字他没听说过既不是本校教授,也不是知名作家,不过是外校的一个年轻老师人不高,寸头,穿一身还算合体的藏青色中山装,领口敞着,开着第一个扣子,如果不是那副眼镜,看上去很像个结实的农民他穿过人群大踏步走到讲台上时,还带着几分羞涩。然而,等他一张口,教室里原来沸沸扬扬的喧嚣声立刻像潮水一样退了下去。

奇怪的是,对于那次演讲,正文现在已完全没有任何印象了他在学校记过四本半的笔记,对这次演讲也都只字未提。不过他能记得的,是演讲人的声音,那种像打磨过的粗粝的音色,也记得那天灰亮的天色,女生涨得发粉的脸,以及阶梯教室里热气腾腾的温度。虽然只是四月,他的感觉却完全是盛夏。演讲人声音不高,却口若悬河,教室里每隔几分钟便爆出一阵大笑和掌声学生的情绪好像一直保持在沸点。他还记得在沸点后的短暂沉默里,演讲人从桌上拿起一根粉笔,一边继续低声讲着,一边背向黑板,恰到好处地露了一手倒写板书的绝活。之后,他轻轻将粉笔扔回桌上的粉笔盒。台下沉默了片刻,随即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伴随着女生的轻声尖叫在教室的每个角落炸开来。演讲人抬起头羞涩地看着大家。掌声持续了整整两分钟,他的憨笑也持续了两分钟。那次,正文却没有鼓掌。他慢慢从书包里拿出他常带在身上的《棠棣之花》,直接翻到聂政自杀那一页。掌声平息下去以后,他感觉后面有人拍他的肩膀,他扭过头,那人问他:

“看什么书呢?”

正文把书立起来,给他看封面。

他没再说什么,又拍了拍正文的肩膀,让他继续看。十分钟后,讲座还没结束,那人站起来走了。等正文再见到他,已是两个星期以后,在图书馆里。

那时他已经知道他也姓梁,大名梁此禾,大家都叫他老柴,是中文系的,比他高一年。虽然是云南人,却说一口纯正的普通话。

“又看什么呢?别跟我说还是‘棠棣’啊。”他走过来问他。

他的样子有点像正武,一样的个头,一样的宽肩膀,一样的长腿,只是单薄些。他跨坐在正文坐着的那条长凳上,拿过书看了一眼,还给他,问道:“这么喜欢老郭?”

“倒不是,就喜欢这个剧。”正文问他,“那天那讲座,你怎么没听完就走了?”

“太煽乎了,哄哄一年级女生还可以,现在的讲座都跟口才比赛差不多。”他问正文,“你老抱着这本书,就一直看这个剧啊?”

正文“嗯”了一声。

“这么久还没看完,至于吗?”

“早看完了,就是还没腻。等看腻了,就再也不看了。”

老柴笑笑:“真他妈矫情。老郭就够矫情的,你比他还矫情。你不觉得?”

“是挺矫情的,不过他那种矫情,一般人还真做不到。”

“怎么做不到?”

“聂政那个自杀法儿,你做得到?”

“没什么做不到的,不就是先割掉上眼皮,再割掉嘴唇和鼻子割下两个耳朵,割得一张脸不成样子了,才最后割断脖子。我——”他把“我”的音节拖长,“做得到也不做,太他妈矫情。”

沉吟片刻,他又说:“不过,话说回来,我——一直以为我是整个校园里硕果仅存的维郭派。好,现在又多了一个你。走,”他抬腕看看表,“饭厅正好开饭,咱们到食堂边吃边聊岂不更好?”

“来,碰一下。”他举起粥碗碰了碰正文的碗,然后大大地喝了口玉米面粥。“我——喜欢你这种人,不因人废言,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他的《女神》糟糕,但他的《棠棣之花》还可看有高潮,有悬念,说白了,有戏剧元素,一边看就可以一边想象舞台效果。”他停了停,又问正文,“西方现代戏剧你看不看?”

“看过贝克特,费劲,就不看了。”

“不看不对,看了不喜欢还可以。要看,那么多好书,你不能把时间都浪费在一本书上。要不要我给你开个书单?一百本,给你开个一百本的书单,你要在一年之内都看完,看完就什么都不用再看了。我——也不喜欢现代戏剧。不是我说的,不出十年现代戏剧就不会有人看了,戏剧还得回到老莎的路子上来。还是要讲故事,不讲故事还算什么戏剧?也还是要说些人说的话,老郭的最大毛病也是太过诗化。”

“可莎士比亚的语言也是诗啊。”

“语言可以是诗,但表达的东西如果只停留在诗意上,那什么诗都是垃圾。”不等正文回答,他又说,“看小说吧,小说比戏剧靠得住。你现在英语不行,可以看翻译的。海明威、福克纳、马克·吐温、毛姆好看啊,卡夫卡、茨威格,都好看,甚至大仲马,《基督山伯爵》你肯定看过了吧?那是我——十岁时的启蒙教育。还可以看些传记,莫洛亚,他的写法可以商榷,但确实好看,欧文·斯通的梵高和弗洛伊德……现在的好书太多了,行,就先跟你说这么多,太多你也消化不了。”

停顿片刻,他突然说:“下周二带你去美国领馆玩一次。”

“去那儿玩什么?”

“甭管了,跟我去就是了。你要有专业课就请个假,选修课无所谓,回来借谁的笔记看看就行。不是我说的,这学校的选修课都太差,还不如我自习。对了,会有个女的,你别别扭。”

那天天气晴朗,他们一早就骑车穿过整个北京城,骑到领馆门口。门前静谧森严。老柴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给门卫看看,门卫似乎跟他认识,嘻笑两下,就让他们进去。穿过门前空地,走进房内,三拐两拐拐进一间小客厅,迎面见三五成群站着十几二十个人,热烈地聊着。有人说英语,也有人说汉语,有黑人有白人更多的是黄种人。见到正文,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国女人端着杯迎过来,老柴把正文介绍给她,她让他们先取吃的,随即被一个说一口流利中文的混血男人叫了去。门口的长桌上摆着各式饼干、蛋糕、面包、火腿,还有咖啡和饮料。老柴很自然地倒了咖啡,正文左右看看,才取了一碟点心和一杯橘汁。女人又走过来,牵着老柴的手把他带到靠沙发一边的几个外国人那里。老柴含着笑和他们一一握手,说着标准的英式英语。随后,有人出来招呼说时间到了,厅里的人纷纷放下杯子进入隔壁。

隔壁是一间小放映厅,摆着七八排蒙着宝石蓝丝绒面的椅子墙上垂下一片很小的银幕,已经亮起来,大概在等待信号。正文在最后一排坐下,看见前面老柴和那个女人坐在一起,他搂着她的肩膀,她目不转睛地看他。十分钟过后,信号终于接通,一个花白头发的亚裔男性出现在银幕上,冲着镜头打声招呼。

然后这边的中国人一个接一个拿着话筒站起来发言,像是提问又像在表达什么,有人用翻译,有人自己讲,都讲得啰里啰唆磕磕绊绊,以正文有限的英文完全听不懂。将近一个小时过去了银幕上的人要么回答两句,要么干脆不讲话,皱眉,挠头,最后用手托腮,沉思,面状越来越痛苦。这时,老柴从不知什么人手里抢过话筒,仍旧坐着,平静地说:“我是D大学的学生。老黄问你个问题,I want to go to Broadway too.Can you tell me how?[2]”因为信号延迟,银幕上的人停顿了两秒,随即大笑起来,对着镜头认真地说:“飞过来。我去机场接你。”

从会议室出来,不断有外国人过来拍老柴的肩。中年女人搭着他的腰,也不时轻轻拍拍他的屁股。她在门口跟他们分了手。

晚上,老柴约了正文出去喝酒。正文问他银幕上的人是谁老柴说:“就是一美国戏剧家,刚在百老汇拿了个大奖。”又问他那些提问的是谁,老柴冷冷地“嘁”了一声:“说是都是国内最棒的导演,戏剧批评家和理论家。你听听那说的是人话么?”

正文又问他那个女人是谁,老柴说:“咱们学校法语系老师。”

“法院系的,怎么英语那么好?”

“她在英国长大的,在法国读的书。”

“你跟她——”

“有一腿。”他问正文有没有女朋友,正文说没有。又问他有没有过,正文也摇摇头。他拿着筷子朝他点点,说:“不对,这样不对,这样你要犯大错误的。我——认为,青春期就得过得像个青春期的样子。”

“怎么叫像青春期?”

“疯,疯够,疯恶心疯吐了算。这样等你到四五十岁,疯不动了,才能够找个人踏踏实实过日子。要不然,你这辈子越老越觉得亏,瘾没过够呢,最后不是个窝囊废,就是个老不正经。”

“怎么叫疯够?”

“多找几个女人啊!”他压低了声音,“我——的观点,什么样的女人都要试试。”

“都有什么样的女人?”

“这我——不能告诉你,得你自己碰。但仅限于试试,千万别陷进去。陷深了,心要不够狠,撤可不容易。”

“那你找过几个女人了?”

“我——不多,还不够多。”

“一个都没陷进去吗?”

“没有,我——不会陷,我怎么能陷进去。”

“怪不得听说这学校里有很多女生恨你。”

“爱我,恨我,其实都跟我没关系,又恨又爱的倒可能还有那么点意思。”

“这个算一个?”

“算。”

正文在食堂里见过他跟一个同年级女生一起吃饭。那个女生是校舞蹈队的,跳过天鹅湖,四个小天鹅中最丰满的一个。胖柔软度却最好。他也在校园里又见过几次法语系教授,他们的关系似乎不是秘密。她长他十九岁,生过两个女儿,丈夫也是法语系教授,教法国革命史。但几乎没有人见过她与男教授同时出现倒是有不少人见过老柴和女教授一起去食堂买饭,买了饭又一起回女教授家。

随后,正文又听说老柴还有一个女人,是个发廊老板,名叫陈青,也比老柴大几岁。她开的“青发廊”在南校门外,正文回家时路过,见过她,见过几次。她要么正低着头不紧不慢地忙着要么跷着腿安静地坐在转椅上,眼神像太阳地儿下的猫,幽幽地看过路的人。显然跟校园里的女生不同,像波提切利笔下那个向维纳斯递上花斗篷的季节女神,尤其那一头茂密、卷曲的长发也是随意地在脑后扭卷几下披散开垂在腰间。她喜欢露着胳膊喜欢穿紧身上衣、紧绷绷的牛仔裤,四肢结实修长。人还说,看她就知道老柴的动向。她嘴里哼着歌忙着的时候,多半是老柴刚在她那里过夜;假如她一天都一声不吭坐在转椅里,老柴一定正跟教授在一起。

正文向老柴求证这些传闻是否准确,老柴说:“都不准确。但如果一定要我坦白的话,我——认可老陈这一段。”

正文有些吃惊。

“你说为什么?因为用不了几年,我们在学校这点破事儿就得被别人嚼了舌头。要是讲到我,说老陈,我——至少可以说是出于欲望,过多少年理由都正当。其他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以后都有可能变成笑话,让我自己都害臊。”

“那你干嘛不就跟她好呢?”

“你说呢?她能满足我么?”

“教授也不能?”

“教授——有太多的可能性,也有太多的不可能性。”

老柴是个天才。据说他刚入校时参加过外语水平测试,结果出来,老师们都大吃一惊,说他可以直接上大二英语或法语。他又参加大二水平测试,结果又让老师吃了一惊。他接着再测大三。测试完大四,教务处的人把他叫到办公室,问他想不想转到西语系,或者改上英语专业、法语专业,可以跳过本科直接读研究生。老柴说不想。教务处的人又说,西语系和国外有交换学生的机会。老柴仍是说不想,他愿意待在中文系,他宁愿留级也不愿跳级。

正文问他为什么。

“留级空余时间多,可以多跟几个女人睡睡觉。这可是人生最重要的一门课,可惜只能自修。我——不是胡说,这门课要是修不好,一辈子都别想过得舒坦。”

当然,跟教务处的人他没有这么说,他只说喜欢中文。“这也是事实。不是我——扫你的兴,外语算哪门子专业。你趁早再给自己找个专业,哪怕多选点课也行。”

那天他们喝完酒已是将近十一点。老柴突然问他:“跳舞会吗?”

正文摇摇头。

“倒也没关系,那种舞不用学就会。走,带你去个地方。”

他们骑上车,拐个弯就到了邻近的农林学院。老柴领着他在校园里转了一圈,却说:“得,今天运气不好。”

下一个周五,老柴又来叫他。“这次消息比较确切,陈青的话一般比较可靠。”

他们先在小饭馆里吃了饭,喝了七八瓶啤酒,快到十点时才骑车过去。

从外面看,那就是间普通的房子,像传达室,立在操场边走进去才发现,它的秘密不在地上而在地下。一段阴暗的楼梯向下盘旋二三十米,通向两扇玻璃门。门内是间大屋,足有两百平米拱形屋顶。砖墙很厚,一股股阴凉的风像是穿墙而过,让正文一下子就想起老防空洞的味道。桌椅靠墙摆成一圈,几个男生坐在角落里,正静静地嗑着瓜子聊着天。屋角挂着两只黑色音箱,从里面传出保罗·赛蒙的歌声。

老柴带正文在正对玻璃门的座位坐下。十点半一过,音乐声从弱渐渐变强,门开始频繁地开开合合,陆陆续续进来些男生女生,看着却并不都像是学生。人越聚越多,椅子不够,许多人就坐到桌子上,或干脆坐在地上。有人隔着半个教室叫着、打着招呼,女生羞赧地互相笑着,叽叽喳喳地笑,笑成了一团。男生大多安静地躲在角落里偷偷地瞧着。教室里的情绪像炉子上做的水慢慢加着温。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音乐突然变成了柔慢的旋律不知谁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往玻璃门上挂了厚重的黑色窗帘,灯关了几盏,人声越发混杂,有人开始往教室中间移动。

陈青和另外一个女孩子将近十一点半才进来,用眼睛轻轻一瞟,瞟到老柴。那时灯光已全部熄灭,只在四角点着几只蜡烛。音乐也越来越暧昧,音量忽高忽低,无形的情绪却像烧开的水,无声地沸腾着。陈青脱下外衣挨老柴坐下,让她的同伴坐在正文的旁边。老柴大声地责备她:“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过来?”又搂过她的肩。陈青嘻嘻笑着跟他耳语了两句,老柴低下头在她胸前闻闻,她笑着推开他。微弱的光打在她的脸上和裸露的胳膊上,正文看见她肌肤上一片柔密的茸毛披着金色的光。

越来越多的人走到教室中间,手搭在一起轻轻转起来。正文点着他那天晚上的第四根烟,吐出的烟雾又浓又重,飘在他眼前,遮住他的眼睛。老柴说得没错,那种舞的确是不用学就会。他旁边的女孩子一直靠在椅背上,侧着头看他。几支舞曲之后,她说:“老这么坐着有意思么?”

“你要怎么样?”

“跳啊。”

“你找别人跳吧。”

“怎么了,找你不成么?”

“我不会。”

“嘁,这种舞还有什么会不会的。”

“那你带我?”

“行啊,不早说。”

正文掐灭了烟,跟着她下去。她先把正文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腰上,放好,然后另一只手握在她的手里。她带着他,慢慢踩上节奏。走稳以后,她把正文的另一只手也放到自己的腰上,又把自己的两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肩头,一下子,正文刚才和她之间保持的半米距离便没有了。不知是她的呼吸里还是音乐声中有淡淡的白酒的清香,她的头发一定是刚刚洗过,用的是带苹果气味的洗发香波。她的领口开得很低,一道深深的乳波随着音乐的节拍轻轻地晃动,每抖动一下,紫罗兰香水的气味就从那道波里往外窜一阵。正文从来没被这么多气味包围过,立刻感觉刚才喝下去的酒翻涌上来,脸胀得滚烫。慢慢地,气也透不过来了,甚至连抬起头仔细看她一眼的勇气也丧失殆尽,只感觉到她的两臂沉沉地搂在他脖后,头离他越来越近,那道乳沟几乎晃到了他的眼皮底下,乳沟两侧两团结实的胸脯在他胸前翻滚,最后挤在他肋骨处上下颠簸。他被她搂着,越搂越紧,他的汗一点一点从额头太阳穴和后背渗出来,越渗越多。最后,当音乐声突然拔起来的时候,她突然间将略略隆起的小腹贴到他的两腿之间,再左右轻轻摇摆几下,正文便彻底地崩溃了。

他不记得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农林学院,但还记得出了校门,他跌跌撞撞地跟着他们三个走进对面一家小饭馆。他们不知喝了三瓶还是四瓶白酒,陈青和那女的都很能喝。喝的时候,那个女的一直直着眼睛看正文,然后问他:“你是不是第一次?”

他明知故问:“什么第一次?”

“你说什么第一次,装傻。”

他说不是。

她不信。

他问她为什么不信。

她就一直趴在饭桌上笑,然后说:“第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要承认了是第一次,我还可以指点指点你。”

正文仍然坚持说不是。他们一直逗着,后来不知怎么到了床上,像是为了向她证明,他又一直使劲绷着。一共做了几次,他记不清了,但屋里始终弥漫着一股化学物品的气味,让他觉得置身实验室的一间密室,禁不住十分亢奋。她的身体很柔软,腰、膝盖、脚腕的韧性都很好。正文问她为什么这么好,她说跳过芭蕾。正文不信,她就站起来掰腿给他看。然后她咯咯笑着倒下来,一边继续笑一边由他胡来,好像一直都不太认真。他还记得隔壁陈青的叫声,有点凄厉,穿透力很强,像猫,在混乱的夜里给了他十分强烈的刺激。

第二天醒来,他发现自己赤身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屋里仍有很强的化学物品的气味,但他很快分辨出这是间发廊。床,不过是四只板凳架了块木板。床侧挂着块脏兮兮的布,床脚堆着一盆拧成麻花状的毛巾,颜色已经看不出是白还是灰,他自己的衣服也团成一团堆在旁边。掀开布帘,看见对面也有一块布帘,帘下是老柴的皮鞋。中间地上堆着水盆和塑料水桶,外间墙上挂着一面大镜子,镜子下面的横木板上杂乱地堆放着梳子、剪刀。一个女子坐在一只转椅里抽着烟,扭过头来,却不是陈青,默然地看了他一眼。正文立刻把头缩了回来。他一时间竟然拿不准自己该做何反应,是应该感到愧疚,还是应该对她热情一些。

他又在枕头上腻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他的第一次就在这么个地方完成了,不禁有些怅然。然后又紧张地朝外看一眼,想这应该不是她的第一次吧?如果是,就太对不起她了。他躺不住了,从床脚找出内裤穿上。内裤的前面仍然有些湿,贴到生殖器上时,他感觉一阵烧灼似的痛。他拉开内裤看了一眼,有些红肿。“妈的。”他心里骂道,“只听说女的头一次会疼,不知道男的也会疼。”他觉得头很沉。发廊显然未开门,窗户和门上都挂着简陋的白布。

“你要洗脸就用盆接点水洗,水池在这边。”女子说。

正文应了一声,却没有动,过会儿从脚底下的衣服兜里摸出烟却找不到火柴,女子过来把自己的烟递给他。

“醒了?”老柴在另一边的床上问他。

正文又应了一声,吐出烟圈,靠在床头看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然后把烟掐灭,弹到地上,翻身下床,穿上外衣。女子一直坐在转椅里看着他。

他正要往外走的时候,陈青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只铝锅两个饭盒。“我买了饭了,一起吃吧。”她说。

“不了。我的车在外边吗?”正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胡噜了一下头发。陈青把头探出门,看了看说:“在呢,还行,醉成那样还没忘了锁车。”

正文在兜里摸了摸,掏出钥匙,拉开门走了出去。

空气里飘浮着浓郁的葱蒜炝锅味,以及各种混杂的饭菜香太阳淡淡地挂在天上,让正文一时分不清是中午还是傍晚。他看看表,差五分五点,应该是下午。隔壁原先一家国营小吃店不知什么时候已改成了私人饭馆,门口放着一只水缸,几条鱼正在里面游来游去。隔不多远,他发现街上又多了一家发廊,玻璃窗上贴满了邓丽君、林青霞和其他一些港台明星的头像。屋里,一个瘦高个、穿细腿裤、满头波浪小卷儿的时髦男青年站在高靠背椅后面,嘴里叼着烟,正在往一个女学生的头上上着塑料卷。

正文骑着车,浑身上下都有些酸疼。他没有从南门进校,而是拐到西门。西门外的自由市场有的已开始收摊,有的还围着三三两两的学生。他刚要骑进校门,突然看见扁豆站在一个搪瓷摊前,他于是捏闸停在他身后,见他一手拿着一只带把儿的金属锅,一手攥着几张粮票在跟摊主讨价。他拍拍他的肩,扁豆回过头来,一边把粮票递给摊主,一边拿上锅,跳上正文的车后座。

“你昨晚回宿舍睡过觉么?我睡下时宿舍里一个人也没有,起来以后还是一个人没有,我都怀疑我是不是睡错地方了。你去哪儿了,是不是根本没回来?”

“哦,没在学校里。”正文敷衍着。

“回家了?”

正文含混地“呃”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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