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58912100000002

第2章 国家危难,匹夫有责

曹刿论战[1]

〔解题〕《春秋》经文:“十年春,王正月,公败齐师于长勺。”鲁胜齐于长勺,《左传》传之略详,即此选“曹刿论战”一节。庄公九年(前685)夏,鲁伐齐,送公子纠回国即位,公子小白先即位,是为齐桓公。八月,齐大败鲁师。明年春,乘胜而进。庄公将战,鲁国勇士曹刿不顾乡人“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之劝,教庄公以战,战则请从。曹刿,《史记·鲁周公世家》作“曹沫”,云:“八年,齐公子纠来奔。九年,鲁欲内子纠于齐,后桓公。桓公发兵击鲁,鲁急,杀子纠”,“十三年,鲁庄公与曹沫会齐桓公于柯。曹沫劫齐桓公,求鲁侵地。已,盟而释桓公。桓公欲背约,管仲谏,卒归鲁侵地。”曹刿应邦难而出,为后世垂范。智臣猛士于兴亡之际,每忧“肉食者鄙”,勇于担当,急纾国难。

十年春,齐师伐我[2]。公将战,曹刿请见[3]。其乡人曰:“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4]刿曰:“肉食者鄙,未能远谋。”乃入见,问:“何以战?”公曰:“衣食所安,弗敢专也,必以分人。”[5]对曰:“小惠未遍,民弗从也。”[6]公曰:“牺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7]对曰:“小信未孚,神弗福也。”[8]公曰:“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9]对曰:“忠之属也,可以一战。”[10]

战则请从,公与之乘[11]。战于长勺,公将鼓之[12],刿曰:“未可。”齐人三鼓,刿曰:“可矣。”齐师败绩,公将驰之[13],刿曰:“未可。”下视其辙,登轼而望之[14],曰:“可矣。”遂逐齐师。

即克[15],公问其故,对曰:“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夫大国,难测也,惧有伏焉。吾视其辙乱,望其旗靡,故逐之。”[16]

——清嘉庆二十年南昌府学重刊宋本

《十三经注疏》本《左传·庄公十年》

注释

[1]曹刿论战:清人吴楚材、吴调侯编选《古文观止》选此,题作《曹刿论战》。清人方观旭《论语偶记》、李雍熙《翠岩偶集》等皆言及“曹刿论战”。

[2]齐师伐我:伐,谓讨伐、报伐。杜预注:“不书侵伐,齐背蔇之盟,我有辞。”孔颖达曰:“‘我有辞’者,齐来伐我,为公伐齐、纳子纠,来报伐也。公之伐齐,大夫来盟于蔇,许以子纠为君,令鲁伐齐,纳子纠。彼自背盟,伐鲁非责鲁也。鲁有此辞,故齐人不合伐也。”(《春秋左传正义》)

[3]公:谓鲁庄公,姬姓,名同,鲁桓公之子。董仲舒《春秋繁露》卷四称其“好宫室,一年三起台,夫人内淫两弟,弟兄子父相杀,国绝莫继”。

[4]“肉食者谋之”二句:谓国有大事,肉食者已有定谋,又何必厕身其间。肉食者,林尧叟注:“谓在位有禄食肉者。”(《左传杜林合注》)间,义同“与”,林尧叟注:“犹厕也。”

[5]“衣食所安”三句:林尧叟注:“衣食二者,虽吾身之所安,弗敢自专其有,必以分与人之冻馁者。”专,自专,独享。

[6]小惠未遍:杜预注:“分公衣食,所惠不过左右,故曰未遍。”

[7]牺牲玉帛:牛羊豖之属、玉珪璧帛,用以祭祀。弗敢加也,必以信:谓祭祀必诚。牺牲玉帛,自有常数。祝、史为司祭祀之官,陈信于鬼神,不敢以小为大,以恶为美。《左传·桓公六年》:“祝、史正辞,信也。”加,夸大不实。

[8]“小信未孚”二句:林尧叟注:“此特一念之小信,未孚于上下,神未必降之福。”孚,杜预注:“大信也。”

[9]“小大之狱”三句:林尧叟注:“言争讼刑罚之类,虽不能遍察其曲直当否,必尽己之情,以求人之情。”

[10]忠之属也:林尧叟注:“庄公以情察狱,为忠之一端。民感其忠,思欲报上,故可用以一战。”

[11]公与之乘:杜预注:“共乘兵车。”

[12]长勺:鲁国之地,在今山东莱芜境。江永《春秋地理考实》卷一:“《汇纂》:《路史》曰:成王以商民六族锡鲁公,有长勺氏、尾勺氏。此商民所居也。”鼓之:鸣鼓以进军。

[13]败绩:大败。林尧叟注:“大崩曰败绩。”驰之:驰军以追。

[14]下视其辙:下车察视其车辙之迹。登轼而望之:登车前横木以望齐师旌旗。轼,车前横木。

[15]既克:已取得胜利。克,战胜。

[16]“夫战”十三句:言争战之道,以勇气为主。兵以鼓进,一鼓正勇气发作之时;再鼓,则敌有玩心,勇气渐衰;三鼓,则敌有怠心,勇气已竭。彼既三鼓,我军久不得进,骤而鼓之,勇气方盛,所以克齐师。大国难测,恐其诈,设伏兵。望其车辙乱、旌旗倒,知非诈,故驰军逐之。参见林尧叟注。

弦高犒师

〔解题〕按《左传》,鲁僖公三十二年(前628),郑文公卒,穆公即位,与晋交好。同年冬,晋文公卒。秦穆公为进霸中原,不听蹇叔劝阻,遣百里视(字孟明)、蹇术(字西乞)、蹇丙(字白乙)率师侵郑(参见《史记·秦本纪》)。明年春,至滑国,郑商人弦高遇于道,以犒师为名,示已有备,且使人遽告于郑。秦师仅灭滑而还。晋师狙击于崤,秦师大败。《古文观止》选《左传》“展喜犒师”一节,未选“弦高犒师”一节。僖公二十六年夏,齐孝公出兵伐鲁。鲁大夫展喜见孝公,劝退齐师。展喜犒师,以大夫受诸侯国君之命;弦高则以一商贾犒师,为郑国除患。匹夫爱其邦,智存其国,其人虽微,其事关涉甚大。《历代名贤确论》卷八十三《德宗一》:“昔弦高犒师,而郑国除患。”明人董应举《严海禁疏》:“昔弦高犒师,秦兵却走。”清人熊人霖《侠客行》:“终不如贾人弦高犒师策,道路一言存君国。”

三十三年春,秦师过周北门,左右免胄而下[1]。超乘者三百乘[2]。王孙满尚幼,观之,言于王曰:“秦师轻而无礼,必败。轻则寡谋,无礼则脱。入险而脱,又不能谋,能无败乎?”[3]及滑,郑商人弦高将市于周,遇之,以乘韦先,牛十二犒师[4],曰:“寡君闻吾子将步师出于鄙邑,敢犒从者。不腼敝邑,为从者之淹,居则具一日之积,行则备一夕之卫。”[5]且使遽告于郑[6]。郑穆公使视客馆,则束载、厉兵、秣马矣[7]。使皇武子辞焉[8],曰:“吾子淹久于鄙邑,唯是脯资饩牵竭矣,为吾子之将行也。郑之有原圃,犹秦之有具囿也,吾子取其麋鹿以闲鄙邑,若何?”[9]杞子奔齐,逢孙、杨孙奔宋[10]。孟明曰:“郑有备矣,不可冀也。攻之不克,围之不继,吾其还也。”[11]灭滑而还。

——《十三经注疏》本《左传·僖公三十三年》

注释

[1]周北门:周王城洛邑北门。免胄:谓脱去头盔。古代将士头盔,秦汉前称胄,后称兜鍪。免胄而下,孔颖达曰:“郑玄《诗笺》云:‘兵车之法,左人持弓,右人持矛,中人御车。’故左右下,御不下。”

[2]超乘:林尧叟注:“谓超上车而乘之。盖左右免胄而下,超乘而上,欲其速也。”

[3]“王孙满”十句:王孙满,周大夫,其时尚幼,见秦师,觇其必败。《吕氏春秋·悔过》:“师行过周,王孙满要门而窥之,曰:‘呜呼!是师必有疵。……’”王,谓周襄王,姬姓,名郑,周惠王子。轻而无礼,杜预注:“谓过天子门,不卷甲束兵,超乘示勇。”无礼则脱,林尧叟注:“无礼,则待敌必然疏脱。”脱,疏脱。杜预注:“易也。”

[4]滑:滑国,周时姬姓封国,都于滑(今河南睢县西北),后徙费(今山东临沂费县西北)。鲁僖公三十三年,为秦所灭。市于周:市易于周,在周做买卖。乘韦先:孔颖达曰:“遗人之物,必以轻先重后,故先韦,乃入牛。”乘,谓四。韦,谓熟革。

[5]寡君:谓郑穆公。步师:行军。腆:厚。淹:久。积:刍米菜薪。

[6]遽:传车,犹后之驿递。

[7]郑穆公使视客馆:嘉庆重刊宋本《春秋左传正义》无,据《左传杜林合注》补。郑穆公,姬姓,名兰,郑文公子。秦穆公以其依于晋,且晋文公新逝,出兵伐郑。使视宾馆,先是去岁,秦穆公接到戍郑杞子密报:“郑人使我掌其北门之管,若潜师以来,国可得也。”故郑穆公得弦高之报,使人视杞子馆舍。杞子,秦国大夫。僖公三十年,秦、晋合兵伐郑,秦穆公与郑订盟而还,杞子、逢孙、杨孙三人留戍。束载、厉兵、秣马:谓严兵以待秦师。束载,捆物装车。厉兵,磨砺兵器。秣马,喂好马匹。

[8]皇武子:郑国大夫。辞焉:谢辞秦大夫戍郑者,使去。

[9]脯资:干肉和粮食。资,杜预注:“粮也。”饩(xì)牵:牛羊豕。为吾子之将行也:杜预注:“示知其情。”原圃、具囿:园囿名。闲:使……得以清闲。

[10]杞子、逢孙、杨孙:秦国大夫,秦穆公留戍郑国者。杞子掌郑人北门之管,知谋泄,奔齐。逢孙、杨孙亦不敢归秦,奔宋。

[11]孟明:百里视字孟明,秦大夫百里奚子,奉命与蹇西乞、白乙率兵伐郑。知郑有备,还师至崤,为晋师所败,三将被擒,后释归。

申包胥如秦乞师[1]

〔解题〕楚公子弃疾弑楚灵王自立,是为楚平王。平王囚伍奢,忌其二子伍尚、伍员皆贤,诈召之。伍员奔吴,父、兄皆死。伍员矢志复仇。平王死,昭王即位。昭王十年(前506)冬,伍员与吴王阖闾伐楚。昭王亡奔,吴师入郢。楚大夫申包胥入秦告急,秦发兵,败吴师,昭王得复入郢(《史记·楚世家》《史记·秦本纪》)。申包胥与伍员为友,一为复仇几亡楚,一为存国而复楚。申包胥乞师与鲁仲连义不帝秦相并称。申包胥痛哭秦庭,七日勺水不进,大夫爱其邦国,忠直令人浩叹。宋玉《九辩》:“窃美申包胥之气盛兮,恐时世之不固。”庾信《哀江南赋》:“申包胥之顿地,碎之以首。”谢枋得《与李养吾书》:“程婴、杵臼、乐毅、申包胥果何人哉?天地间大事,决非天地间常人所能办。使常人皆能办大事,天亦不必产英雄矣!”

初,伍员与申包胥友[2]。其亡也,谓申包胥曰:“我必复楚国。”申包胥曰:“勉之!子能复之,我必能兴之。”[3]及昭王在随[4],申包胥如秦乞师,曰:“吴为封豕、长蛇,以荐食上国,虐始于楚。寡君失守社稷,越在草莽,使下臣告急,曰:‘夷德无厌,若邻于君,疆埸之患也。逮吴之未定,君其取分焉。若楚之遂亡,君之土也。若以君灵抚之,世以事君。’”[5]秦伯使辞焉[6],曰:“寡人闻命矣,子姑就馆,将图而告。”对曰:“寡君越在草莽,未获所伏,下臣何敢即安?”[7]立依于庭墙而哭,日夜不绝声,勺饮不入口七日。秦哀公为之赋《无衣》[8]。九顿首而坐[9]。秦师乃出[10]。

——《十三经注疏》本《左传·定公四年》

注释

[1]申包胥如秦乞师:语本《左传》。自汉以后,史家纪申包胥乞师事,多沿此语。后世选家沿以为题。

[2]伍员:字子胥,楚人。奔吴,相吴王阖闾称霸,兴师伐楚,大败楚军,入郢,掘平王墓,出其尸,鞭之三百。吴越争霸,阖闾卒,伍员助吴王夫差复仇,为太宰嚭所谗死。见《史记·伍子胥列传》。

[3]“其亡也”七句:《史记·伍子胥列传》:始伍员与申包胥为友,伍员奔亡,谓包胥曰:“我必覆楚。”包胥曰:“我必存之。”及吴兵入郢,伍员求昭王既不得,乃掘楚平王墓,出其尸,鞭之三百。申包胥亡于山中,使人谓伍员曰:“子之报仇,其以甚乎?”申包胥入秦告急,立于秦廷,昼夜哭。秦哀公怜之,曰:“楚虽无道,有臣若是,可无存乎?”乃遣兵救楚。亡,出逃。复,杜预注:“报也。”《史记》引作“覆”。刘绩《春秋左传类解》:“与‘覆’同。旧以为报,非。”

[4]昭王在随:吴兵至郢,昭王入云梦,走郧,再奔于随。见《史记·伍子胥列传》。昭王,姓芈,熊氏,名壬,楚平王子。楚平王遣费无忌为太子建求秦女,继自娶秦女,而疏太子。秦女生子轸。平王卒,轸即位,是为昭王。随,随国,楚附庸国。

[5]“吴为封豕”三句:言吴贪害如蛇、豕,蚕食天下,从上国始于楚。《淮南子·修务训》引作:“吴为封豨、修蛇,蚕食上国,虐始于楚。”封,大。豕、蛇,喻贪。荐,再,数。上国,谓中夏众诸侯国。虐,害。始于楚,始谓先,言将以次至秦。寡君,谓楚昭王。越,远。“夷德无厌”三句:林尧叟注:“吴有楚,则与秦邻。”取分,杜预注:“与吴共分楚地。”灵君,秦君威灵。抚,存恤。

[6]秦伯:秦哀公,嬴姓,赵氏,秦景公之子。使辞焉:使人辞谢。

[7]伏:隐处。

[8]《无衣》:谓《诗经·秦风·无衣》,凡三章,篇旨有异说。《毛诗序》:“《无衣》,刺用兵也。秦人刺其君好攻战,亟用兵而不与民同欲焉。”或谓《无衣》乃秦人攻逐犬戎作。

[9]九顿首:杜预注:“《无衣》三章,章三顿首。”顿首,叩头下拜。杨伯峻注:“古无九顿首之礼,申包胥求救心切,秦哀公肯出师,故特别感谢以至九顿首。”

[10]秦师乃出:杜预注:“为明年包胥以秦师至张本。”

战于郎

〔解题〕鲁哀公十一年(前484),齐国书率师伐鲁,战于郎,鲁童子汪踦死国事。鲁人欲以成人礼殡之,问于孔子,孔子许之。汪踦事见于《礼记·檀弓下》,孔颖达曰:“此节论童子死难之事”。童子死国,后世不乏其人,如夏完淳、张家珍皆闻于世。最早见于载记者,则为汪踦。

战于郎[1]。公叔禺人遇负杖入保者息[2],曰:“使之虽病也,任之虽重也,君子不能为谋也,士弗能死也。不可,我则既言矣。”[3]与其邻重汪踦往,皆死焉[4]。鲁人欲勿殇重汪踦,问于仲尼[5]。仲尼曰:“能执干戈以卫社稷,虽欲勿殇也,不亦可乎!”

——《四部丛刊》景宋本《礼记·檀弓下》

注释

[1]郎:鲁国近邑名,近于鲁国都。《左传·哀公十一年》作“郊”。

[2]“公叔禺人”句:郑玄注:“见走辟齐师,将入保,罢倦,加其杖颈上,两手掖之休息者。禺人,昭公之子。《春秋传》曰公叔务人。”陆德明音义:“禺,音遇,又音务。”孔颖达曰:“禺、务声相近,声转字异也。”保,县邑小城。

[3]使之虽病:谓徭役烦。任之虽重:谓赋税多。“君子不能为谋也”二句:郑玄注:“君子,谓卿大夫也。鲁政既恶,复无谋臣,士又不能死难,禺人耻之。”“不可”二句:谓既言人不能死,己不敢不死。

[4]与其邻重汪踦(yǐ)往:郑玄注:“奔敌,死齐寇。邻,邻里也。重,皆当为童。童,未冠者之称”,“《春秋传》曰童汪踦。”

[5]勿殇:谓以成人之丧殓葬。殇,未成年而死。古人年十九以下,以殇礼祭之。《礼记·丧服小记》:“丈夫冠而不为殇,妇人笄而不为殇。”《礼记·檀弓》所载汪踦之殡,殆礼之变。仲尼:孔子,名丘,字仲尼。

北征(归至凤翔,墨制放往鄜州作)[1]

杜甫

〔解题〕唐代大诗人杜甫字子美,与李白并称“李杜”,与陶渊明、白居易并称“陶杜白”。天宝十四载(755)十一月,安史之乱爆发。杜甫痛心疾首,奔走救国。“国家不幸诗家幸”,安史之乱也造就了一代杜陵诗史。《北征》一首作于至德二载(757),堪称杜陵诗史长篇第一,古今罕匹。先是杜甫兵乱中移家鄜州羌村,闻唐肃宗即位于灵武,只身投奔,道中为叛军逮至长安。至德二载夏脱逃,历尽艰险,至行在凤翔。五月,授左拾遗。时房琯罢相,杜甫上书辩护,触怒肃宗,宰相张镐为解,免罪。闰八月,许回鄜州探家。归而赋《北征》,全诗共一百四十句,计七百字,家事、身世、国事熔为一炉,笔调沉郁悲壮,动人心魄。叶梦得《石林诗话》卷上:“至老杜《述怀》《北征》诸篇,穷极笔力,如太史公纪传,此固古今绝唱。”查慎行评云:“叙事言情,不伦不类,拉拉杂杂,信笔直书。作者亦不知其所以然,而家国之感,悲喜之绪,随其枨触,引而弥长,遂成千古至文,独立无偶。”(《杜诗集评》卷一)此据《杜甫全集校注》,参酌旧注。

皇帝二载秋,闰八月初吉[2]。杜子将北征,苍茫问家室[3]。维时遭艰虞,朝野少暇日[4]。顾惭恩私被,诏许归蓬荜[5]。拜辞诣阙下,怵惕久未出[6]。虽乏谏诤姿,恐君有遗失[7]。君诚中兴主,经纬固密勿[8]。东胡反未已,臣甫愤所切[9]。挥涕恋行在,道途犹恍惚[10]。乾坤含疮痍[11],忧虞何时毕?靡靡逾阡陌,人烟眇萧瑟[12]。前登寒山重,屡得饮马窟[13]。邠郊入地底,泾水中荡潏[14]。猛虎立我前,苍崖吼时裂[15]。菊垂今秋花,石戴古车辙[16]。青云动高兴,幽事亦可悦[17]。山果多琐细,罗生杂橡栗[18]。或红如丹砂,或黑如点漆。雨露之所濡,甘苦齐结实[19]。缅思桃源内,益叹身世拙[20]。坡陀望鄜畤[21],岩谷互出没。我行已水滨,我仆犹木末[22]。鸱鸟鸣黄桑,野鼠拱乱穴[23]。夜深经战场,寒月照白骨[24]。潼关百万师,往者散何卒[25]?遂令半秦民,残害为异物[26]。况我堕胡尘,及归尽华发[27]。经年至茅屋,妻子衣百结[28]。恸哭松声回,悲泉共幽咽[29]。平生所娇儿,颜色白胜雪[30]。见耶背面啼[31],垢腻脚不袜。床前两小女,补绽才过膝。海图拆波涛,旧绣移曲折[32]。天吴及紫凤,颠倒在裋褐[33]。老夫情怀恶,呕泄卧数日[34]。那无囊中帛[35],救汝寒凛慄。粉黛亦解苞,衾裯稍罗列[36]。瘦妻面复光,痴女头自栉[37]。学母无不为,晓妆随手抹。移时施朱铅,狼籍画眉阔[38]。生还对童稚,似欲忘饥渴。问事竞挽须,谁能即嗔喝[39]?翻思在贼愁,甘受杂乱聒。新归且慰意,生理焉能说[40]。至尊尚蒙尘,几日休练卒[41]?仰观天色改,旁觉妖气豁[42]。阴风西北来,惨澹随回纥[43]。其王愿助顺,其俗善驰突[44]。送兵五千人,驱马一万匹[45]。此辈少为贵[46],四方服勇决。所用皆鹰腾,破敌过箭疾。圣心颇虚伫,时议气欲夺[47]。伊洛指掌收,西京不足拔[48]。官军请深入,蓄锐何俱发[49]。此举开青徐,旋瞻略恒碣[50]。昊天积霜露,正气有肃杀[51]。祸转亡胡岁,势成擒胡月。胡命其能久,皇纲未宜绝。忆昨狼狈初,事与古先别[52]。奸臣竟菹醢,同恶随荡析[53]。不闻夏殷衰,中自诛褒妲[54]。周汉获再兴,宣光果明哲[55]。桓桓陈将军,仗钺奋忠烈[56]。微尔人尽非,于今国犹活[57]。凄凉大同殿,寂寞白兽闼[58]。都人望翠华,佳气向金阙[59]。园陵固有神,扫洒数不缺[60]。煌煌太宗业,树立甚宏达[61]。

——萧涤非主编《杜甫全集校注》卷四,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年版

注释

[1]北征:自凤翔归鄜州。征,谓行。赵次公谓:“班彪自长安避地凉州,作《北征赋》,公亦因所往之方同,故借二字为题耳。”仇兆鳌注:“自行在往鄜州,鄜州在凤翔东北,故以‘北征’命题。”杜甫此行发凤翔,经麟游、邠州、宜君,至鄜州。归至凤翔:至德二载夏,杜甫逃出长安,至凤翔。凤翔,唐初,为岐州。天宝初,改扶风郡。至德初,改凤翔郡,寻改凤翔府,号西京。肃宗即位,以为临时行在。墨制:犹墨敕。皇帝亲书,不经外廷加印即下达的命令。见李肇《翰林志》。鄜州:本秦、汉上郡城,后魏置东秦州,改北华州,后改鄜州。隋罢州,置鄜城郡。唐复为鄜州。天宝初,改洛交郡,后置保大军节度。乾元初,仍为鄜州。先是杜甫以兵乱,自奉先携家至白水。潼关失守,白水沦陷,乃携家至鄜州羌村。

[2]皇帝:谓唐肃宗。二载秋:谓至德二载,时在闰八月。初吉:《诗经·小雅·小明》:“二月初吉,载离寒暑。”《毛传》:“初吉,朔日也。”朔日,夏历初一。后泛指月初。此指初一。

[3]杜子:杜甫自称。苍茫:犹侘傺,失意恍惚貌。家中消息不明,心甚挂之。然探问家室非出己意,且当国家用人之际,不忍归视,故云“苍茫”。本篇诗句“道途犹恍惚”,亦可见之。问家室:探问妻子儿女。

[4]维时:犹斯时。遭艰虞:谓国家遭难,军兴孔急。

[5]“顾惭”二句:承上两句,以见其不愿归家及失意之悲。蓬荜,蓬门荜户,贫陋家室。

[6]怵惕:惶恐不安。《礼记·祭义》:“春,雨露既濡,君子履之,必有怵惕之心,如将见之。”

[7]“虽乏”二句:仇兆鳌注:“公为拾遗,故恐君有遗失。”

[8]中兴主:谓唐肃宗李亨。天宝十五载六月,潼关失守,唐玄宗奔蜀。七月,太子李亨即位灵武,是为肃宗,改元至德。杜甫《喜达行在所三首》其三:“今朝汉社稷,新数中兴年。”经纬:经纬天下,治理国家。密勿:谓黾勉,勤勉努力。《汉书·刘向传》:“勉强以从王事,则反见憎毒谗诉,故其《诗》曰:‘密勿从事,不敢告劳。无罪无辜,谗口嗸嗸。’”

[9]东胡:谓安史叛军。《旧唐书·安禄山传》:“营州柳城杂种胡人也。”《旧唐书·史思明传》:“营州宁夷州突厥杂种胡人也。”赵次公谓是年正月安庆绪已弑父禄山,故指安庆绪。

[10]行在:即行在所,天子行幸所居。此指凤翔。恍惚:心神无着。

[11]疮痍:战伤之苦。

[12]“靡靡”二句:王粲《从军诗》:“悠悠涉荒路,靡靡我心愁。四望无烟火,但见林与丘。”靡靡,犹迟迟。《诗经·王风·黍离》:“行迈靡靡,中心摇摇。”阡陌,田间道。人烟,曹植《送应氏诗》:“中野何萧条,千里无人烟。”眇萧瑟:言人皆避乱,无留居者。萧瑟,犹萧条。

[13]寒山重:谓重叠非一山,跋涉劳苦可知。“屡得”句:意谓所经皆含疮痍。饮马窟,古乐府有《饮马长城窟行》。

[14]邠(bīn)郊:邠州,古豳国。周先祖公刘曾居豳。唐开元十三年,改豳州为邠州。泾水:按《括地志》,泾水发源泾州东,南流过邠州界,至高陵入渭水。荡潏(jué):水流貌。

[15]“猛虎”二句:曹操《苦寒行》:“熊罴对我蹲,虎豹夹路啼。”吴瞻泰曰:“‘邠郊’四句写秦中险阻”,“猛虎,状苍崖之蹲踞。”

[16]“石戴”句:赵次公曰:“陵谷迁变,石上仍有辙迹也。”

[17]“青云”二句:愁思难解,借景以慰藉。仇兆鳌曰:“阮籍诗:‘托志青云上。’殷仲文诗:‘能使高兴尽。’”

[18]罗生:丛生。橡栗:栎实。

[19]“雨露”二句:《礼记·祭义》:“雨露既濡。”《淮南子·泰族训》:“雨露以濡之,其生物也。”蔡梦弼曰:“山果杂橡栗之类,或红或黑,皆沾雨露之恩;或甘或苦,同时结实。微物尚得其所若此,可以人而不如之乎?”

[20]缅思:遥想。桃源:即桃花源。陶渊明《桃花源记》叙秦时人避乱入桃花源,其后人与外隔绝。后世以桃源指世外。“益叹”句:蔡梦弼曰:“甫叹身居乱世,不能为桃源之隐,足见其谋之拙也。”

[21]坡陀:山岗起伏不平。鄜畤(zhì):即鄜州。春秋时,秦文公“作鄜畤,用三牲郊祭白帝焉”。见《史记·封禅书》。

[22]“我行”二句:蔡梦弼曰:“心欲速至,故先行,已到水滨,而仆从迟在木末也。”木末,《楚辞·九歌·湘君》:“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王洙曰:“木末,言犹远也。”我仆,语本《诗经·周南·卷耳》:“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仇兆鳌《杜诗详注》:“《杜臆》:‘公先至水滨,望家切而行步速也。’《诗》:‘我仆痡矣。’《楚辞》:‘搴芙蓉兮木末。’”

[23]“鸱鸟”二句:写兵兴后悲惨景状。鸣黄桑,黄桑即柘,叶可饲蚕,材可制弓。拱乱穴,陆佃《埤雅》卷十一:“今一种鼠,见人则交其前足而拱,谓之礼鼠,亦或谓之拱鼠。”

[24]“夜深”二句:王粲《七哀诗》:“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今或引《资治通鉴》所载至德元载十二月回纥兵与郭子仪军合,大破叛军,子仪还军洛交,谓“当即此役所遗留之惨景,非指哥舒翰潼关之败”。然“白骨”对应下之“秦民”,或言百姓死于丧乱,非仅谓将士死于战事。

[25]“潼关”二句:感慨哥舒翰灵宝兵败,潼关失守,关中百姓遭难。蔡梦弼曰:“潼关乃京师之喉咽”,“甫深为哥舒叹惜也。”按《旧唐书·哥舒翰传》,哥舒翰以兵二十万守潼关,天宝十五载六月,引师出关,四日次于灵宝西原,八日与叛军战。崔乾祐以数千人先据险要,官军轻敌躁进,溃败,死者数万。哥舒翰回守潼关,为部下蕃将火拔归仁劫送洛阳。杜甫《潼关吏》:“请嘱防关将,慎勿学哥舒。”散何卒,溃散仓卒。卒,同“猝”。

[26]秦民:谓关中百姓。仇兆鳌注:“长安旧为秦地,故曰秦民。”异物:身死化为异物。蔡梦弼曰:“异物,鬼也。秦地之民,半为鬼物。言将非其人,祸延天下。”

[27]堕胡尘:自谓陷于叛军。明年夏脱逃,间关至凤翔。尽华发:赵次公曰:“言尽华发,则其存者于离乱之久,见其尽老也。”至德二载,杜甫困于长安。

[28]经年:杜甫至德元载七月离鄜州,明年闰八月始返。衣百结:鹑衣百结,状写妻子儿女衣服破败、生计困顿。

[29]“恸哭”二句:相见恸哭,借松声、悲泉言之。杜甫《羌村三首》其一:“妻孥怪我在,惊定还拭泪”,“邻人满墙头,感叹亦歔欷。”

[30]“颜色”句:写儿之饥色。王嗣奭《杜臆》:“颜色白胜雪,乃饥色也。”仇兆鳌《杜诗详注》径引为注。今或谓白雪以喻颜色白皙俊美,不免误解。以下八句,皆写儿女衣衫不备寒态,惟此二句写饥状,合之十句,并写儿女饥寒。

[31]耶:古同“爷”,谓父亲。《韵府》:“俗人谓父曰耶。”

[32]“床前”四句:呼应“妻子衣百结”,写两小女衣裙破旧,鹑衣,以鹌鹑羽短色杂,形容衣着破败不堪,补丁极多。蔡梦弼曰:“言妻子寒冻,以图障旧绣补鈇而为小儿短衣,故波涛为之拆,绣纹为之移,天吴及紫凤之类,或颠或倒,其贫苦可知也。”

[33]“天吴”二句:赵次公曰:“天吴,海图所画之物;紫凤,旧绣所刺之物。剪旧物以补竖衣,故拆移而颠倒也。”李长祥曰:“既可笑,又可怜,想见旧家贫困。”天吴,即水伯。《山海经·海外东经》:“朝阳之谷,神曰天吴,是为水伯”,“其为兽也,八首人面,八足八尾,皆青黄。”《山海经·大荒东经》:“八首人面,虎身十尾,名曰天吴。”紫凤,赵岐《三辅决录》卷一:“太史令蔡衡对曰:‘凡象凤者有五:多赤色者凤,多黄者鹓雏,多青者鸾,紫者鸑鷟,白者鵕?。今五色多青,乃鸾,非凤也。’”张华注《禽经》“亦曰鸑鷟”条:“凤之小者曰鸑鷟,五彩之文,三岁始备也。”裋(shù)褐,粗陋布衣。裋,一作“短”。《方言》:“关西谓襜褕短者为裋褐。”《汉书·贡禹传》:“妻子糠豆不赡,裋褐不完。”颜师古注:“裋者,谓僮竖所着布长襦也。褐,毛布之衣也。”

[34]“呕泄”句:极言不乐观此。

[35]那无:犹岂无。那,一作“能”。杜甫《季秋苏五弟缨江楼夜宴》:“对月那无酒,登楼况有江。”

[36]衾裯:被褥床帐等用品。衾,被子。裯,床帐。

[37]头自栉(zhì):梳头打扮。栉,梳头。

[38]施朱铅:脸上涂粉黛。朱铅,谓丹粉。狼籍:杂乱貌。画眉阔:江浩然曰:“盖言学画不成眉样。观‘狼籍’二字及上‘随手抹’可见。”

[39]“问世”四句:蔡梦弼曰:“甫喜对童稚,虽彼骄騃,亦莫忍生嗔喝之怒。盖念在贼苦,宁甘受此乱聒,复何嫌耶?”

[40]生理:生计。焉能说:以叛乱尚未讨平也,即下云“至尊尚蒙尘,几日休练卒”。

[41]至尊:谓唐肃宗。蒙尘:暴露在外,无定居。天子在外曰蒙尘。林尧叟注云:“天子出奔,谓之蒙尘。”《左传·僖公二十四年》:“天子蒙尘于外。”休练卒:休兵,停止练兵。借指讨平叛乱。

[42]“仰观”二句:蔡梦弼曰:“言妖氛渐息,天宇澄清也。”

[43]“阴风”二句:至德二载,唐肃宗遣中官使回纥,借兵平叛。九月,回纥王怀仁可汗遣太子叶护率兵四千余助讨贼(《旧唐书·回纥传》、《唐会要》卷九十八《回纥》)。下文“送兵五千人”,举其约数。惨澹,形容白色。胡小石曰:“二句影射回纥衣饰,此应与《留花门》诗相参证。”回纥,其先为匈奴之裔。贞元四年,与唐和亲,遣使长安,上表请改“回纥”为“回鹘”。见《旧唐书·回纥传》。

[44]其王:谓回纥王怀仁可汗。助顺:语本《孟子·公孙丑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善驰突:回纥人骁强,善驰马斗射。驰突,仇兆鳌注:“驰骤冲突也。”

[45]“送兵”二句:蔡梦弼曰:“时回纥以兵助顺,兵五千而马万匹者,谓良将之用兵马,必有副也。”

[46]少为贵:贵壮健,非谓贵精少。《史记·匈奴列传》:“苟利所在,不知礼义”,“贵壮健,贱老弱。”

[47]“圣心”二句:唐肃宗执意借回纥兵,力排群臣众议。仇兆鳌注:“‘虚伫’,帝望回纥。‘气夺’,群议沮丧。”张?曰:“唯此议不行,回纥果为唐患,而河北迄非唐有。”虚伫,虚心以待。

[48]伊洛:伊水、洛水,借指东都洛阳。西京:谓长安。

[49]“官军”二句:王嗣奭曰:“见不可全恃夷兵,但借为先驱耳。语语经济中窾,此必平日所熟筹于心者,始知怵惕未出,恐君遗失,非口头话也。”

[50]“此举”二句:言收复两京,即当乘胜长驱幽燕,直捣贼巢。开青徐:青、徐二州,在洛阳东。略:谓夺取。恒碣:恒山、碣石,俱属古燕地。

[51]“昊天”二句:仇兆鳌注:“仍以天意决其必胜也。”昊天,蔡梦弼曰:“元气广大,谓之昊天。喻肃宗有威断也。”昊天又指秋天。汉《郊祀歌》:“西颢沆砀,秋气肃杀”,“奸伪不萌,妖孽伏息。”(《汉书·礼乐志》)杜甫意谓乘此出兵平叛,正其时也。正气,刚大之气。肃杀,蔡梦弼曰:“肃杀,阴气之正也。天子自有真,禄山其窃伪者乎?故云。”

[52]“忆昨”二句:写唐玄宗携杨贵妃等仓皇西入蜀,至马嵬坡,六军哗变,杀杨国忠,贵妃赐死。狼狈,喻国家多难失势。古先,谓古先帝王。赵次公曰:“盖谓古先亦有衰乱,而今日与之殊别焉。其殊别者何也?奸臣如杨国忠既诛,其党与失势而荡析矣。此与古先别之一也。夏、殷亦衰矣,而褒、妲不诛。上皇乃能割情忍爱而诛贵妃。此与古先别之二也。”

[53]“奸臣”二句:马嵬之变,军士杀杨国忠。同日,贵妃赐死。国忠子杨暄、御史大夫魏方进及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皆死。见《旧唐书·杨国忠传》。奸臣,谓杨国忠。菹(zū)醢(hǎi),剁成肉酱。同恶:谓杨氏家族党羽。荡析,翦除。

[54]“不闻”二句:谓夏桀宠妺喜,商纣王宠妲己,周幽王宠褒姒,皆荒淫亡国,不闻其悔过而诛之。赞许唐玄宗善改过。然玄宗实不得已。杜甫言此得温厚之义。褒妲,褒姒、妲己。

[55]“周汉”二句:蔡梦弼曰:“谓周宣王、汉光武皆中兴之主,以喻肃宗明断,再造唐室也。”宣光,宣谓周宣王,名静,周厉王子,即位任用贤能,史称宣王中兴。光谓光武帝刘秀,再造汉室,史称光武中兴。

[56]“桓桓”二句:盛赞陈玄礼之功。桓桓,威武貌。《尚书·牧誓》:“尚桓桓,如虎如貔,如熊如罴,于商郊。”《诗经·鲁颂·泮水》:“桓桓于征,狄彼东南。”陈将军,龙武大将军陈玄礼,马嵬兵变,议诛杨国忠,迫使玄宗赐死杨贵妃。从玄宗入蜀,回封蔡国公。见《旧唐书·王毛仲传》附陈玄礼传。仗钺,持钺,统帅军队。

[57]微:谓无。尔:谓陈玄礼。国犹活:国犹存。许《彦周诗话》:“独以活国许陈玄礼,何也?盖祸乱既作,惟赏罚当则再振,否则不可支持矣。玄礼首议太真、国忠辈,近乎一言兴邦,宜得此语。”

[58]“凄凉”二句:写长安尚未收复,京师百姓切盼王师。大同殿,在皇城东南兴庆宫中。《唐六典·尚书工部》:“宫之西曰兴庆门,其内曰兴庆殿。次南曰金明门,门内之北曰大同门,其内曰大同殿。”白兽闼(tà):即白兽门。按《三辅黄图》,未央宫有白虎殿,唐避太祖讳,改为白兽殿。

[59]望翠华:望肃宗收复京师。翠华,天子仪仗,翠羽为饰,借指帝王车驾。佳气:帝王之气,用光武帝南阳佳气故事。《后汉书·光武帝纪》论曰:“后望气者苏伯阿为王莽使至南阳,遥望见舂陵郭,唶曰:‘气佳哉!郁郁葱葱然。’”金阙:天子宫阙。

[60]园陵:谓唐代先帝陵墓,在长安一带。固有神:谓祖宗有灵,保佑大唐。扫洒:奉祀洒扫。数不缺:扫洒园陵,礼数不缺。

[61]“煌煌”二句:冀肃宗承祖业,再造中兴。赵次公曰:“当思祖宗创业,如太宗贞观之盛,岂复有播迁之事哉?”蔡梦弼曰:“谓先帝山陵皆蓄神灵,可以阴骘子孙,而中兴之君,复尽孝道,扫洒之礼,未尝少缺。自兹已往,必能绍复太宗之业。”太宗业,唐太宗李世民即位后国家称盛,史称贞观之治。树立,建立。

虞允文传(节选)

〔解题〕虞允文字彬甫,隆州仁寿人。绍兴二十三年(1153)进士,通判彭州,累迁中书舍人,直学士院。三十一年(1161),金主完颜亮大举南侵。虞允文犒军采石,主动率师抵御,以少胜多,取得采石之捷。完颜亮争瓜洲不胜,为部下所杀。金遣使议和。虞允文主于北伐,收复失地。历参知政事、四川宣抚使、右仆射等职,乾道八年迁左仆射。九月,罢相,出为四川宣抚使。封雍国公。淳熙元年(1174)卒。谥忠肃。著有《经筵春秋讲义》《虞雍公奏议》等书,有诗文集十卷,不传。虞允文本一书生,受命犒师,临危挺身而出,曰:“危及社稷,吾将安避!”高宗嘉叹说:“虞允文公忠出天性,朕之裴度也。”(《宋史·虞允文传》)《宋史》载其事迹主要采自杨万里撰神道碑,兼采其进札、赛驹《采石、瓜洲毙亮记》。南宋一些笔记怀疑采石之捷,多门户争讼之见。若非虞允文等力拒金兵,完颜亮“晨炊玉麟堂”,或不能免,其无愧“肃爽须眉一代雄”(黄景仁《虞忠肃祠》)。《宋史·虞允文传》计四千一百余字,此录中间数段。

金主亮修汴[1],已有南侵意。王伦还,言敌恭顺和好[2]。汤思退再拜贺,置边备不问[3]。及金使施宜生颇泄敌情,张焘密奏之[4]。亮又隐画工,图临安湖山以归。亮赋诗,情益露[5]。允文上疏言:“金必败盟,兵出有五道,愿诏大臣豫思备御。”[6]时三十年正月也。十月,借工部尚书充贺正使,与馆伴宾射[7],一发破的,众惊异之。允文见运粮造舟者多,辞归,亮曰:“我将看花洛阳。”允文还,奏所见及亮语,申言淮、海之备。

除中书舍人,直学士院[8]。三衙管军以宦寺充承受[9],允文言:“自古人主大权,不移于奸臣,则落于近倖。秦桧盗权,十有八年。桧死,权归陛下。迩来三衙交结中官,宣和、明受,厥鉴未远。”[10]上大悟,立罢之。

金使王全、高景山来贺生辰,口传亮悖慢语,欲得淮南地。索将相大臣议事[11],于是召三衙大将赵密等议举兵[12]。侍从台谏集议[13],宰臣陈康伯传上旨:“今日更不问和与守,直问战当如何。”[14]遣成闵为京湖制置使,将禁卫五万,御襄汉上流[15]。允文曰:“兵来不除道,敌为虚声以分我兵,成其出淮奸谋尔。”[16]不听,卒遣闵。七月,金主亮徙汴[17]。允文复语康伯:“闵军约程在江、池,宜令到池者驻池,到江者驻江。若敌兵出上流,则荆、湖之军捍于前,江、池之军援于后;若出淮西,则池之军出巢县,江州军出无为,可为淮西援,是一军而两用之。”[18]康伯然其说,而闵军竟屯武昌。

九月,金主命李通为大都督,造浮梁于淮水上[19]。金主自将兵号百万,毡帐相望,钲鼓之声不绝。十月,自涡口渡淮[20]。先是,刘锜措置淮东,王权措置淮西。至是,权首弃庐州,锜亦回扬州,中外震恐。上欲航海,陈康伯力赞亲征。是月戊午,枢臣叶义问督江淮军,允文参谋军事。权又自和州遁归,锜回镇江,尽失两淮矣[21]。

十一月壬申,金主率大军临采石,而别以兵争瓜洲。朝命成闵代锜,李显忠代权,锜、权皆召。义问被旨,命允文往芜湖趣显忠交权军,且犒师采石,时权军犹在采石。丙子,允文至采石,权已去,显忠未来[22]。敌骑充斥,我师三五星散,解鞍束甲坐道旁,皆权败兵也。允文谓坐待显忠则误国事,遂立招诸将,勉以忠义,曰:“金帛、告命皆在此,待有功。”[23]众曰:“今既有主,请死战。”或曰:“公受命犒师,不受命督战。他人坏之,公任其咎乎?”允文叱之曰:“危及社稷,吾将安避!”

至江滨,见江北已筑高台,对植绛旗二,绣旗二,中建黄屋,亮踞坐其下。谍者言:前一日刑白黑马祭天,与众盟,以明日济江,晨炊玉麟堂,先济者予黄金一两[24]。时敌兵实四十万[25],马倍之,宋军才一万八千。允文乃命诸将列大阵不动,分戈船为五[26],其二并东西岸而行,其一驻中流,藏精兵待战,其二藏小港,备不测。部分甫毕,敌已大呼,亮操小红旗麾数百艘绝江而来[27],瞬息抵南岸者七十艘,直薄宋军,军小却。允文入阵中,抚时俊之背曰:“汝胆略闻四方,立阵后则儿女子尔。”[28]俊即挥双刀出,士殊死战。中流官军亦以海鰌船冲敌,舟皆平沉[29],敌半死半战,日暮未退。会有溃军自光州至,允文授以旗鼓,从山后转出,敌疑援兵至,始遁[30]。又命劲弓尾击追射,大败之。僵尸凡四千余,杀万户二人,俘千户五人及生女真五百余人。敌兵不死于江者,亮悉敲杀之,怒其不出江也。以捷闻[31]。犒将士,谓之曰:“敌今败,明必复来。”夜半,部分诸将,分海舟缒上流,别遣兵截杨林口[32]。丁丑,敌果至。因夹击之,复大战,焚其舟三百,始遁去。再以捷闻[33]。既而敌遣伪诏来谕王权,似有宿约。允文曰:“此反间也。”仍复书言:“权已置典宪,新将李世辅也,愿一战以决雌雄。”[34]亮得书大怒,遂焚龙凤车,斩梁汉臣及造舟者二人[35],乃趋瓜洲。汉臣,教亮济江者也。

——《宋史》卷三百八十三《虞允文传》,中华书局1977年版

注释

[1]金主亮:完颜亮字元功,完颜阿骨打长孙。皇统九年,弑君篡位,改元天德。正隆六年,率军南侵。从弟完颜雍乘机称帝。完颜亮与宋兵争瓜洲,以残暴为部将完颜元宜等所杀,年四十。大定二年,降封海陵郡王,谥曰炀。后降海陵庶人。修汴:复修汴梁。贞元元年三月,完颜亮诏中外,改元贞元,改燕京为中都府,曰大兴,汴京为南京,中京为北京。见《金史·海陵本纪》。

[2]王伦:字正道,莘县人。家贫无行,喜任侠。汴京失守,乘机自荐其才,奏补修职郎,斥不用。建炎元年,充大金通问使。绍兴二年归,除右文殿修撰。七年,充迎奉梓宫使。及还,言金人许还梓宫及太后,又许归河南地。明年,再使金国,金主亶遣江南诏谕使,偕王伦至南。朝论以金使肆骄,抗议甚喧。九年,赴金国议事,拘而不遣。十四年,金欲以王伦为平滦三路都转运使,王伦曰:“奉命而来,非降也。”遂为缢杀。见《宋史·王伦传》。

[3]汤思退:字进之,处州人。绍兴十五年,授建州政和令。试博学鸿词科,除秘书省正字。累迁右仆射。二十九年,升左仆射。明年,侍御史陈俊卿论其奸诈,所为多效秦桧,遂罢。隆兴元年,再相,主和议。张浚罢政,孝宗命作书,许金四郡。既而中悔,汤思退罢相,寻责居永州。太学生张观等七十二人上书劾汤思退、王之望、尹穑奸邪误国,乞斩之。汤思退忧悸死。见《宋史·汤思退传》。

[4]施宜生:字明望,邵武人。政和四年,擢上舍第。授颍州教授。金兵入汴,遁逸江南。投奔伪齐刘豫,上书陈取宋之策。刘豫废,施宜生累迁翰林侍讲学士。正隆四年,为宋国正旦使。以耻见宋人,力辞,不许。宋命张焘馆之都亭,间以讽劝。施宜生以隐语示警,使还,坐是死。见《金史·施宜生传》。张焘:字子公,饶州德兴人。政和八年进士,官秘书省正字。靖康元年,李纲辟入幕。李纲贬,张焘坐累亦贬。建炎初,起通判湖州。绍兴二十九年,除吏部尚书。金使施宜生来,奉诏馆之,“宜生于是漏敌情,焘密奏早为备”。孝宗即位,除知枢密院。隆兴元年,迁参知政事,以老病不拜。年七十五卒,谥忠定。见《宋史·张焘传》。

[5]“亮又隐画工”四句:岳珂《桯史》卷八《逆亮辞怪》:“及得志,将图南牧,遣我叛臣施宜生来贺天申,隐画工于中节,使图临安之城邑及吴山、西湖之胜以归。既进绘事,大喜,瞯然有垂涎杭越之想,亟命撤坐间软屏,更设所献,而于吴山绝顶貌己之状,策马而立,题其上曰:‘万里车书盍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临安湖山,杭州西湖、吴山。

[6]败盟:毁信弃盟。

[7]贺正使:宋对金称臣,互派节岁贺使。贺正使,贺新正使臣。绍兴三十年冬,虞允文假工部尚书充使金贺正使。馆伴:古时陪同外族宾客使者的小吏。宾射:古射礼之一。《周礼·春官·大宗伯》:“以宾射之礼,亲故旧朋友。”贾公彦曰:“宾射之礼者,谓行燕饮之礼,乃与之射,所以申欢乐之情。”

[8]中书舍人:魏晋时,中书省置中书通事舍人,掌宣诏命。南朝梁时,去“通事”,称中书舍人。隋、唐时,职掌制诰。宋初亦设中书舍人,实不任职。元丰改制,始掌起草诏令。直学士院:任直学士。唐门下省弘文馆、中书省集贤殿院皆置学士,掌校理图籍,六品以下称直学士。后凡官资较浅者,初入直馆阁,为直学士,班在学士下,待制上。宋时,龙图阁、天章阁、宝文阁皆有学士、直学士。

[9]三衙管军:宋时禁军、厢兵掌管于三衙。殿前都指挥使司、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司、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司,总称三衙,各设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都虞侯。宦寺:宦官。宦官古称寺人,故云。又称中涓、中官。

[10]近倖:帝王宠倖,用指宦官。秦桧:字会之,江宁人。政和五年进士,补密州教授。靖康元年,累迁御史中丞。明年,随徽、钦二帝至北。建炎四年,至临安。深得高宗宠信,拜相。主和议,权倾朝野,颇事构陷。绍兴二十五年卒。《宋史》有传。宣和:宋徽宗年号。徽宗信用蔡京、童贯、梁师成、李彦辈,国势衰微。明受:建炎三年,苗刘兵变,赵构退位,赵旉即位,改元明受。在位二十六日夭。高宗复位,封赵旉元懿太子。

[11]“金使王全”四句:按《金史·李通传》,正隆六年四月,完颜亮以签书枢密院事高景山为宋帝生日使,尚书右司员外郎王全为副使,教之以诋责宋主,索汉、淮之地。高、王至宋,颇恣横无礼。生辰,高宗生辰称天申节,为旧历五月二十一日。《宋史·高宗本纪》:“(建炎元年五月)乙未,以生辰为天申节。”悖慢,违逆不敬。

[12]赵密:字微叔,太原清源人。绍兴初,官康州刺史,总管泾原马步军。累升殿前都指挥使。隆兴二年,致仕。俄报金兵犯淮,诏起故官。乾道元年致仕,年七十一卒。见《宋史·赵密传》。

[13]侍从:宋时,称翰林学士、给事中、尚书、侍郎为侍从。台谏:以专司纠弹御史为台官,以职掌建言给事中、谏议大夫为谏官,合称台谏。

[14]陈康伯:字长卿,信州弋阳人。宣和三年进士。绍兴三十一年,拜左仆射。荐虞允文参谋军事,起用刘锜为江淮浙西制置使。孝宗即位,陈康伯主北伐。遭弹劾,举张浚代之。汤思退再相,张浚罢。汤思退罢,陈康伯起为左相。乾道元年病卒。《宋史·陈康伯传》:“先是叶义问、贺允中使还,言金必败盟。康伯请早为之备,建四策。”

[15]成闵:字居仁,邢州人。高宗即位,成闵以军功累迁保宁军承宣使。绍兴二十四年,拜庆远军节度使。三十一年,除湖北京西制置使,回援淮西。未几,除淮东制置使,驻镇江。完颜亮死,超拜太尉,寻罢。淳熙元年卒,年八十一。见《宋史·成闵传》。京湖制置使:南宋自西向东,即四川、京湖、江淮、沿海,各设制置使,掌军政。绍兴末,置湖北京西制置使。将禁卫五万:《宋史·成闵传》:“金主亮将败盟,诏闵提禁旅三万,镇武昌。”记载不一。襄汉:襄水、汉水。襄汉上流在襄阳。

[16]除道:除治新路,以便行旅。《左传·庄公四年》:“令尹斗祁、莫敖屈重除道梁溠,营军临随。”

[17]徙汴:《宋史·高宗本纪》:“(绍兴三十一年七月)金主亮徙都汴京。”

[18]江、池:江州、池州。上流:即襄汉上流。荆、湖:荆南、湖北。淮西:即淮右。宋设淮南路,熙宁间分东、西二路。东路称淮左,西路称淮右。巢县、无为:唐武德间,改襄安为巢县。宋太平兴国间,置无为军,领巢县、庐江县。熙宁间,析巢县、庐江地,置无为县。

[19]“九月”三句:《宋史·高宗本纪》:“(绍兴三十一年九月)金主亮以尚书右丞李通为大都督,造浮梁于淮水之上,遂自将来攻,兵号百万,远近大震。”李通,《金史·李通传》:李通得用于完颜亮,拜参知政事。完颜亮欲大肆征伐,统一天下。李通逢迎其意,完颜亮“以通为谋主,遂议兴兵伐江南”。正隆六年二月,李通拜右丞。未几,为领军副大都督。完颜亮死,李通以主谋南下之罪死。浮梁,浮桥。

[20]“金主自将兵”五句:《宋史·刘锜传》:“金主亮调军六十万,自将南来。”《金史·李通传》:正隆六年九月,完颜亮具装启行,十月六日夜至蒙城,八日大军渡淮,二十四日至和州。钲鼓:行军时用以指挥进退。涡口:涡水入淮处,在今安徽怀远东北。

[21]“先是”十五句:《宋史·高宗本纪》:绍兴三十一年九月十六日,诏刘锜、王权、李显忠、戚方严备清河、颍河、涡河口。十八日,成闵渡江,屯应城。十月一日,诏将亲征。二日,金人自涡口渡淮。九日,王权闻金兵至,自庐州引兵遁,屯昭关。刘锜闻之,自淮阴引兵归扬州。十七日,完颜亮入庐州。王权自昭关遁,金兵追至尉子桥,王权退保和州。十八日,高宗闻王权败。十九日,命叶义问督视江淮军马,中书舍人虞允文参谋军事。真州陷,金人不入城,遂犯扬州。二十一日,王权自和州遁归,屯东采石。二十三日,刘锜退军瓜州,金人陷扬州。参见《金史·海陵本纪》。刘锜,字信叔,德顺军人。善射,知兵略。高宗即位,差知岷州,为陇右都护。以顺昌大捷,升枢密院副都承旨、沿淮制置使。秦桧沮之,久居闲职。绍兴三十一年,金兵南侵,刘锜为江淮、浙西制置使,节制诸路军马。引兵屯扬州。王权溃遁,诏刘锜专防江,刘锜遂至镇江。三十二年病殁。见《宋史·刘锜传》。叶义问,字审言,严州寿昌人。建炎初,登进士第。累迁殿中侍御史,拜同知枢密院事。绍兴三十一年,奉命视师,督江淮军。素不习军旅,措置多未当。金兵退,请辞归。乾道六年卒,年七十三。见《宋史·叶义问传》。两淮,宋熙宁后,淮南路分东、西二路,简称淮东、淮西,合称两淮。枢臣,宰辅重臣。此指叶义问,时知枢密院事。

[22]“十一月壬申”十四句:《宋史·高宗本纪》:绍兴三十一年十一月三日,成闵引兵援淮西。四日,召王权赴行在,以李显忠代。七日,完颜亮临江筑坛,刑马祭天,期翌日南渡。八日,虞允文督建康诸军统制官张振、王琪、时俊、戴皋等,以舟师拒于东采石。九日,允文遣水军统制盛新以舟师击于杨林河口。完颜亮焚其舟而去。李显忠,本名世辅,字君锡,绥德青涧人。绍兴中自西夏率众来归,赐名显忠。忤秦桧,屏居台州。绍兴三十一年,起池州都统。王权败遁,诏李显忠代之。复和州、灵壁、宿州。与副将邵宏渊不和,师溃符离。责授团练使,安置长沙,徙信州。后起太尉,归老会稽。见《两浙名贤录》卷五十三《寓贤》。采石,采石矶,又名牛渚矶,在今安徽马鞍山。

[23]告命:谓告身,授官之符。

[24]“至江滨”十二句:《金史·李通传》:“遂筑台于江上。海陵被金甲登台,杀黑马以祭天,以一羊一豕投于江中”,“海陵置黄旗、红旗于岸上,以号令进止,红旗立则进,黄旗仆则退。”绛旗,红旗。绣旗,谓黄绣旗。宇文懋昭《大金国志》卷十五:“临江筑坛,刑马祭天,必欲驱诸军渡江”,“绣旗二,中张黄盖,帝执小红旗麾众。”黄屋,指黄盖。济江,渡江。玉麟堂,在金陵。高宗南渡,取为行宫。见周必大《记金陵登览》。

[25]实四十万:完颜亮率兵南侵,实六十万,号百万,分兵南下,自随四十万。

[26]戈船:大船。

[27]绝江:过江。绝,越过。《荀子·劝学》:“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

[28]时俊:时为步军统制。杨万里为虞允文撰《神道碑》:“公即与时俊等谋整步骑为阵”,“其登岸者与官军战,我师少却。公乘马往来阵间,顾见时俊,抚其背曰:‘汝胆略闻四方,今可作气否?若立阵后,则儿女子耳。’俊回顾曰:‘舍人在此耶?’即手挥双长刀,出阵奋击,士皆殊死战,无不一当百,俘斩略尽。”

[29]海鰌船:小型战船。海鰌,海鲸。平沉:沉没。

[30]“会有溃军”五句:赛驹《采石、瓜洲毙亮记》:“会淮西溃散官军有从光州转江而至者三百余人,允文抚劳,授以旗鼓,自山后转出。虏以为援兵至,遂引余兵遁去。”

[31]以捷闻:《三朝北盟会编》卷二百三十八载虞允文进札二,前札云:“臣于八日午后到采石,见江北金兵甚众”,“摆布仅毕,忽闻敌众齐声发喊,金主亲执小红旗,麾数百舟绝江而来”,“至夜师旋,计其岸上之尸,凡二千七百人;射杀万户一人”,“生擒千户二人,金人三十余人。”赛驹《采石、瓜洲毙亮记》:“计其岸上之尸,凡三千七百余人;杀死万户一人;生获千户五人,女真三百余人,死于中流者不胜计。”杨万里撰《神道碑》:“至夜师还,数尸四千有七百;杀万户二人;生得千户五人,女真五百人。是夕公具捷奏闻。”宋人赵甡之谓“一时之记录,莫不张其声势,大其功伐”,《中兴遗史》:“是役也,金人有四十舟在杨林,出江者止十七舟。官军止有海鳅十艘迎战,二战舰终不出”,“金人死士五百人,不死于江者,亮尽数杀之,怒其舟不能出江也。”万户、千户:金初置万户,即万夫之长。置千户,即千夫之长,又称猛安。生女真:女真人,未入契丹籍。《金史·本纪第一·世纪》:“五代时,契丹尽取渤海地,而黑水靺鞨附属于契丹。其在南者籍契丹,号熟女真;其在北者,不在契丹籍,号生女真。”

[32]杨林口:杨林河口,在安徽和县东,今称杨林渡。

[33]再以捷闻:杨万里撰《神道碑》:“公谓虏明日必复来,乃与诸将再往水滨,整列步骑、戈船,出海鳅船五之二,以其半直北岸上流杨林河口,以遏虏舟之所自出。丁丑,虏众如墙而进,我师射之,应弦而倒死者万计。舟来未已,海鳅逆击,虏舟大败。顾见我师扼其皈路,即纵火自焚。我师举火,尽焚其余二百艘。逆亮遁去,入扬州。”

[34]典宪:法典。李世辅:李显忠,原名世辅。

[35]龙凤车:皇帝车舆。梁汉臣:按《炀王江上录》,梁汉臣本宋内侍,陷于金,进言完颜亮迁都燕京。充修燕京大内正使、修汴京大内正使。奏称洛阳好花,宜巡幸看花。复进言下诏催促诸路大军南取江淮,统一天下。

关山月

陆游

〔解题〕陆游(1125—1210)字务观,号放翁,越州山阴人。绍兴间,应礼部试,为秦桧所黜。秦桧死,起用,累迁枢密院编修官。以谏触帝怒,贬镇江府通判,改建康府,再改隆兴府。言者论其“交结台谏,鼓唱是非,力说张浚用兵”(《宋史·陆游传》),免归。乾道五年(1169)冬,起夔州通判。七年,王炎宣抚川陕,辟为干办公事。为陈说进取之策,作《平戎策》。明年,任成都府路安抚司参议官。九年,迁蜀州通判。以虞允文荐,改嘉州。允文死,回任蜀州。淳熙二年(1148),范成大任四川制置使,荐为锦城参议。不拘礼法,人讥其颓放,乃自号放翁,罢免。淳熙五年起用,历礼部郎中等职,升宝章阁待制,致仕。著有《剑南诗稿》《渭南文集》《老学庵笔记》。陆游喜论恢复,北伐诸策、选拔人才之议多有见解,然为当路所不喜,屡遭罢黜。中兴之志寄寓于诗,所作得杜陵之骨、东坡之肆,与杨万里、范成大、尤袤并称“中兴四大家”。赵翼《瓯北诗话》称其“才气豪迈”,“力透纸背”。《关山月》为其名篇,淳熙四年(1177)作于成都。先是淳熙元年,陆游上书郑闻北伐,未纳。八月,作《蜀州大阅》,批评朝廷养兵不用、苟且偷安。《关山月》痛斥朝廷主于和议,抒写壮士空有报国之志,忠爱之情,激愤之意,尽见言辞。《关山月》本乐府旧题,属横吹曲辞,吴兢《乐府古题要解》:“言伤离别也。”后世借为新词,不拘乐府旧题。

和戎诏下十五年,将军不战空临边[1]。朱门沉沉按歌舞,厩马肥死弓断弦[2]。戍楼刁斗催落月,三十从军今白发[3]。笛里谁知壮士心,沙头空照征人骨[4]。中原干戈古亦闻,岂有逆胡传子孙[5]?遗民忍死望恢复,几处今宵垂泪痕[6]。

——钱仲联《剑南诗稿校注》卷八,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

注释

[1]“和戎”二句:写朝廷和议失策。隆兴元年,宋孝宗用张浚北伐。符离兵溃,张浚罢。隆兴二年,宋金重议和,疆界遵于绍兴和议,岁贡改为岁币,银绢二十五万两、匹,改为二十万两、匹,割商州、秦州之地,史称隆兴和议。自隆兴初至此,约十四五年,故云。

[2]“朱门”二句:写朝廷权贵荒嬉。朱门,指豪门权贵。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沉沉,豪第大屋深邃貌。《汉书·陈胜项籍列传》:陈胜为王,故人尝共佣耕,来见,“入宫,见殿屋帷帐,客曰:‘夥!涉之为王沉沉者。’”应劭曰:“沉沉,宫室深邃之貌也。”按歌舞,按乐而歌,按乐起舞。按,击节打拍。花蕊夫人《宫词》其十:“夜夜月明花树底,傍池长有按歌声。”其三十:“重教按舞桃花下,只踏残红作地裀。”厩马肥死,语本《孟子·梁惠王上》:“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此与“朱门沉沉”俱讥刺权贵好安逸享,荒于兵备,不思进取。弓断弦,因闲置不用,弓朽弦断。“弓断弦”对上句“按歌舞”管弦之盛。

[3]“戍楼”二句:写戍边将士之苦。戍楼,瞭望军情的高楼。刁斗,古时军中所用,又名金柝、焦斗,大小似斗,有柄,昼炊饮食,夜击报时或报警。

[4]“笛里”二句:写壮心空老之悲。笛里,杜甫《洗兵马》:“三年笛里关山月,万国兵前草木风。”壮士心,孟郊《百忧》:“萱草女儿花,不解壮士忧。壮士心是剑,为君射斗牛。朝思除国雠,暮思除国雠。计尽山河画,意穷草木筹。”沙头,《晋书·职官志》:酒泉郡,汉置,统县九,包括玉门、沙头等。借指边塞。征人骨,苏拯《古塞下》:“血染长城沙,马踏征人骨。”

[5]“中原”二句:写金人据有中原之谬。陆游《书愤》:“山河自古有乖分,京洛腥膻实未闻。”既言夷狄不能久居中原,又言南宋偏安江南,实为荒谬。干戈,古时兵器,喻指战争。逆胡,指金人。自金太宗完颜晟进占中原,至此已传四世。

[6]“遗民”二句:写中原遗民恢复之望。遗民,前朝所遗。此指金统治下的中原百姓。陆游《秋夜将晓出篱门迎凉有感》其二:“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

病起书怀(二首)

陆游

〔解题〕淳熙二年(1175),范成大帅蜀,陆游与之相知,商讨恢复之计,言论激越,为时所中。明年免官,病起赋此,自述心志。“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可谓自誓。“出师一表通今古,夜半挑灯更细看”,意通其《书愤》:“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安史之乱中,杜甫流寓成都,野老忧国,《蜀相》云:“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陆游诗推杜陵、东坡,在成都间颇效杜陵。此诗与《书愤》俱悲凉激越。

病骨支离纱帽宽,孤臣万里客江干[1]。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2]。天地神灵扶庙社,京华父老望和銮[3]。出师一表通今古,夜半挑灯更细看[4]。

酒酣看剑凛生风,身是天涯一秃翁[5]。扪虱剧谈空自许,闻鸡浩叹与谁同[6]。玉关岁晩无来使,沙苑春生有去鸿[7]。人寿定非金石永,可令虚死蜀山中[8]。

——钱仲联《剑南诗稿校注》卷七,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

注释

[1]病骨支离:写病后憔悴衰残。病骨,病体。支离,残缺不全。陆游《龟堂独酌》其二:“天生我辈初何用,病骨支离又过秋。”纱帽宽:谓骨削瘦弱,亦是免官自嘲语。纱帽,古代君王、官员所戴帽子,纱制,唐后渐流行,宋时为官员常礼服。孤臣:孤立无援或不受重用的远臣。《孟子·尽心上》:“独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虑患也深,故达。”客江干:陆游免官,暂留蜀中。江干,锦江之滨。杜甫《宾至》:“幽栖地僻经过少,老病人扶再拜难。岂有文章惊海内,漫劳车马驻江干。”

[2]“位卑”二句:言位虽卑微,未敢忘恢复大计,是非功过待后人定论。待阖棺:盖棺方定。阖棺,盖棺。《锦绣万花谷》卷二十六载晋人刘毅语:“丈夫踪迹,不可寻常,混群小中,盖棺事方定矣。”

[3]“天地”二句:言皇天终佑大宋,中原百姓盼望恢复,北伐顺应天意民心。陆游《书愤》:“上天悔祸终平虏,公道何人肯散群。”庙社,宗庙社稷。汴京为北宋宗庙所在,社稷所系。京华,都城,指汴京。望和銮,谓盼望恢复。和銮,同“和鸾”,悬在车前横木上者称“和”,悬在轭首或车驾上者称“鸾”。古时帝王车驾上有銮铃,借指天子车驾。

[4]出师一表:蜀汉丞相诸葛亮为匡扶汉室,统一中原,先后五次北伐。为北伐计,作《出师表》《后出师表》上后主刘禅。出师一表,通谓前表。表,古代上书帝王陈情言事的一种文体。通今古:犹言为今借鉴。

[5]“酒酣”二句:陆游《秋日小雨有感》:“志士酒酣看宝剑。”辛弃疾《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醉里挑灯看剑。”一秃翁,《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田蚡)召韩御史大夫载,怒曰:与长孺共一老秃翁,何为首鼠两端?”裴骃集解:“秃老翁言(窦)婴无官位扳援也。”时陆游已罢,故云。《宋史·陆游传》:“范成大帅蜀,游为参议官,以文字交,不拘礼法,人讥其颓放,因自号放翁。”参见钱仲联《剑南诗稿校注》。

[6]“扪虱”二句:北伐之议不用,自嘲壮志难酬。扪虱剧谈,用王猛故事。《晋书·王猛传》:“桓温入关,猛被褐而诣之。一面,谈当世之事,扪虱而言,旁若无人。”王猛字景略,北海郡剧县人,移家魏郡。在前秦官至丞相、大将军,佐苻坚统一北方。剧谈,畅谈。闻鸡浩叹,用祖逖故事。《晋书·祖逖传》:祖逖与刘琨俱为司州主簿,夜闻鸡鸣,督促刘琨说此非“恶声”,因起舞剑。祖逖字士稚,范阳遒县人。建武间率部北伐,封镇西将军。北伐不利,忧愤成疾卒。

[7]“玉关”二句:言衷情难以上达。前一句用张骞故事。建元元年,汉武帝欲联大月氏夹击匈奴,遣张骞使西域。见《汉书·张骞传》。玉关,玉门关,与阳关均在敦煌郡,为都尉治所,中原与西域交通关隘。后一句用苏武故事。天汉元年,苏武以中郎将使匈奴,被留不归。汉昭帝与匈奴和亲,求苏武等人,匈奴诡言苏武死。常惠夜见汉使,教之谓单于曰:“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书,言武等在某泽中。”苏武等始得放还。见《汉书·苏武传》。

[8]金石永:金石寿永。虚死:无谓而死。陆游志在报国,《枕上述梦》:“白首不侯非所恨,咿嘤床箦死堪羞。”蜀山中:蜀地山川。陆游《躬耕》:“莫笑躬耕老蜀山,也胜菜把仰园官。”

兵部尚书于公谦传(节选)

王世贞

〔解题〕于谦(1398—1457)字廷益,号节庵,钱塘人。永乐十九年(1421)进士。授山西道监察御史,超擢兵部右侍郎。风仪峻整,吏术民事无不精剀。迁左侍郎。正统间,宦官王振擅权,于谦不肯屈奉,系狱数月,降大理寺左少卿。正统十二年(1447),复兵部右侍郎。十四年,瓦剌也先南侵。英宗朱祁镇为王振唆使,率兵亲征,土木堡被俘。太子年幼,太后命英宗弟郕王朱祁钰监国。九月,郕王即位。于谦力排南迁之议,固守京师,退瓦剌之敌。景泰八年(1457)正月,武清侯石亨与宦官曹吉祥等迎英宗复辟。于谦下狱死,年六十。成化初,复官赐祭。弘治初,谥忠愍。万历间,改谥忠肃。有《于忠肃集》十二卷。《明史》有传。薛应旂采于氏家乘作《于肃愍公传》。王世贞撰刘基、于谦、王阳明三传,合题《浙三大功臣传》,收入《弇州山人续稿》。焦竑《国朝献征录》录于谦传,题作《兵部尚书于公谦传》。今据《续稿》节选于谦传,用《国朝献征录》之题。世贞字元美,号凤洲,晚号弇州山人,太仓人。嘉靖二十六年(1547)进士,除刑部主事。累迁南刑部尚书。著有《弇州山人四部稿》《弇州山人续稿》等集。文章、气节、学问,三者难兼,而有明一代,方孝孺、于谦、杨继盛能兼之。明人为编选《三异人文集》。谢章铤《题三异人集后》:“报国谁能轻一死,登场无力逐群儿。功名自古关气节,不独高皇养士时。”危亡之际,于谦挺然而出,曰:“吾事吾君而已,社稷重则君为轻,而何有于太上?虏氛之未息也,谦任之;社禝之未定也,谦任之;太子之宜立不宜立也,则太后主之,君定之,阁臣任之,诤臣持之,谦何与焉?”(《皇明史窃·于谦传》)英宗夺门之变,于谦被冤死。

是时,南北屡用兵,大盗时起。尚书邝埜以清干著,而谦佐之以弘断部事。虽稍稍饬然,尚扼于中贵人振,不能大展[1]。而无何,为正统己巳,虏酋也先既破略独石、马营诸镇,至秋益猖獗[2]。振遂挟上下诏亲征。谦与邝埜上言:“也先,丑竖子耳,诸边将士足制之。陛下为宗庙社稷主,奈何不自重奉,以与犬羊角乎?请毋烦六师。”[3]上不听,埜乃从治兵,而留谦治部事[4]。

车驾至土木蒙尘,报至,京师大震[5]。皇太子幼,不能监国,太后乃命郕王摄政以辅之[6]。王御左顺门,时中贵人振虽以殁虏,中外恨而欲食其肉,于是九卿台谏廷劾振罪[7],请用反法于其家。奏未竟,而锦衣指挥马顺者[8],振党也,妄传王旨,叱众退。给事中王竑起,直前擒顺,曰:“此正所谓翼虎者,今日犹敢尔?”[9]众争捶之,立死。又捶二阉之尝私振者,死。时卫卒声汹汹,王惧欲退,诸大臣皆披靡,有趋匿者。公独直前掖王,且启王下令曰:“捶顺与二阉死者,义激无罪。少选俟得请皇太后,即族振,且籍顺等家,众姑退。”[10]于是王乃起,谦徐徐步出掖门。吏部尚书王直者[11],最为笃老臣,执谦手而叹曰:“朝廷正藉公耳!今日虽百王直,何能为?”寻进兵部尚书。谦谢弗允,乃上言:“扈驾文武臣有预军事进止,当以失机论。即死,亦不宜滥恤。”报许。

郕王既即大位,益贤谦,虚己委焉。入对,慷慨泣奏曰:“虏得志,挟我大驾,势必长驱而南。今六军实力,武库兵器尽矣。司马宜急分道募兵及留漕卒自益,司空宜并日而搜乘缮械。九门要地,宜令都督孙镗、卫颖、雷通、张軏等分守之,都御史杨善、给事中王竑等参焉。凡兵,皆出营郭外,毋令避而示弱。郭外之民,皆徙入内安插,毋令失所而嚣。通州仓,欲守之或不能,委以与虏则可惜,宜令官军皆给一岁禄奉,听其自运,仍以赢米为之直。虏所急者草,诸厂宜亦听军称力取之,不尽则焚之,毋以饱虏马[12]。而是时石亨方坐系,杨洪亦以逗遛当谴,谦惜其材勇,请赦之,与安远侯柳溥为大帅[13],而身总其机宜。进止不效,则治臣之罪,以谢天下。”上皆嘉纳之。虏报益急,而侍讲徐珵者,以晓畅军事闻,且好言天象。上使中贵人召而询之,则力谓紫微中宫皆有变,必反故都而后吉。诸中贵人之鼠窜者、恋土者相轧未定,而搢绅士人多遣其私重归。谦乃恸哭廷诤曰:“京师天下本,宗庙、社稷、山陵宁此,百官万姓、帑藏庾廪萃此,此而不守,去欲安之?今日足一动,明日大事去矣。且虏乘胜骄,实不足畏也。”[14]上闻之曰:“善。”其一听谦处分。

十月,也先挟太上皇帝,破紫荆[15],遂直窥京师。石亨议毋出兵,第坚壁以老之。谦曰:“不可。贼张甚矣,而我又先之弱,是佐彼张也。”亟擐甲,统大营,营于德胜门外[16]。诸门皆有兵,总二十二万。虏见我兵盛而严,不敢轻犯,以数骑来尝我[17]。谦乃设伏于空屋,使数骑诱虏,虏遂以万骑来薄我,伏发败之。孙镗、毛福寿复败之西直门[18]。谦使谍谍上皇舆驾远[19],夜令人以火炮击其营,死者千计,贼遂退。有诏褒于谦,进加少保[20],总督军务。谦固辞,言:“臣以猥薄致位六卿,任重才疏,已出望外。今虏寇未靖,边事未宁,当圣主忧勤之时,人臣效死之日,岂以犬马微劳遽膺保傅?重任所有,恩命未敢祗承。”[21]不许。谦退而语人曰:“四郊多垒,卿大夫耻之。今谦不能死而以徼功赏,能无重耻哉!”[22]复上书固辞,不许。

大同参将许贵奏请遣使,腆其币以款虏,而徐为讨伐计。谦谓:“前者故非不遣使,都指挥季铎、指挥岳谦遣而虏随入寇,通政王复、少卿王荣遣而不获征太上一信。其狡焉侮我而龁我,何似而可言和?况虏不共戴天仇也,理固不可和。万一和而虏遂肆无厌之求,从之则坐弊,不从则生变,势亦不可和。”[23]因劾贵介胄之臣而委靡退怯,法当诛[24]。于是边将人人言战守,虏不能挟重相恫喝,抱空名不义之贽,始欲归太上,而谦之伏祸肇矣。

谦以涿、易、真、保诸州郡为京师拱卫,而事力单甚,乃皆宿兵,使都指挥陈旺等分将之,而右都督杨俊帅焉[25]。久之,皆屹然重镇。俄谍报“虏逼总兵朱谦于关子口”,明日复报“追石亨于雁门关”[26],烽火连属,众皆恐,请大发兵援之。谦策大虏尚远塞,必张疑兵以胁我,乃上方略授亨等,使皆坚壁,而令各营秣马厉士[27],使若将大举者。已而贼果不至。中贵人喜宁者,故俘虏也,下蚕室得近,而后复没虏,为虏用,诸所要挟,皆宁谋。谦密受计杨俊,捕而磔之[28]。复授计侍郎王伟,诱诛为虏间者小田儿,虏自是益计屈[29]。时复议遣使与也先和,且迎太上,群臣王直等请之力。上意不怿,曰:“我非贪此位,而卿等强树焉,而今复作纷纭何?”众不知所对。谦从容曰:“天位已定,宁复有它言?和者觊以解目前而得为备耳。”上顾而改容曰:“从汝,从汝!”于是左都御史杨善以泛使往[30],而上皇返驾。

先朝处降虏近畿,也先入寇,多从之而北。会西南方用兵,谦与上谋,每征行,辄挟其精骑以往,厚与之资,有功则官之。已而更遣其妻子,自是肘腋少它患[31]。杨洪既自独石入卫,而所留老弱,凡八城,悉归也先,然彼亦不之守。谦谓:“此宣府垣屏也[32],不可弃。”乃复授都督孙安计,使以精兵由龙门关出据之,而募民屯田,且战且守,八城遂复[33]。贵州苗寇久未平,侍郎何文渊请罢二司,专设都司,而以大将填之[34]。谦曰:“不设二司,是夷之也。夷之,何以通滇僰道?且无故而弃祖宗所设地,不祥。”遂寝[35]。当是时,浙闽则有邓茂七、叶宗留,广则有黄萧养,又有儿獞猺,而三楚之贵竹苗獠[36],处处蜂起。前后命将将兵,皆出谦独运,号令明审,动合机宜。虽宿旧勋臣,小不中程律,即请旨切责,究治不贷。片纸行万里外,电耀霆击,靡不惴惴效力,毋敢饰虚辞以抵者,以故天下咸服谦,而归景帝能用人。

太上既归,上奉之南城[37]。又欲易皇太子,谦以非所职,不敢争[38]。而皇太子立,内阁九卿俱加师傅等官[39],谦得太子太傅,且命兼支二俸。群公皆一辞,谦独再辞,其文婉约以示风[40]。上弗许。时己巳城下之役,石亨功不如谦,而得世侯爵,心愧之,乃推谦功,诏予一子府军前卫副千户[41]。谦辞至再三,有云:“纵臣欲为子求官,自当乞恩于君父,何必假手于石亨?”于是亨益愧,且恨谦矣。上复赐谦阙西甲第[42],谦辞曰:“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去病竖子,尚知此意。臣独何人,而敢饕此?”[43]又不许。乃置上前后所赐玺书、袍铠、冠带、弓剑之属于堂,而加封识,岁时一谨视而已。谦多寓直房,以便朝谒。一日病痰壅,上使中贵人兴安、太医院使董宿视之[44],云:“治痰必需竹沥。”[45]上为亲幸万岁山,伐竹以赐,且命计谦日用所需,悉出自尚方[46]。谦皇恐谢[47],且乞归。诏免朝谒,寻赐玺书,褒予备至。

太宗以北伐故,宿兵燕中甚盛,而会承平久,不能无老弱,公侯、中贵人往往役占[48]。土木之难,半以委虏。其额虽有五军、神机、三千诸营,将不相属,相支调为恒。谦议选精兵十五万,分十营,营以一都督领之。五千人为一小营,营以一都指挥领之。余兵散归五军等营,以备次调[49]。虽有杨洪、石亨、柳溥为大帅,而进止赏罚一由谦,相顾頫首而已[50]。洪、亨皆老将宿滑,而亨尤贪纵,侈自快,谦事裁之[51]。洪死,而子俊恃勇,骜桀不可驯[52],尝疏请悉发京营与诸镇兵,大举逐虏,而犁其王庭[53],可以得志。谦持不可,曰:“大举未必能值虏,值虏未必胜,而彼率其别部,异道而捣我虚,宁万全策也?”俊语塞。后竟以不法,为谦纠论削。亨有从子彪,以骁勇著,亨恃而强,谦出之为大同游击将军,以是益恨谦切骨[54]。而中贵人曹吉祥、刘永诚者[55],与谦共兵事,亦衔谦气陵之。

景皇帝不豫,石亨谋与吉祥等发南城锢,迎太上复辟[56]。甫御殿,而执谦与大学士王文下狱,谓谦、文与中贵人舒良、王诚、张永等谋迎襄王为帝[57],坐以谋反律,凌迟处死,然实无显迹可据。而廷鞫日,亨等加钻钻锻炼[58]。文不胜愤,辨之苦。谦笑曰:“亨等意欲死我,何益?”既奏上,上犹豫曰:“于谦实有功,若何?”时徐珵者改名有贞,而与亨比[59],前曰:“不僇谦,此举为无名。”[60]谦遂论斩,弃市,籍其家,自上赐外,无长物[61]。谦死之日,阴霾翳天,行路嗟叹。吉祥麾下有达官指挥朵耳者,以一觞酹其地而恸,吉祥恚朴之[62],明日复酹,恸如故。先是杭之西湖涸,龟底,孙原贞时填其地,语人曰:“哲人其萎乎?吾甚虞于公。”[63]谦死,而陈汝言者,亦亨党也,代为尚书,不一载而败。籍其赀,列内庑[64],上召大臣入视。已,愀然曰:“于谦终始景泰朝,被遇若一身,而死无余赀。汝言抑何多耶?”[65]俄西北边报甚亟,上忧之。时恭顺侯吴瑾侍[66],进曰:“于谦在,不令虏至此。”上为默然。是岁,有贞以内阁首辅与亨、吉祥争权,下狱,流金齿[67]。又三年,亨下狱,瘐死,家籍;彪弃市。又二年,吉祥与其从子昭武伯反,族[68]。

谦有一子冕,自府军前卫千户赦归[69]。宪宗初[70],上疏白冤状。上怜而复其官,赐祭有云:“当国家之多难,保社稷以无虞。惟公道而自持,为权奸之所害。在先帝已知其枉,而朕心实怜其忠。”天下诵而称之[71]。孝宗初,加赠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太傅,谥肃愍,赐特祠于其墓,曰“旌功”[72]。冕改文资,累迁至应天尹[73],有干用声。无子,其族继者数世而至嵩[74],嵩今以都督佥事填福建。

谦为文肆笔立就,诗亦爽俊,然少裁割。独其于奏疏尤明切,尝口授两吏传写,指腕为痛。所存奏牍若干卷,集若干卷[75]。

弇州外史曰:北地盖有李梦阳云,其为于谦祠记,而曰:“谦死,一时痛之云:‘鹭鹚冰上走,何处寻鱼嗛。’[76]而当虏之拥太上而南至宣府,宣府人登陴曰:‘赖天地社稷之灵,国有君矣。’[77]至大同,大同人登陴曰:‘赖天地社稷之灵,国有君矣。’而谦独飏言曰:‘社稷为重,君为轻。’[78]斯言也,功以之成,祸以之生[79]。”然欤?否耶?谦以介胄分,不言和而言战守。当太上之迎复,谦不为梗。小梗者,王文、杨俊耳。景帝之信谦,谓其能御圉,非有布衣腹心,素一不合则睽,再不违则去[80]。夫人主以私爱欲易太子,虽留侯不能得之汉高[81],而谦能得之景帝乎哉?天命所皈,大宝中夺,小人贪功,伏机猋发[82]。元勋甫就,膺此祸烈[83],智不及避,勇不及决。悲哉天乎!不十载,而旋定旌与雪,偕媺矣[84]。纯皇帝之为纯也[85],令后世思君臣矣。

——明万历间刻本《弇州山人续稿》卷八十五

注释

[1]邝埜:字孟质,号朴斋,宜章人。永乐九年进士,授监察御史。正统十年,进兵部尚书。以瓦剌也先势盛,请为备。英宗亲征,邝埜谏止不得,扈驾出关。土木之变,死乱军中,年六十五。成化间,谥忠肃。见《明史·邝埜传》。弘断:断事有力。中贵人振:宦官王振,蔚州人。为英宗宠信,干政擅权。唆使英宗亲征,贻误良多。土木之变,亦死乱军中。先是王振持政,怨于谦不私谒,嗾言者中之,于谦下狱。

[2]正统己巳:正统十四年。也先:又写作“额森”,瓦剌首领。父脱欢统一蒙古诸部,立脱脱不花为可汗,自为丞相。也先嗣,称太师、淮王。正统十四年七月,挟诸部分道大举南侵。八月,土木堡俘英宗。十月,入紫荆关,进围京师。景泰元年闰正月,入大同。三月,分道入侵。屡为明兵所败,遣使讲和,八月送英宗归。明年,杀脱脱不花,自称大元田盛大可汗,建号添元。见《明史·外国九·瓦剌》、韩善征《蒙古纪事本末》卷上。独石:在宣府东北三百里云州,明设开平卫。卫旧在元之上都城内,移建于此。马营:马营堡,在宣府东北二百六十八里,本元云州大猫儿谷。宣德七年,筑城堡,建哨马营,分兵守备。见《明一统志》卷五。

[3]六师:周天子所统六军。周制,一万二千五百人为师。后指天子统领军队。

[4]“上不听”三句:于冕《兵部尚书于肃愍公行状》:“是年八月三日,六师启行。初,上命公随征,忽改遣邝埜,留公理部事。”

[5]“车驾至土木”三句:《明史·英宗本纪》:正统十四年八月十日,英宗至宣府。十三日,也先兵大至。十四日,英宗次土木。明日,移营,敌乘之,大溃,英国公张辅、兵部尚书邝埜等死之。也先拥英宗北去。十七日,报至,京师大震。时士马辎重丧失无余,京营疲卒不满十万,人心忷惧。侍讲徐珵请南迁,于谦抗言不可,定议坚守。十八日,太后命郕王监国。土木,土木驿堡,在保安州东四十里。本名统漠镇,唐初所置,后讹为土木。明永乐初,置堡。蒙尘,见《北征》注。此指英宗被俘。

[6]皇太子:明宪宗朱见深,英宗长子,正统间立为太子。景泰三年,废为沂王。英宗复辟,复立为太子。即位,改元成化。见《明史·宪宗本纪》。太后:孙太后,邹平人。宣宗即位,封贵妃。宣德三年,册立皇后。英宗即位,尊为皇太后。郕王:宣宗次子,英宗异母弟。英宗即位,封郕王。即位后,改元景泰。夺门之变,废为郕王。

[7]左顺门:在明故宫内,建于永乐十八年,与东华门相望。

[8]锦衣指挥:锦衣卫指挥使。洪武十五年,罢仪鸾司,置锦衣卫,秩从三品。十七年,改锦衣卫指挥使正三品。见《明史·职官志》。

[9]王竑:字公度,其先江夏人,占籍河州。正统四年进士,十一年授户科给事中,豪迈负气节。郕王摄朝,群臣劾王振误国。王振党羽马顺厉声叱言者,王竑愤起殴之。马顺死,王竑免责。累迁兵部尚书,卒谥庄毅。见《明史·王竑传》。翼虎:添翅老虎,喻党羽恶人。

[10]少选:稍后,不多久。

[11]王直:字行俭,泰和人。永乐二年进士,授修撰。累迁少詹事。正统八年,代郭进为吏部尚书。郕王摄政,王直推重于谦,主修边备。英宗留漠北,景帝惮于奉迎,王直首请遣使。英宗复辟,乞休归。天顺六年卒,年八十四。谥文端。见《明史·王直传》。

[12]六军:即六师,见本篇“六师”注。司马:周时六卿之一,曰夏官大司马,掌军旅,此指管兵部事者。漕卒:漕运士兵。司空:周时与司徒、司工并称“三有司”,掌军政与军赋,此指管户部事者。九门:古时天子设九门。《礼记·月令》:“毋出九门。”后借指京城要地。明时北京内城亦有九门,设提督守之。孙镗:字振远,东胜州人。正统末官都督佥事,典三千营。进右都督,充总兵官。也先入侵,孙镗营都城外,颇有斩获。见《明史·孙镗传》。卫颖:字源正,华亭人。官山东都司署都司指挥佥事。土木之变,应诏入卫。于谦荐之,实授佥事,进都指挥同知。见《本朝分省人物考·卫颖传》。雷通:时官都督佥事。张軏:时官都督,后与石亨等迎英宗复辟。天顺元年,封太平侯。见《明史·英宗本纪》。杨善:字思敬,大兴人。正统间,官礼部左侍郎。扈驾北征,土木之变,得脱。改左副都御史,与都督王通提督京城守备。敌退,进右都御史。见《明史·杨善传》。通州仓:宣德六年,添置北京及通州仓。正统元年,定通仓名,在新城内者为大运中仓、东仓,旧城内者为南仓、西仓。见《大明会典·户部八》。也先来犯,议者欲焚通仓,于谦议尽先取用。何良俊《四友斋丛说》卷六:“于肃愍曰:‘国之命脉,民之膏脂,顾不惜耶!’传示城中,有力者恣取之。数日,粟尽入城矣。”称力:尽力。

[13]石亨:渭南人。善骑射,与瓦剌战,以功升都督佥事。正统十四年,进都督同知。时边将智勇,首推杨洪,其次石亨。也先攻大同,石亨逃归,诏降为事官。于谦荐掌五军大营,擢右都督,旋封武清伯。拥英宗夺门,封忠国公,权倾朝野。天顺三年,削职。明年,以谋反罪下狱,瘐死,党羽尽诛。见《明史·石亨传》。杨洪:字宗道,六合人。累功至都指挥佥事,升总兵官。郕王监国,封昌平伯。景泰二年,还镇宣府。见《明史·杨洪传》。柳溥:怀宁人。父柳升,以军功封安远伯。柳溥袭爵,初掌中府,出镇广西。土木之变,召掌右府,总神机营。事定,复出镇。见《明史·柳升传》。

[14]“虏报益急”二十一句:《明史·徐有贞传》:正统十四年秋,荧惑入南斗。徐珵命家人南还。土木难作,郕王召廷臣问计。徐珵曰:“验之星象,稽之历数,天命已去。惟南迁,可以纾难。”于谦曰:“言南迁者,可斩也。”徐珵,徐有贞字元武,初名珵,字元玉,吴县人。宣德八年进士,授编修。正统改元,进侍讲。景泰间,累迁左佥都御史。迎英宗复辟,入内阁,参预机务,封武功伯。出为广东参政,为石亨辈所陷,下狱,释归。见《明史·徐有贞传》。中贵人,谓侍从宦官。紫微中宫,紫微为三垣之中垣,居北天中央,又称中宫,或紫微宫。故都,谓留都南京。帑(tǎnɡ)藏,国库。庾廪,粮仓。

[15]太上皇帝:谓明英宗。紫荆:紫荆关,在易州城西八十里,历代为扼塞之所。见《明一统志》卷二。

[16]擐甲:身披铠甲。德胜门:京师内城九门之一,始建于明正统二年。

[17]尝:试探。

[18]毛福寿:毛胜初名福寿,字用钦,蓟州人。嗣授都指挥使,累迁都督同知。正统十四年,进左都督,巡徼紫荆、倒马诸关。景泰间,以功封南宁伯。天顺二年卒,赠南宁侯,谥忠壮。见汤斌《拟明史稿·毛胜传》。

[19]上皇:太上皇简称。

[20]少保:古三孤之一,周始置,为君国辅弼之官,后用作大官加衔。

[21]猥薄:浅陋微薄。六卿:周制,天官冢宰、地官司徒、春官宗伯、夏官司马、秋官司寇、冬官司空为六卿,各有徒属职分。隋唐以后,亦用称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尚书。保傅:保谓太保、少保,傅谓太傅、少傅。少傅与少师、少保合称三孤,太傅与太师、太保合为三公。《尚书·周官》:“立太师、保傅、太保,兹惟三公,论道经邦,燮理阴阳。”明时用为赠官加衔。祗承:犹祗奉,即敬奉。

[22]徼功赏:邀功求赏。徼,同“侥”。

[23]“大同参将许贵”十五句:方孔炤《全边略记·大同略》:“大同参将许贵言虏请和,乞答使缓兵。下兵部议,尚书于谦议曰:‘曩遣都指挥季铎、指挥岳谦往使财赂,方入穹庐,虏骑已至关口。继遣少卿王荣、通政王复又往,不得要领而还。今日之事,理与势皆不可和。何者?中国与寇虏有不共戴天之仇,和则背君父而违大义。此理不可和也。丑虏贪而多诈,万一和议既行,而彼有无厌之求,非分之请,从之则不可,违之则速变。此势不可和也。’移文诰责许贵,敕石亨、杨洪哨于宣、大之间。”许贵,字用和,江都人,永新伯许成子。守备大同西路。明英宗北狩,许贵拊循军士,击退来敌,进都指挥使。景泰间,迁都督同知。英宗复辟,命理左府事,寻调南京。以病殁。见《明史·许贵传》。腆其币,《礼记·郊特牲》:“币必诚,辞无不腆。”此谓厚币款和。腆,丰厚。王复,字初阳,固安县人。正统七年进士。正统十四年,也先犯京师。十月,王复以礼部右侍郎使敌营。累迁兵部尚书,改工部。见《本朝分省人物考·王复传》。王荣,于冕《行状》同,字希仁,钱塘人。《本朝分省人物考》、万斯同《明史》、张廷玉等《明史》等王复传作“赵荣”。赵荣字益仁,通渭籍,闽县人。正统十四年十月十八日,升鸿胪寺卿,同王复持羊酒往也先营。诸载记颇相歧异。

[24]贵介胄:贵介贵胄,谓地位尊贵者。

[25]涿、易、真、保诸州郡:涿州、易州、真定府、保定府。涿州,在顺天府西南一百四十里。易州,在保定府城西北一百二十里。真定府,元时为真定路,明改真定府,直隶京师,领五州二十七县。保定府,元初为保州,寻改顺天路,至元中改保定路。洪武元年,改保定府,初属北平布政司,后直隶京师,领三州十七县。见《明一统志》。事力:武力。宿兵:驻扎军队。陈旺、杨俊:雷礼《皇明大政纪》卷十二:“(景泰元年四月)己亥,少保于谦奏遣都指挥陈旺、石端、王信、王竑等分兵防守涿鹿、真定、保定、易州等处,仍听右都督杨俊节制。敕都督同知刘安镇守易州等处。”陈旺时为都指挥。景泰三年,镇守广西。见《明政统宗》卷十二。杨俊,杨洪之子,正统中署都指挥佥事,总督独石、永宁诸处边务。景帝即位,进都督佥事,寻充右参将,佐朱谦镇宣府。以恃父横恣诸事,为言官交劾,下狱论斩,诏随父立功。充游击将军。后以事降官,免死夺爵。见《明史·杨俊传》。

[26]朱谦:夏邑人。袭父职,为中都留守左卫指挥佥事。累迁左都督,以总兵官镇宣府,御寇奋勇,封抚宁伯。卒谥武襄。见《明史·朱谦传》。关子口:在宣化县东。见《天下郡国利病书》。

[27]坚壁:坚壁不战。秣马厉士:秣马厉兵。

[28]“中贵人喜宁”九句:太监喜宁土木堡被俘,降瓦剌,告以明廷虚实,嗾挟英宗入侵。《明政统宗》卷十二载景泰元年四月“叛臣喜宁伏诛”,称英宗与袁彬谋遣喜宁传命入京,令军士高磐同行,伺机擒拿。宣府参将缚喜宁,送京师,诛之。《明史·杨洪传》载杨俊冒功事:“初,太监喜宁降贼,数诱贼入犯。中朝患之,购能禽斩宁者”,“至是为都指挥江福所获,俊冒其功”,“既而事露,兵部请下俊狱,夺所加官。帝宥俊罪,别赏福等”。蚕室,古时行割刑之室,可避风养疮。宦官受割,亦入蚕室。磔,凌迟处死。

[29]“复授计”三句:《明史·王伟传》:“叛人小田儿为敌间,谦属伟图之。会田儿随贡使入,至阳和城,壮士从道旁突出,断其头去。”王伟,字士英,攸县人。正统元年进士,授户部主事。景帝即位,于谦荐授职方司郎中,又荐擢兵部右侍郎。后坐谦党罢。见《明史·王伟传》。小田儿,河间亡命徒。

[30]泛使:一般使节。

[31]肘腋少它患:无肘腋之患。肘腋之患,语本《三国志·蜀书·法正传》:“(诸葛亮曰)近则惧孙夫人生变于肘腋之下。”肘腋,喻切近之处。

[32]垣屏:语本《诗经·大雅·板》:“价人维藩,大师维垣,大邦维屏,大宗维翰。”此谓屏障。

[33]“乃复授都督”五句:沈国元《皇明从信录》卷二十:“(景泰三年)四月,命都督同知孙安镇守独石、马营等处,以都给事中叶盛为山西右参政,协赞军务。先是独石、马营等八城遇虏失守,残毁未复,议者欲弃之。于谦曰:‘弃之则不但宣府、怀来难守,京师不免动摇。’乃荐安,授以方略,命盛赞其军。盛至,列其利害,仍为八条以进,次第行之。与安率兵度龙门关,且战且守,八城完复如旧。”龙门关,魏焕《皇明九边考》卷四《宣府镇》:宣府“迤东一百里至独石城,东北二百里至龙门关”。

[34]何文渊:字巨川,广昌人。永乐十六年进士,授监察御史。累升刑部右侍郎,以疾归。景帝立,起吏部左侍郎。贵州苗叛,何文渊请罢布政司,仍如洪武中设总兵官镇守,于谦言其非便,遂止。见汤斌《拟明史稿·何文渊传》、《皇明史窃》卷九十九。“请罢二司,专设都司”:二司谓贵州布政司、按察司。都司谓贵州都指挥司。洪武十五年,贵州设都指挥司。永乐十一年设布政司,十五年设按察司。至是何文渊奏议:“乞照旧置,立宣慰司,管属土人;设都司都指挥等官,钤束军卫;遣大将一员,在彼镇守”,“布按司府官员,悉取回京。”(于冕《兵部尚书于肃愍公行状》)填:古同“镇”。

[35]夷之:以夷待之。僰(bó)道:汉置县名,属犍为郡。以僰人所居,故名。见《汉书·地理志》。僰人,古时对西南诸少数民族的统称。寝:平息。

[36]邓茂七:初名邓云,建昌人,因杀人逃福建宁化,改名茂七。正统末,拥众起事,连下州县,浙闽震动。朝廷调兵征剿,景泰初平之。叶宗留:庆元人。正统中采矿福安。官兵禁民间采矿,他率众起事,与茂七相呼应。官兵进剿,景泰间始平之。见《皇明通纪法传全录》卷十九、《昭代武功编》卷四。黄萧养:《弇州山人续稿》《弇州史料》作“黄省养”,《弇山堂别集》《明名臣琬琰录》及正德《琼台志》、丘濬《琼台会稿》写作“黄肖养”,《昭代武功编》《皇明大政纪》及于谦《忠肃集》等作“黄萧养”。当以“黄萧养”为正。黄萧养,南海冲鹤堡人。至正十四年,啸聚海上,自称东阳王,据五羊驿为行宫。董兴等帅兵平之。见《昭代武功编·董海宁讨平黄萧养》。獞猺:僮民、傜民统称。于谦《抚绥猺獞疏》称黄萧养之徒起事,一方不安。当地土人有生猺、熟猺之分,獞人、狑人、獠人之别,民风强悍,议朝廷安抚已归,未服者申之以义,并整饬戎伍以临之。见《皇明疏抄》卷六十二《弥盗》。三楚之贵竹苗獠:于冕《行状》作“贵州苗贼”。《明史·景帝本纪》:“(景泰元年)秋七月庚戌,尚书侯琎、参将方瑛破贵州苗,擒其酋,献京师。”三楚,战国楚疆辽阔,秦汉时分为西楚、东楚、南楚,合称三楚。贵竹,洪武初置贵州宣慰司,辖贵州长官司等,隶四川布政司,永乐十一年改置贵州布政司。苗獠,苗民。

[37]“太上既归”二句:景泰元年六月,景帝遣给事中李实等使瓦剌。七月,又遣右都御史杨善等使瓦剌,也先许放英宗归。八月,英宗还京。景帝迎于东安门,入居南宫。见《明史·景帝本纪》。

[38]“又欲易”三句:景泰三年五月,废太子朱见深为沂王,立朱见济为太子。见《明史·景帝本纪》。《皇明史窃·于谦传》:“(于谦曰:)‘太子之宜立、不宜立也,则太后主之,君定之,阁臣任之,诤臣持之,谦何与焉?’怀献之立,谦曰:‘此吾君之子也,吾事之而已,乌能使吾君之不子其子而子太上之子也?’”

[39]内阁:谓内阁大学士。师傅:太师太傅、少师少傅的合称。

[40]以示风:谓讽谏景帝。风,古同“讽”。

[41]诏予一子:于谦子于冕诏授府军前卫副千户。府军前卫:明代亲军上直二十六卫之一,掌统领幼军,轮番带刀侍卫。千户:武官之一,正千户为正五品,副千户为从五品。

[42]阙西:宫阙之西。甲第:谓豪华宅第。

[43]“匈奴未灭”六句:汉武帝为霍去病治第,霍去病固辞,曰:“匈奴未灭,无以家为也。”见《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此以匈奴借指瓦剌。竖子,小子。饕,贪恋。

[44]中贵人兴安:也先入寇,德胜门御敌,太监兴安奉敕同于谦整理军务,以内臣总京营兵自此始。太医院使董宿:《弇州山人续稿》作“太医院将董宿”,《弇州史料》作“太医院蒋重视”,《国朝献征录》作“太医院蒋重宿”。《古今名将传》《续藏书》《明名臣言行录》作“太医院董宿”。于冕《行状》作“太医院使董宿”,此据《行状》改。明太医院设院使、院判,院使统辖太医院事务。

[45]竹沥:炙烤竹子沥出的汁液,主治痰阻等症。

[46]万岁山:在北京宫内西苑。《明一统志》卷一《京师》:“苑之东北有万岁山,高耸明秀,蜿蜒磅礴,上插霄汉,隐映宫阙。”即今景山。尚方:古时制造御用器物官署,秦置,唐称尚署,明废。泛指宫廷制办。

[47]皇恐:惊惶不安。皇,通“惶”。

[48]太宗:明太宗朱棣,朱元璋第四子,洪武间封燕王,就藩北平,拥重兵,屡率师北伐。建文削藩,朱棣以靖难为名,逐建文,即帝位,改元永乐。永乐间,屡北伐亲征。见《明史·太宗本纪》。役占:即占役,逾制占用当差。

[49]“其额虽有”十句:《明史·兵志》:永乐时,京军为三大营,即五军、三千、神机。五军肄营阵,三千肄巡哨,神机肄火器。洪熙时,命武臣一人总理营政。土木之变,京军丧没几尽。于谦以三大营各为教令,临期调拨,兵将不相习,请于诸营选胜兵十万,分十营团练。京军之制,为之一变。英宗复辟,团营罢。明宪宗立,复之,增为十二营。

[50]頫首:俯首,意为听命。頫,古“俯”字。

[51]宿滑:一贯奸猾之人。事裁:犹裁抑。

[52]骜桀不可驯:桀骜不驯,指性情傲慢暴躁。凶暴曰桀,马不驯良曰骜。

[53]犁其王庭:犁平敌庭,喻摧毁敌方,语本《汉书·匈奴传下》:“固已犁其庭,扫其闾,郡县而置之。”

[54]石彪:石亨从子,骁勇能战。正统末,积功至指挥同知。也先逼京师,既退,石彪追袭余寇,进署都指挥佥事。景泰改元,诏予实授,充游击将军,守备威远。景泰三年冬,充右参将,协守大同。英宗复辟,召还。进都督同知,封定远伯。颇骄横,握兵权,为英宗所疑,遂及于祸。见《明史·石亨传》附从子彪传。

[55]刘永诚:太监,小名马儿。久在御马监掌事,京师称刘马太监。尝以军功谋封伯,不果。

[56]“景皇帝不豫”三句:景泰八年正月,景帝病重。石亨、曹吉祥、徐有贞等迎英宗复辟。二月,废景帝为郕王。见《明史·景帝本纪》及《英宗本纪》。不豫,天子有病讳称。发南城锢,英宗既为上皇,景帝迎之居于南城。石亨等谋迎之复辟,故云。

[57]王文:初名强,字千之,束鹿人。永乐十九年进士,授监察御史。累迁吏部尚书。英宗复位,王文与于谦即日执于班内。言官劾其谋立外藩,同斩于市。《明史·王文传》:“及易储议起,文率先承命。景帝不豫,群臣欲乞还沂王东宫,文曰:‘安知上意谁属?’乃疏请早选元良。以是中外喧传文与中官王诚等谋召取襄世子。”襄王:明仁宗朱高炽第五子朱瞻墡,宣德四年就藩长沙,正统元年徙襄阳。英宗北狩,太后欲召瞻墡,不果。英宗复辟,石亨等诬于谦、王文迎立外藩,英宗颇疑瞻墡。《明史·诸王列传》:“英宗复辟,襄王奉诏来朝,虽笃敦叙之恩,实塞疑谗之隙,非故事也。”

[58]钻钻(zuān zuàn):前一字指铁鋷,一种铁锥;后一字指膑刑,钻去膑骨。锻炼:酷吏故意加罪于人。

[59]比:勾结。《论语·为政篇》:“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60]僇:同“戮”。

[61]籍:没收入官。长物:多余之物,形容廉俭。

[62]达官:明时鞑靼人在中国做官者。达,通“鞑”。恚朴:犹恚挞,愤怒鞭打。

[63]“先是杭之”六句:于冕《行状》:“(景泰)七年,杭郡湖水告竭,无故土崩,人皆惊异。尚书孙原贞方镇守两浙间,语人曰:‘人材之生,钟山川之秀。今日之兆,哲人其萎乎?’盖指公也。”龟(jūn)底,谓湖底因旱涸皲裂。孙原贞本名瑀,以字行,德兴人。永乐十三年进士,累迁河南参政。正统十一年,于谦举孙原贞自代,王振沮之。寻升浙江布政使。累官兵部尚书。见《本朝分省人物考·孙原贞传》。哲人其萎,谓贤者之逝。语本《礼记·檀弓上》:“泰山其颓乎,梁木其坏乎,哲人其萎乎!”

[64]“谦死”七句:天顺元年六月,陈汝言升兵部尚书。明年正月下狱,籍其家。天顺五年十二月,死于狱。见万斯同《明史·英宗本纪》。陈汝言,字讷之,潼关卫军家子,正统七年进士。结纳曹吉祥、石亨,以迎驾功,累升尚书。既得志,纳贿市权,以受赇结党下狱。见万斯同《明史·陈汝言传》。内庑,府内堂周廊屋。

[65]愀然:色变貌。终始:有始有终,犹不渝。被遇:蒙受恩遇。

[66]恭顺侯吴瑾:原本作“吴珵”,当作“吴瑾”。吴瑾字廷璋,西凉人。父吴忠,洪熙初封恭顺侯。吴瑾袭爵。天顺五年,曹钦之乱,吴瑾与弟吴琮等入长安门告变,继率兵剿乱,死之。追封凉国公,谥忠壮。见《明史·吴允诚传》附吴瑾传、张萱《西园闻见录》卷十九。

[67]“是岁”四句:徐有贞与石亨、曹吉祥争权事,见《明史·徐有贞传》。有贞诏徙金齿为民。金齿,金齿卫,在云南,今澜沧江至保山、腾冲一带。

[68]昭武伯:曹钦,太监曹吉祥嗣子,官都督同知,封昭武伯。天顺五年,曹吉祥、曹钦密谋叛乱。曹钦部下马亮告变于吴瑾,吴瑾与孙镗等告发,英宗急令逮吉祥。曹钦投井死,曹氏族诛。见《明史·吴允诚传》附吴瑾传、《明史·孙镗传》。族:族灭。

[69]冕:于冕字景瞻,于谦独子,以荫授府军前卫副千户。于谦死,家人戍边,于冕坐戍龙门。及冤雪,复官,改兵部员外郎。有才干,累迁应天知府。致仕卒,无子,以族子允忠为后。见《明史·于谦传》附于冕传。于冕编有《于少保旌功录》五卷。

[70]宪宗:成化帝朱见深。

[71]“上怜而复其官”九句:成化元年二月,诏雪于谦冤,释于冕还家。明年八月,复于谦故秩,遣行人往祭其墓。见于冕撰《行状》、《通鉴辑览》卷一百五。于谦墓,在杭州三台山麓。

[72]“孝宗初”五句:旌功祠,在西湖三台山麓,祀于谦。弘治初,储衍、孙孺、于冕先后陈请,命建祠墓所,赐额。见于冕撰《行状》、万历《杭州府志》卷四十六《祠庙》。孝宗,弘治帝朱祐樘。特进光禄大夫,汉武帝时改中大夫为光禄大夫,唐宋后为阶官之名,从二品。元、明升从一品。光禄大夫前加“特进”,为正一品。柱国,楚国置最高武官,唐以后用作勋官称号。

[73]文资:文职。应天尹:应天知府。应天为明初都城,永乐间迁都北平,应天为留都。

[74]嵩:于嵩。于冕无子,族人允忠嗣袭副千户,以军功升杭州前卫左所正千户。数传至于嵩,官中都正留守,改福建行都司掌印。见万历《杭州府志》卷三十五《兵防》。

[75]“所存奏牍”二句:于谦有《少保于公奏议》十卷、《于肃愍公集》八卷等。

[76]弇州外史:王世贞号弇州山人,著史自称弇州外史。李梦阳:字献吉,号空同,庆阳人,徙大梁。弘治七年进士,授户部主事,累迁江西提学副使。其为于谦祠记:梦阳作《少保兵部尚书于公祠重修碑》,见《空同集》卷四十一。“自谦死”至“祸以之生”,引述梦阳碑记。“鹭鹚冰上走”二句:于谦死,朝野哀之,“鱼嗛”与“于谦”谐音。

[77]登陴:登城。

[78]飏言:扬言。飏,同“扬”。“社稷为重,君为轻”:语本《孟子·尽心下》:“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79]“功以之成”二句:李梦阳《少保兵部尚书于公祠重修碑》作“事以之成,疑以之生”。

[80]御圉:谓未有而预防之。御、圉,禁也。王世贞《赠喻太守邦相先生入觐序》:“治兵事,则思所以御圉干城。”布衣腹心:语本《旧唐书·太宗文德皇后长孙氏传》:“时后兄无忌夙与太宗为布衣之交,又以佐命元勋,委以腹心,出入卧内,将任之朝政。”睽、违:乖离。

[81]“夫人主”二句:留侯:汉初功臣张良。汉高祖刘邦欲废太子,立戚夫人子赵王如意。大臣谏争,不果。吕后计无所出,或曰:“留侯善画计策,上信用之。”乃使吕泽陈请。张良曰:“始上数在困急之中,幸用臣策。今天下安定,以爱欲易太子。骨肉之间,虽臣等百余人何益。”见《史记·留侯列传》。

[82]大宝:皇帝之位。猋发:暴风疾起,喻迅猛迸发。

[83]元勋:大功。膺:膺受,犹遭受。

[84]旌与雪:旌功与雪冤。媺(měi):古同“美”。

[85]纯皇帝:谓明成化帝,谥曰继天凝道诚明仁敬崇文肃武宏德圣孝纯皇帝。纯,《诗经·周颂·维天之命》:“文王之德之纯。”

五人墓碑记[1]

张溥

〔解题〕天启间,魏忠贤阉党迫害东林正士,“六君子”“七君子”先后及难。东林被祸实关涉国家大故,民间风起云动。当杨涟被逮,舁棺就道,哭送者众,壮士剑客谋救于道中。及追赃令急,卖菜佣工争相持数钱输助(钱谦益《杨公墓志铭》)。锦衣卫官旗至桐城逮左光斗,县中父老子弟张檄示击缇骑(马其昶《左忠毅公年谱》卷下)。槛车出郭,壮士数百人潜行,欲伏阙讼冤(戴名世《左忠毅公传》)。李仲达就逮,郡中士民攘臂奋呼,险生变故。周顺昌被逮,激吴民之乱,其事尤烈。颜佩韦、杨念如、马杰、沈扬、周文元五人以殴击官旗被杀。崇祯治阉祸,魏忠贤苏州生祠垂成而废,吴人即其地下葬五人,巨碑屹立。张溥作《五人墓碑记》,“以明死生之大,匹夫之有重于社稷也”。此文为明文名篇,今不避肤熟,并选汪琬《周忠介公遗事》共传。天启七年,文震孟撰并书《募恤五人后碑》,五人葬虎丘当在是年冬,张溥作记亦在此际。颜佩韦等人被杀于何时,人多未详。计六奇《明季北略·周顺昌》:“至十月,公柩至阊门河下。马杰云:‘周吏部忠臣已死,速杀我等,去辅彼作厉鬼击贼!’颜佩韦云:‘上本是毛都堂,今本下,生杀在彼,我辈杀了,先去寻他。’毛闻之大怒,适报升兵侍,即委理刑斩五人于阊门吊桥。”其说可信,五人就义在天启六年冬,张溥所记“夫五人之死,去今之墓而葬焉,其为时止十有一月”,当无误。崇祯元年,顺昌雪冤,诏赠太常寺卿,谥忠介,予特祠。张溥所记“是以蓼洲周公忠义暴于朝廷,赠谥美显,荣于身后”,盖后来所增。张溥初字乾度,改字天如,号西铭,太仓人。与同里张采并称“娄东二张”。崇祯四年成进士,改庶吉士,以葬亲乞假归。合南北诸大社为一,定名复社。屑小辈指为党人,讦“二张”乱天下。崇祯十四年卒,年四十。著有《七录斋集》十二卷、《四书纂注大全》三十七卷等集,编有《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明史》有传。

五人者,盖当蓼洲周公之被逮,急于义而死焉者也[2]。至于今,郡之贤士大夫请于当道,即除逆阉废祠之址以葬之[3],且立石于其墓之门,以旌其所为。呜呼,亦盛矣哉!夫五人之死,去今之墓而葬焉,其为时止十有一月尔。夫十有一月之中,凡富贵之子,慷慨得志之徒,其疾病而死,死而湮没不足道者,亦已众矣,况草野之无闻者与?独五人之皦皦[4],何也?

予犹记周公之被逮,在丁卯三月之望[5]。吾社之行为士先者,为之声义[6],敛赀财以送其行,哭声震动天地。缇骑按剑而前,问:“谁为哀者?”众不能堪,抶而仆之。是时以大中丞抚吴者,为魏之私人,周公之逮所由使也。吴之民方痛心焉,于是乘其厉声以呵,则噪而相逐。中丞匿于溷藩以免。既而以吴民之乱请于朝,按诛五人,曰颜佩韦、杨念如、马杰、沈扬、周文元,即今之傫然在墓者也[7]。然五人之当刑也,意气阳阳,呼中丞之名而詈之,谈笑以死,断头置城上,颜色不少变[8]。有贤士大夫发五十金,买五人之脰而函之[9],卒与尸合。故今之墓中,全乎为五人也。

嗟乎!大阉之乱,缙绅而能不易其志者,四海之大,有几人欤?而五人生于编伍之间,素不闻《诗》《书》之训,激昂大义,蹈死不顾[10],亦曷故哉?且矫诏纷出,钩党之捕,遍于天下,卒以吾郡之发愤一击,不敢复有株治。大阉亦逡巡畏义,非常之谋,难于猝发[11]。待圣人之出,而投缳道路[12],不可谓非五人之力也。

由是观之,则今之高爵显位,一旦抵罪,或脱身以逃,不能容于远近;而又有剪发杜门,佯狂不知所之者,其辱人贱行,视五人之死,轻重固何如哉[13]?是以蓼洲周公忠义暴于朝廷,赠谥美显,荣于身后[14]。而五人亦得以加其土封,列其姓名于大堤之上,凡四方之士,无不有过而拜且泣者,斯固百世之遇也[15]。不然,令五人者保其首领,以老于户牖之下,则尽其天年,人皆得以隶使之[16],安能屈豪杰之流,扼腕墓道,发其志士之悲哉!故予与同社诸君子哀斯墓之徒有其石也,而为之记,亦以明死生之大,匹夫之有重于社稷也[17]。

贤士大夫者,冏卿因之吴公,太史文起文公,孟长姚公也[18]。

——明崇祯九年刻本《七录斋文集存稿》卷三

注释

[1]五人墓:在虎丘山塘。同治《苏州府志》卷四十九:“墓基即普惠生祠,毛一鹭所建以媚珰者。士大夫捐金敛葬于此,吴默题曰:‘五人之墓。’杨廷枢表,文震孟有募恤五人后碑,张溥记。国朝道光十年,吴云补书,嵌祠壁,韩崶记。”按《罪惟录·周顺昌传》,颜佩韦、马杰有殊力,杨念如故业鬻衣,沈扬为牙侩,周文元为顺昌舆夫。魏忠贤闻吴民之变,颇忌之,矫旨“周某逮到酌议,小民果即日解散,免究”。巡抚毛一鹭再三上言谓渐得首事姓名,颜佩韦等五人遂被杀。

[2]蓼洲周公:周顺昌字景文,号蓼洲,吴县人。万历四十一年进士,授福州推官。擢吏部主事,迁员外郎,乞假归里。素与珰忤,魏大中被逮过吴,周顺昌送别,以女许字其孙魏允柟。巡抚御史倪文焕诬顺昌贪横,矫旨削夺。苏杭织造太监李实继疏参之。天启六年三月,锦衣卫校尉至吴逮之。下诏狱,拷掠惨毒,六月毕命。见黄道周《周忠介公碑》。急于义:急义赴难。急义,犹赴义。

[3]郡:谓苏州,贤士大夫:即文末所书吴默、文震孟、姚希孟诸子。逆阉废祠:文秉《先拨志始》卷下:“七年二月,应天巡抚毛一鹭疏请为厂臣建祠虎丘。又,太监李实疏请照江西例,地方官春秋祭享。”自天启六年六月,浙江巡抚潘汝祯首疏请建魏忠贤生祠,媚珰者纷立生祠。毛一鹭建普惠生祠于虎丘山塘,未成而珰败。

[4]皦皦(jiǎo):犹皎皎,皎如日星。

[5]丁卯三月之望:天启七年三月十五日,当作“丙寅三月之望”。崇祯刊本《七录斋文集存稿》、抄本《张太史订正七录斋集》、崇祯刊本《媚幽阁文娱二集》、崇祯二年刊本《颂天胪笔》皆误。未详其为编校者之误,抑或手民之误。涵芬楼抄本《明文海》作“丙寅三月”。

[6]吾社:谓江南应社。天启四年,张溥与张采、周钟、杨廷枢等在苏州结江南应社,会文论学。行为士先者:言有德君子,为士表率。《世说新语·德行第一》:“陈仲举言为士则,行为世范,登车揽辔,有澄清天下之志。”声义:声援急义。

[7]“缇骑按剑”二十句:《人变述略》:官旗至吴,顺昌囚服待罪。士民洒泣,欲为请命。诸生述士民意,巡抚毛一鹭不许。官旗举械将击诸生,颜佩韦、马杰等愤而殴之,持问:“此旨从何出?”答曰:“实是魏上公命我来。”于是五人大呼:“共击杀伪旨者。”一鹭与官旗走避。一人匿梁上,堕死,后询知为李国柱,本非官旗,乃行贿谋与偕来者。《东林列传·周顺昌传》:吴民哀愤,聚以万计,旗尉骄横,颜佩韦等奋击旗尉。知府寇慎委曲调护,士民乃安。乾隆《江南通志》卷一百五十七:吴县诸生沙舜臣字子升,偕诸生王节、刘羽仪、王景皋、殷献世、杨廷枢、文震亨等谓毛一鹭曰:“人情如此,明公独不为青史计乎?曷据实上闻!”官旗遽呵叱,激众怒,致有群击事。狱具,舜臣与王节等并黜。缇骑,谓锦衣卫官旗校尉。《明季北略·周顺昌》:“锦衣卫掌堂田尔耕遣官旗张应龙、文之炳等六十余人分拿公等。十五至苏州。”宣旨之日,“旗尉文之炳等妄自尊大,不察民情,持械击百姓”,“佩韦等不胜愤”,“首击之炳,百姓从者千计,以伞柄击缇骑。”抶(chì)而仆之,抶扑,即扑打。以大中丞抚吴者,应天巡抚毛一鹭,字序卿,号孺初,遂安人。万历三十二年进士。继周起元抚吴。本媚珰者,与李实构摘魏大中过吴门,顺昌与联姻事。奏闻吴民之变,杀颜佩韦等五人。珰败,惊惧死。何三畏《云间志略》卷六收《郡司理孺初毛公传》,颇不可信。大中丞,汉御史大夫下设御史丞、中丞,明清时用作巡抚之称。溷藩,厕所。傫然,犹累然,不以罪死,无辜罹难。

[8]“然五人之当刑”六句:《人变述略》:勒令抚按搜捕首事,颜佩韦等五人挺身自投,直向巡抚大笑曰:“尔陷吏部死,官大人小;我为吏部死,百姓小人大。”当刑,受刑。阳阳,自若貌。阳,通“扬”。

[9]五十金:银五十两。脰:头颅。

[10]编伍:编入户籍的平民。古时五家为一伍。不闻《诗》《书》之训:未受《诗》《书》之教。《诗》谓《诗经》,《书》谓《尚书》,借指六经。蹈死:犹冒死。《论语·卫灵公篇》:“子曰:‘民之于仁也,甚于水火。水火,吾见蹈而死者矣,未见蹈仁而死者也。’”

[11]“且矫诏纷出”八句:《明季北略·周顺昌》:“自是旗校相戒,不敢复出,故有本处抚按起解之议。”《罪惟录·周顺昌传》:魏忠贤闻变,以崔呈秀赞同李实劾周顺昌,归罪之,崔、李皆惧。矫诏,假托诏令。钩党,即党人。《后汉纪·孝灵皇帝纪》载建宁二年:“陈、窦已诛,中官逾专威势,既息陈、窦之党,又惧善人谋己,乃讽有司奏诸钩党者,请下州郡考治。时上年十四,问节等曰:‘何以为钩党?’对曰:‘钩党者,即党人也。’……”天启末,崔呈秀造为《东林同志录》,卢承钦造为《东林党人榜》,王绍徽进《东林点将录》,将尽翦除东林。东林死诏狱者十余人,谪戍及削夺者数百人。株治,牵连治罪。

[12]“待圣人之出”二句:圣人谓崇祯帝,天启七年即位后治阉乱。投缳,自缢。

[13]剪发杜门:削发为僧,闭门不出。辱人贱行:语本《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则亦名不免为辱人贱行矣。臧获且羞与之同名矣,况世俗乎?”辱人,人品折辱。贱行,行止卑鄙。轻重:语本司马迁《报任少卿书》:“人固有一死,或重于太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

[14]义暴(pù)于朝廷:犹义暴天下。暴,暴露。赠谥:崇祯元年,赠周顺昌太常寺卿,谥忠介。

[15]加其土封:谓高其冢。古人封土为冢。五人初非葬虎丘,阉败后,始移葬山塘。“列其姓名”句:虎丘故有白公堤,苏州太守白居易筑,自虎丘至金阊,七里而遥,俗称山塘(范允临《计部张公重修白公堤碑记》)。五人墓巨碑屹立,故云列名大堤之上。无不有:即无有不。

[16]保其首领:保全性命。首领,头颈。老于户牖:老死家中。户牖,门户。隶使:指使。

[17]死生之大:语本《庄子·德充符》:“仲尼曰:‘死生亦大矣,而不得与之变。’”此四字承前文“轻重固何如哉”,谓欲明死生之义。死生之义,即《孟子·告子上》:“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避也。”“匹夫”句:《孟子·尽心下》:“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

[18]冏卿因之吴公:吴默字因之,吴江人。受学于王畿,有文名。万历二十年举会试第一,成进士。授兵部主事,累迁尚宝司丞。居官伉直不屈,时称“吴铁汉”。万历四十二年,擢太仆寺卿。天启初,以病免。里居激扬清浊,吴人严惮之。见《松陵文献》卷六《人物志》。“五人之墓”,即吴默手书。冏卿,《尚书·冏命序》:“穆王命伯冏为周太仆正。”后称太仆寺卿为冏卿。太史文起文公:文震孟初名从鼎,字文起,号湛持,长洲人。天启二年举进士第一,授修撰。忤阉党,落职。天启六年,周顺昌被逮,阁票拟震孟为巨魁,有旨逮讯,幸仅削夺。崇祯初召起,累迁礼部左侍郎。崇祯九年,卒于家。《明史》有传。太史,明清时修史之职归翰林院,称入翰林者为太史。孟长姚公:姚希孟字孟长,号现闻,吴县人。震孟之甥,并有时名。万历四十七年进士,改庶吉士。崇祯间,官少詹事,掌南京翰林院。移疾归,家居二年卒。《明史》有传。

周忠介公遗事[1]

汪琬

〔解题〕明天启末,阉党兴大狱,周顺昌逮死,诬陷者为巡抚御史倪文焕、应天巡抚毛一鹭、苏杭织造太监李实。崇祯元年(1628),顺昌子茂兰刺血上书,得雪冤。顺昌被逮,激吴民之变,颜佩韦等以殴击锦衣卫官旗死。顺昌与吴民抗珰之事可歌可泣,张溥为作《五人墓碑记》。长洲汪琬与茂兰交厚,其弟汪琰曾编次顺昌事迹,颇可采信。康熙十年(1671)前后,汪琬稍为节次,参考殷献臣《周忠介公年谱》,作《周忠介公遗事》。《五人墓碑记》重在述五人事迹,多发议论。此文记顺昌事与吴民之变,并足以“明死生之大,匹夫之有重于社稷也”。汪琬字苕文,号钝庵,晚号钝翁,学者称尧峰先生。顺治十二年(1655)进士,授户部主事,累迁刑部郎中。举博学鸿儒,授编修,与修《明史》。康熙二十九年(1690)十二月卒,年六十七。著有《钝翁前后类稿》六十二卷、《钝翁续稿》五十六卷等集。宋荦、许汝霖选汪琬、侯方域、魏禧之文为《国朝三家文钞》。三家之文皆一时翘楚。

周忠介公顺昌,字景文。明万历中进士,历官吏部文选司员外郎,请告归[2]。是时太监魏忠贤乱政,故给事中嘉善魏忠节公忤忠贤,被逮过苏,公往与之饮酒三日,以季女许嫁其孙。忠贤闻之,恚甚。御史倪文焕承忠贤指劾公,遂削籍。而会苏杭织造太监李实,与故应天巡抚周公起元及公有隙,追劾起元,窜公姓名其中,遂遣官旗逮公[3]。

公知之,怡然不为动。比宣旨公廨,巡抚都御史毛一鹭、巡按御史徐吉及道府以下皆在列,小民聚观者数千人,争为公呼冤,声殷如雷[4]。诸生王节等直前诘责一鹭,谓:“众怒不可犯也,明公何不缓宣诏书,据实以闻于朝?”一鹭实无意听诸生,姑为好语谢之。诸生复力争,稍侵一鹭,一鹭勃然曰:“诸生诵法孔子,知君臣大义。诏旨在,即君父在也,顾群聚而哗如此?”皆答曰:“岂惟君父,二祖十宗实式冯焉。诸生奉明公教,万一异日立朝,不幸遇此等事,决当以死争之。明公奈何教人谄邪?”巡按御史见诸生言切,欲解之,乃语诸生曰:“第无哗,当商所以善后者。”[5]

众方环听如堵,官旗见议久不决,又讶抚按官不以法绳诸生也,辄手锒铛,掷之地有声,大呼:“囚安在?”且曰:“此魏公命,可缓邪?”众遂怒曰:“然则伪旨也。”争折阑楯,奋击官旗[6]。官旗抱头东西窜,或升木登屋,或匿厕中,皆战栗乞命,曰:“魏公误我!”有死者。巡抚幕中诸将率骑卒至,或拔刃胁众,众益怒,将夺刃刃一鹭。备兵使者张孝鞭卒以徇,始稍定。知府寇慎、知县陈文瑞素得民,复数为温言辟之,众乃解去[7]。或谓:“公盍返私室?”公不可,遂舍一鹭署中。是日也,他官旗之浙者,道胥门入城,强市酒肉,瞋目叱市人,市人复群殴之,走焚其舟,投槖装于水,官旗皆泅水以免[8]。

一鹭惧,召骑卒介而自卫,夜要御史上疏告变,檄有司捕民颜佩韦等十余人系之[9]。越八日,公竟就逮[10]。既至京师,下诏狱,坐赃考掠,瘐死狱中。而忠贤复矫旨杀佩韦等五人,杖戍马信等七人,又黜诸生王节等五人[11]。

崇祯元年,忠贤败。公之长子茂兰刺血上书白公冤[12],诏赠太常寺正卿,谥忠介,予特祠。一鹭亦以忠贤党被罪家居,白昼见公乘舆,佩韦等骑而从,直入坐中堂,一鹭大怖,遂病死[13]。

汪琬曰:亡弟搢九尝私次忠介公事,予以示公之孙旦龄,以为信。乃稍节其冗者,参以殷氏所作《年谱》,授旦龄,俾弆之[14]。旦龄字汉绍,年少而文为吴祭酒所知[15],从予游,盖能世公之学者也。

——清康熙十五年刻本《钝翁前后类稿》卷三十六

注释

[1]周忠介公:崇祯元年,周顺昌冤雪,赠太常寺卿,谥忠介。顺昌生平,见《五人墓碑记》注。

[2]吏部文选司员外郎:朱元璋废丞相,分权六部。洪武二十九年,吏部下设四清吏司,即文选司、验封司、考功司、稽勋司。员外郎为吏部从官,其上有尚书、侍郎。周顺昌初授福州推官,以卓异擢吏部主事,迁员外郎。以时局混乱,不肯曲迎,谒告在籍。见《罪惟录·周顺昌传》。请告:谒告,乞假。

[3]“是时太监魏忠贤乱政”十三句:天启五年四月二十四日,魏大中里中就逮。过苏州,周顺昌出送,盘桓数日,以季女许大中孙允柟。复买舟远送,校尉呵止,顺昌叱曰:“若不知世间有不畏死男子耶?若曹归,语而忠贤,吾即故吏部周顺昌也。”倪文焕承指劾奏,顺昌削籍。天启六年,阉党借李实为名,追论周起元朋立门户,列顺昌之名。三月,逮者至苏州。见《明季北略》《东林列传》《罪惟录》中的周顺昌传。魏忠贤,肃宁人。改名李进忠。天启二年复姓,赐名忠贤,字完吾。与熹宗乳媪客氏被宠,时称“客魏”。司礼秉笔太监,兼掌东厂事。诛逐东林,党附者众。崇祯治阉祸,安置凤阳,寻逮治,道中自缢死。见《明史·宦官传》、周广业《经史避名汇考》卷三十四。魏忠节公,魏大中字孔时,号廓园,嘉善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授行人。累迁工部给事中,死珰祸。崇祯改元,赠太常卿,谥忠节。周起元,字仲先,号绵贞,海澄人。万历二十九年进士,授浮梁知县。历数职,天启四年升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疏裁织造滥额,屡参织监李实贪横,削夺。六年二月,阉党诬周起元为巡抚时贪赃甚巨,托名道学,朋立门户。矫旨缉捕,下狱死。冤平,赠兵部右侍郎。弘光时,谥忠惠。见《东林列传·周起元传》。《明史》有传。倪文焕,兴化人,占籍江都。万历四十七年进士。天启间,依附魏忠贤,官巡按御史,迁太常卿。官旗,锦衣卫校尉。

[4]“公知之”八句:按《明季北略·周顺昌》,官旗十五日至苏,吴县令陈文瑞为顺昌所拔士,夜半求见,顺昌告之毋悲,与亲故诀别,诣军门。十八日宣旨,顺昌自县署至西察院,士民送者数万人,诸生五百余人公服立门外。巡抚毛一鹭、巡按徐吉至,百姓呼号颂冤。公廨,官署。毛一鹭,见《五人墓碑记》注。徐吉,字月宾,一字于静,内江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授蒲城知县。累迁巡按御史,以附珰入逆案。见康熙《蒲城县志》卷二。

[5]“诸生王节”二十八句:《明季北略·周顺昌》:诸生王节、杨廷枢、刘曙、郑敷教、刘羽仪、文震亨、殷献臣、王景皋、袁征、朱隗、沙舜臣、王一经等迎毛、徐,痛哭诉请:“明公为天子重臣,何以慰汹汹之众,使无崩解之患?”同治《苏州府志》引康熙旧志:“文震亨迎谓一鹭曰:‘今日人情如此,明公不为青史计乎?何不据实上闻,徼旷荡恩请,抚按勘治乎?’一鹭谩应之。”王节,字贞明,号惕斋,吴县诸生。坐顺昌事除名。崇祯十二年,举乡试。顺治中,任桃源教谕,未几归。见吴山嘉《复社姓氏传略》卷二、同治《苏州府志》卷八十二《人物九》。明公,古时对有名位者的尊称。勃然,变色貌。二祖,谓明太祖朱元璋、成祖朱棣。十宗,谓仁宗朱高炽、宣宗朱瞻基、英宗朱祁镇、宪宗朱见深、孝宗朱祐樘、武宗朱厚照、世宗朱厚熜、穆宗朱载垕、神宗朱翊钧、光宗朱常洛。惠帝朱允炆、代宗朱祁钰不在其列。式冯(pínɡ),依附。冯,古同“凭”。

[6]“众方环听”十四句:《明季北略·周顺昌》:官旗谓旗尉文之炳等。百姓与官旗冲突事,见《五人墓碑记》注。锒铛,铁锁链,拘系刑具。阑楯(shǔn),栏杆。

[7]“官旗抱头”十七句:《明季北略·周顺昌》:百姓殴击官旗,毛一鹭惊怖,急请兵自卫。兵备张孝、苏州知府寇慎素得民心,再三晓谕,百姓始散去。有死者,谓从尉李国柱,见《五人墓碑记》注。张孝,时官苏松兵备副使。寇慎,字永修,号礼亭,同官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知苏州,有德政。升昌平副使,转山西冀宁道,调朔州。著有《四书酌言》《历代史汇》《山居日记》。顾炎武作《寇公墓志》。陈文瑞,字应萃,同安人。天启五年进士,授吴县令。受知于周顺昌。忌者中以计典,归居不出。见崇祯《吴县志》卷三十九《宦绩》。

[8]“是日也”九句:《明季北略·周顺昌》:是日官旗入浙逮黄尊素者泊舟胥江,不知城中群情鼎沸,登岸凌轹市民,市民殴击之,沉其舟,焚其衣冠,所得辎重,悉投于河,旗尉踉跄而逃。胥门,伍子胥筑阖闾城,有陆门八、水门八,西为胥门、阊门。

[9]介而自卫:介甲自卫。御史:谓巡抚御史徐吉。十余人:俞樾《明巡按御史揭帖歌》诗序:“明直隶巡按御史徐吉揭帖,盖为吴民梃击缇骑一案而上也。帖中共十三人,除世所共知颜佩韦等五人外,尚有吴时信、刘应文、丁奎三人,皆预梃击之事。又有戴镛、杨芳、季卯孙、许尔成、邹应桢等,乃因赴浙缇骑驿骤于胥门外,众怒焚其舟,事出同日,遂并为一案者也。”

[10]“越八日”二句:《明季北略·周顺昌》:顺昌决意赴义,“乃以三月廿六日黑夜潜行,远郡城百里,于野次宣读矫旨,防民心愤,愤生变也”。

[11]矫旨杀佩韦等五人:天启六年冬,颜佩韦、杨念如等五人斩于阊门吊桥,见《五人墓碑记》注。杖戍马信等七人:检史传载记,未见“马信”其人。按徐肇台《记政录》、俞樾《明巡按御史揭帖歌》,七人当为吴时信、刘应文、丁奎、许尔成、季卯孙、邹应祯、杨芳。黜诸生王节等五人:《明季北略·周顺昌》:“公下狱,生员王节、刘羽仪、王景皋、殷献臣、沙舜臣五人黜退。”

[12]“公之长子”句:崇祯元年,周顺昌长子茂兰刺血上书。茂兰字子佩,年十九补诸生。邃于《易》。康熙二十五年卒,年八十二。门人私谥端孝。见黄宗羲《周子佩先生墓志铭》、彭定求《端孝周先生传》。

[13]“一鹭亦以”六句:珰败,毛一鹭罢。茂兰上书时,一鹭已死。《明季北略·周顺昌》记其果报事:“一日在家,对客读邸报,忽见五人来追,默然入内。客讶之,已而闻内哭声,一鹭大叫一声而死。”

[14]搢九:汪琰字搢九,改名学朱,号拙庵,汪琬仲弟。岁贡生。康熙四年,年四十一卒。著有《拙庵四种》。旦龄:周旦龄字汉绍,顺昌孙,从汪琬学。岁贡生,官潜山训导。殷氏所作《年谱》:殷献臣字汝劼,长洲人。诸生,少与顺昌同学。顺昌被逮,为奔走斡旋,几及于难。明亡,不食死。乡人私谥孝终先生。见乾隆《长洲县志》卷二十四《人物传》。献臣撰《周忠介公年谱》。彭定求《重刻周忠介公年谱序》:“未尝提纲标注,第综举生平事实,用识梗概。”弆:收藏。

[15]吴祭酒:吴伟业字骏公,号梅村,太仓人。受业张溥。崇祯四年成进士,授编修,累迁南国子司业。弘光时,官少詹事。顺治十年,召授侍讲,迁国子祭酒。康熙十年,殁于家,年六十三。著有《梅村家藏稿》五十八卷、《复社纪事》一卷等集。见顾湄《吴梅村先生行状》、陈廷敬《吴梅村先生墓表》。

江天一传

汪琬

〔解题〕明季诸生关心世运,有复社之兴。鼎革之际,诸生竞纾国难,投笔从戎,拊心枕戈,死为鬼雄。徽州江天一即其一。天一字文石,号止庵,崇祯末佐金声结乡兵保里中。弘光元年(1645)闰六月,佐金声倡义旗于徽州。兵败,金声以其有老母在,劝说从死无益,天一不肯,同解至南京。洪承畴以年谊欲活金声,金声未及应,天一抗言:“烈愍帝以洪承畴尽节于边,特赐谕祭九坛。尔何人,敢冒洪经略名污之耶?”遂并斩于市(龚翰《江天一传》)。天一尝作《死不死论》:“苟能知不转盼而身死,与不贪生而即死无异也,则亦何为而不死哉!”鄙弃昧义贪生之辈,故能慷慨赴节。时人感其事迹,方熊、龚翰、魏禧、汪琬皆有《江天一传》。汪文作于顺治十六年(1659)前后。

江天一,字文石,徽州歙县人[1]。少丧父,事其母及抚弟天表,具有至性[2]。尝语人曰:“士不立品者,必无文章。”[3]前明崇祯间,县令傅岩奇其才,每试辄拔置第一。年三十六,始得补诸生[4]。家贫屋败,躬畚土筑垣以居,覆瓦不完,盛暑则暴酷日中,雨至淋漓蛇伏,或张敝盖自蔽,家人且怨且叹,而天一挟书吟诵自若也[5]。

天一虽以文士知名,而深沉多智,尤为同郡金佥事公声所知[6]。当是时,徽州多盗,天一方佐佥事公用军法团结乡人子弟为守御计。而会张献忠破武昌,总兵官左良玉东遁,麾下狼兵哗于途,所过焚掠。将抵徽,徽人震恐。佥事公谋往拒之,以委天一。天一辄腰刀帓首,黑夜跨马,率壮士驰数十里,与狼兵鏖战祁门,斩馘大半,悉夺其马牛器械,徽赖以安[7]。

顺治二年夏五月,江南大乱,州县望风内附,而徽人犹为明拒守。六月,唐藩自立于福州,闻天一名,授监纪推官[8]。先是天一言于佥事公曰:“徽为形胜之地,诸县皆有阻隘可恃。而绩溪一面当孔道,其地独平迤,是宜筑关于此,多用兵据之,以与他县相掎角。”[9]遂筑丛山关[10]。已而清师攻绩溪,天一日夜援兵登陴不少怠,间出逆战,所杀伤略相当。于是清师以少骑缀天一于绩溪,而别从新岭入,守岭者先溃,城遂陷[11]。

大帅购天一甚急,天一知事不可为,遽归,属其母于天表,出门大呼:“我江天一也。”遂被执。有知天一者,欲释之。天一曰:“若以我畏死邪?我不死,祸且族矣。”遇佥事公于营门,公目之曰:“文石,女有老母在,不可死。”笑谢曰:“焉有与人共事,而逃其难者乎?公幸勿为我母虑也。”[12]至江宁,总督者欲不问,天一昂首曰:“我为若计,若不如杀我。我不死,必复起兵。”遂牵诣通济门[13]。既至,大呼高皇帝者三,南向再拜讫,坐而受刑[14],观者无不叹息泣下。越数日,天表往收其尸瘗之[15]。而佥事公亦于是日死矣[16]。

当狼兵之被杀也,凤阳督马士英怒,疏劾徽人杀官军状,将致佥事公于死。天一为赍辨疏诣阙上之,复作《吁天说》,流涕诉诸贵人,其事始得白[17]。自兵兴以来,先后治乡兵三年,皆在佥事公幕。是时幕中诸侠客号知兵者以百数,而公独推重天一,凡内外机事悉取决焉,其后竟与公同死难,虽古义烈之士,无以尚也。予得其始末于翁君汉津[18],遂为之传。

汪琬曰:方胜国之末,新安士大夫死忠者有汪公伟、凌公駉与佥事公三人,而天一独以诸生殉国[19]。予闻天一游淮安,淮安民妇冯氏者,刲肝活其姑,天一征诸名士作诗文表章之,欲疏于朝,不果[20]。盖其人好奇尚气类如此。天一本名景,别自号石稼樵夫[21]。翁君汉津云。

——清康熙十五年刻本《钝翁前后类稿》卷三十四

注释

[1]徽州歙县:三国吴时置新都郡,晋改新安郡,历经析合改易,宋宣和三年,改歙曰徽,为上州。明代为徽州府,辖歙县、休宁、婺源、祁门、黟县、绩溪等六县。

[2]“少丧父”三句:按方熊《江天一传》,天一祖东望官华亭训导,父士润为崇德皂林驿丞。按龚翰《江天一传》、魏禧《江天一传》及道光《歙县志》卷八《忠节》,士润一名大润,字元玉,官武昌金牛岭巡检。率乡兵拒张献忠,自沉于江。顺治二年十月,天一《寄家书》云“只是父亲远在天涯,不知消息为憾”,“祖父未作生谱,父在远地”。汪琬得于传闻,“少丧父”之语未确。又,天一兄弟三人,天一居长,次天曙、天表。天曙并从金声起兵,绩溪之战,被重创,幸不死。天一殁后,隐山中,力作孝养。见道光《歙县志》卷八《忠节》。天表字文月,天一死,扶丧葬之。

[3]“士不立品者”二句:天一闻金坛周锺名,往从之,归语闵遵古:“周君非佳士也。”(魏禧《江天一传》)周锺,崇祯十六年成进士,选庶吉士。降李自成,授检讨。相传劝进表出其手,事未必尽然。然周锺立品不高,则为实。天一尝作书寄周锺从兄周镳,《寄周仲驭先生书》:“士必有气骨,不屑屑于人以私。”汪琬所记不无来历,且寓褒贬之意。

[4]“前明崇祯间”五句:按方熊《江天一传》,天一幼随祖东望读书华亭,年十六返郡,应童子试,屡不售。家贫好学,不喜俗之制举文。黄道周览其文,以为文法高古。崇祯十年,始补郡诸生。魏禧《江天一传》:“见知邑令傅公,补郡弟子员,试每冠其曹。”龚翰《江天一传》:“年三十六,始补郡弟子员,试每冠其曹。”傅岩,字野倩,号辛楣。其先义乌人,移家钱塘。崇祯七年成进士,知歙县。举循良第一,以谗去官。明亡,以御史监朱大典军,为清兵所执,不屈死。见乾隆《杭州府志》卷八十四《忠臣传》、嘉庆《义乌县志》卷十三《忠臣传》。

[5]“家贫屋败”八句:写江天一安贫力学。畚土,运土。暴,曝晒。蛇伏,犹蜷伏。敝盖,破旧之物。语本《礼记·檀弓下》:“仲尼之畜狗死,使子贡埋之,曰:‘吾闻之也,敝帷不弃,为埋马也;敝盖不弃,为埋狗也。’”

[6]“天一虽以”三句:江天一慨然有大志,同郡金声讲学里中,天一师事之。金佥事公声,金声字子骏,一字正希,休宁人。崇祯元年进士,选庶吉士。明年,清兵入大安口。金声荐僧申甫为将,并以御史监其军。仓皇应战,申甫死,金声黜归。里中讲学,重于救时方略。弘光元年闰六月,起义兵乡里。唐王遥授右佥都御史,兼兵部侍郎。九月兵败,十月解送南京,弃市。唐王赠礼部尚书,谥文毅。乾隆中,谥忠节。见《明四朝成仁录》卷八《徽州起义传》、《弘光实录钞》卷四。

[7]“当是时”十八句:按《明四朝成仁录》卷八《徽州起义传》,崇祯十四年春,土贼窃发,金声督率丁壮出御。十六年,张献忠破武昌,总兵左良玉东遁。麾下苗兵哗于途,所过焚掠,金声据战祁门境上。张献忠,陕西定边人,崇祯三年起事,自号八大王,狠猛能战。十六年五月,下武昌,自称大西王。十七年,克成都。十一月称帝,国号大西,改元大顺。顺治三年,为清兵所败,死之。左良玉,字昆山,临清人。以军功累升总兵,拥兵自重。崇祯十七年三月,封宁南伯。弘光即位,进宁南侯,镇武昌。将起兵讨伐马士英,病死。子左梦庚率部降清。狼兵,广西壮民旧称俍人,明时壮人土司组建乡兵,称俍兵,音转为狼兵。《明英宗实录》:“狼兵素勇,为贼所惮。”邝露《赤雅》卷上:“狼兵鸷悍,天下称最。”麾下狼兵,《南疆逸史》作黔兵,《明四朝成仁录》作苗兵,其意近也。帓首,即帕首,束额巾。祁门,徽州府六县之一。斩馘(ɡuó),斩敌,割左耳计功,泛指杀敌。

[8]“六月”四句:唐王朱聿键,朱元璋九世孙,崇祯五年袭唐王。弘光即位,封南阳王。弘光元年五月,清兵下南京。六月,唐王入闽,闰六月在福州称帝,改元隆武。闰六月,金声起兵,天一授监纪推官。监纪推官,明后期军中所设,职类参军,掌监察军纪等。

[9]绩溪:徽州六县之一。平迤:即迤平,平缓貌。掎角:喻互相牵制。

[10]丛山关:绩溪县东北二十九里,有巃嵸山。其山四合,中有官道,通宁国县界。旧有寨,呼丛山关,下有巧溪。见弘治《徽州府志》卷一《地理一》。汪广洋《夜过丛山关》:“山黑怕闻猿啸哀,关门鱼钥报重开。”

[11]“已而清师”八句:江天一屯兵丛山关,清兵来攻,双方杀伤相当,相持累月。降将张天禄间道从新岭入,守岭者先溃。九月二十日,明故御史黄澍诈称援兵,入绩溪。金声信之,城遂陷。见《明季南略·金声江天一起兵守绩溪》。新岭,新岭山,在绩溪西北三十里,与徽岭山连,地称险隘。

[12]“大帅”二十一句:汪琬得于传闻,与事实略有出入。魏禧《江天一传》:金声被执,令天一去,曰:“老母在,毋从我死也。”天一走归,拜别祖母、母,出门大呼,被执,追及金声。江天表《感义扶丧记》亦可证之:“先生从金公被执,到东山营中,次兄亦在乱离间失散。天表负母,避于山中。数日后,闻先生在营,天表至营见之,往还四五日,先生坦然自适,是九月末旬也。十月一日,天表至营,金公与先生五人已赴南京。”东山营,在歙县东山,顺治二年置。

[13]“至江宁”八句:总督,谓洪承畴。江天一抗言事,方熊、龚翰《江天一传》及《明季南略》、《弘光实录钞》卷四载记皆详,汪琬以有所避忌,隐洪承畴名,略其细节。魏禧《江天一传》亦然。通济门,明初建都金陵,有门十三,南面之东为正阳门,迤西为通济门。《弘光实录钞》卷四云“牵至清水塘,将斩之”。清水塘即在通济门外。

[14]高皇帝:谓朱元璋,谥高皇帝。

[15]“天表”句:是年江天表收尸南京,备历艰辛,十二月二十一日至家。详见江天表《感义扶丧记》。天表葬天一于里中双子坞。见道光《歙县志》卷八《忠节》。

[16]“而佥事公”句:按江天表《感义扶丧记》,金声、天一等五人及难在是年十月八日。民国《歙县志》卷七《人物志》:“时乙酉十月八日也。同死者,参将吴国桢、游击陈际遇(注云:陈一作程)、书吏佘元英。”陈际遇,《雪交亭正气录》作“陈子皮”。休宁王世德从之来,见金声被刑,自刎死。故《弘光实录钞》载“一时死声之傍者六七人”。

[17]“当狼兵”八句:《弘光实录钞》卷四载凤阳总督马士英调黔兵至凤阳,道掠徽州,金声率乡勇歼之界上。马士英攻讦金声。《明四朝成仁录》卷八《徽州起义传》:左良玉东遁,麾下苗兵所过焚掠,金声拒战祁门境上。马士英劾徽人擅杀官军,逮金声至都。申救者嘱天一赍辨疏诣阙。天一作《吁天录》,哭诉当道,金声得放还。《江止庵遗集》卷二《吁天录》,即当时所作。汪文作《吁天说》,未尽确。又,崇祯十六年八月,天一作《上史阁部书》:“三月,流寇至祁、黟间,诈称黔兵,又诈称沐国公往守皇陵民”,“更即焚杀劫掳”,“讵意马督台有黔兵没于常德、灃州、乐平诸处,而忽得寇徽之贼,有假黔兵之号,即居然认此为黔兵,遂参处徽之官与民,至奉严旨焉。”马士英,字瑶草,贵阳人。万历四十七年进士,授南京户部主事,累迁右佥都御史,以贿削夺。崇祯十五年,起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庐、凤等处军务。北都亡,拥立福王,勾结阮大铖,专擅朝政。弘光亡,入浙。顺治三年被逮,死之。见《小腆纪传·马士英传》。

[18]翁君汉津:翁天章,字汉津,吴县东山人。娶汪琬从祖起凤女。诸生,顺治十四年入国子监,十八年授河西知县。见雍正《云南通志》卷十八。

[19]胜国:已亡之国,用指前朝。新安:徽州古称。汪公伟:汪伟字长源,一字叔度,休宁人,移家江宁。崇祯元年进士,授慈溪令,征授翰林检讨,充东宫讲官。京师陷,自缢死。弘光时,谥文烈。顺治中,谥文毅。见《明季北略·汪伟》。凌公駉:凌駉字龙翰,歙县人。崇祯十六年进士,授兵部主事,赞画李建泰军。李建泰降李自成,凌駉激战溃围出。弘光授监察御史,至归德。清兵猝至,守者迎降,凌駉不屈死。见《南疆逸史·凌駉传》。

[20]“予闻天一”六句:《江止庵遗集》卷二《拟上奇孝疏》,即天一表彰淮安山阳县毛继宗妻冯氏,欲疏于朝而不果者。魏禧《江天一传》:“授徒淮安,有孝妇割肝活姑者,天一感其事与祖母类,率朋辈,摄衣冠,往拜其庭。时人亦多为诗文,称述孝妇。天一尽岀其脯修资,刻板以传。”刲肝活其姑,割肝为药,以活婆母,古时以为至孝。

[21]“天一本名景”二句:江景之名,罕见载记。石稼樵夫,则见于江天一《无朋友》一文。

寄家书

江天一

〔解题〕顺治二年(1645)闰六月,诸生江天一佐金声在徽州起抗清义旅。兵败就逮,解往南京。十月五日次芜湖,作家书寄母、弟。先是金声劝其有老母在,不可死,天一必欲同赴大义。顺治四年,夏完淳以抗清兵败,解至南京,讥洪承畴腼颜事仇。天一已先二年抗言讥之。夏完淳《狱中上母书》摧人肝肠,天一《寄家书》亦催人泪下。

十月初五日,次芜湖立甫侄店,儿天一百拜,奉诉母亲大人膝下[1]:

儿自幼受祖、父教训[2],长亦守贫读书,仅知忠孝二字。然一生蹭蹬[3],儿命也。前与金老师共伸大义[4],志在报君匡国。功业不就,岂非天哉?未定归期,先办死局。三弟至营,道母之言,儿死佩之。只是父亲远在天涯,不知消息为憾[5]。君子作事,当从古人,偷生事仇,儿实耻之。我胸中全无渣滓,惟有清风明月[6]。妇年半百,可以无死。有儿痴顽,二弟当视如己子,得延宗祀,亦祖宗一脉也[7]。

世人每临难时,必悔读书,儿独不悔。君子以读书得正而毙[8],又何悔耶?我所作几篇古文,虽无大用,实有关系,三弟可为我收录,传诸后世子孙,亦使知先世有此一人也[9]。前过旌德,谒张睢阳庙,见梁间题额旧知县与儿同姓名,儿得与张公同享庙食[10],儿愿足矣,尚有何望?束三、扶光、公韩、无疆、尊素皆吾同事[11],愿图大业者,审时度势,付之一笑而已。今天下尚不可知,但有人作得一分事,复得朱家一块土,高皇帝在天之灵鉴必不爽,儿亦含笑于九地矣[12]。

母亲年老,二弟可以奉侍,幸勿为儿过伤。又付三弟天表知,一自阵头分散,心如芒刺。后来弟至营,数日晤言,稍慰一二。但不知二弟消息,手足至情,曷能无念?吾所恨者,先人坟墓数事,未曾收拾,祖父未作生谱,父在远地。若二兄得不死归来,则前人与父母之事,在两弟也。尔兄之心,惟弟知耳。我身一死,倘有外议纷纷,听其自然,老母不必惊恐,弟当善事[13]。次芜湖,笔不多及。

——清康熙间刻本《江止庵遗集》卷四

注释

[1]“十月初五日”四句:顺治二年九月,清兵下绩溪。江天一返家辞亲,即就逮,追及金声,羁歙县东山营。弟天表闻讯来见,时在九月下旬。十月一日,天表再至,天一等已解南京。初五日,天一道过芜湖,作家书。次日即往南京。十月八日,就义。见天表《感义扶丧记》。百拜,多次行礼,用于书札,表恭敬。膝下,人幼时常依父母膝下,用作对父母的敬辞。

[2]“儿自幼”句:天一幼承祖东望、父士润教,得东望之教尤多,见《江天一传》注。

[3]蹭蹬:谓困顿失意。天一家贫好学,屡应童试,不售,年三十六始补诸生。崇祯末,厌弃制举业。于乱世中,守御乡里,复起义旅抗清。

[4]金老师:金声,见《江天一传》注。崇祯间,金声里居讲学,天一师事之。

[5]“三弟至营”十一句:三弟谓天表,见《江天一传》注。张献忠破武昌,父士润官巡检,率兵拒之,生死未卜,故云“远在天涯,不知消息”。

[6]全无渣滓:谓至清至粹。渣滓,浊物。陈继儒《小窗幽记》:“胸中没有些渣滓,才能处世一番。”清风明月:语本《南史·谢譓传》:“次子譓不妄交接,门无杂宾。有时独醉,曰:‘入吾室者,但有清风;对吾饮者,唯当明月。’”

[7]“妇年半百”六句:天一既殁,籍其田产、妻孥。门人洪澜乞贷赎天一妻、子,经纪其家。见魏禧《江天一传》、龚翰《江天一传》、民国《歙县志》卷七《人物志》。二弟,谓仲弟天曙、三弟天表。绩溪之败,天曙与天一阵头失散。十月初五日忽返家,单衣血污,余息奄奄,延医用药,创始渐愈。见天表《感义扶丧记》。天一作家书时,尚不知天曙消息。宗祀,祖宗祭祀。

[8]得正而毙:用曾子故事。《礼记·檀弓上》:“(曾子曰)吾得正而毙焉,斯已矣。”

[9]“我所作几篇”六句:天一门人洪祚永收其遗文于天表,序次刊行。今传康熙刊本《江止庵遗集》八卷,凡天一所作序、记、疏、辩、论、传、书、祭文诸体文及杂著共七卷,末一卷附录。卷端题曰:“歙县江天一文石著,弟江天表文月手授,门人洪祚永卜公手抄。”末有吴惟寅《跋》:“文石江先生以诸生殉难,越四十余年,盖至今里巷童孺犹争道其事,而学士大夫则羞言之。”民国《歙县志》卷十五《艺文志》著录《止庵文集》八卷、《惊天集》《四书说意》《求己堂集》《弗告集》《六水集》《东海集》,后数种今未见,不详尚存否。

[10]旌德:旌德县。唐宝应间析太平县东地境,置旌德县,属宣州。明时属宁国府。张睢阳庙:旌德亦有睢阳庙,祀张巡及从死三十六人。又有威显庙、忠烈庙,皆祀张巡。见嘉庆《旌德县志》卷四《典礼庙祠》。与儿同姓名:旌德知县有名江天一者,广东河源人,举人。万历四十八年任。见嘉庆《旌德县志》卷六《职官》。张公:张巡。庙食:死后立庙或附祭,受人祭飨。

[11]束三:吴霖字束三,歙县人。崇祯六年,与天一、汪沐日结文社。参加金声义旅,事败得脱。入粤事桂王,授兵科给事中,以阻孙可望封秦王,被杀。见江天一《吴母汪孺人传略》、道光《歙县志》卷八。扶光:汪沐日字扶光,歙县人。崇祯六年举人。弘光时授职方司主事。南都亡,祝发为僧,法名弘济,字益然,年七十五示寂。著有《易解》《庄通》等。见黄宗羲《吴山益然大师塔铭》。尊素:王玄度字尊素,以字行,歙县人。弱冠补诸生,喜诗古文词,工书画。晚岁皈依佛门。著有《轩辕阁诗集》。见民国《歙县志》卷十《人物志》。公韩、无疆:皆天一同道友人,生平俟考。

[12]灵鉴:神明识见。不爽:不差。九地:犹九泉,即地下。

[13]“尔兄之心”七句:天表《感义扶丧记》载是年十月:“一日,有人自芜湖来者,持先生手书一纸付天表。天表捧读于母、兄、嫂、侄之前。读毕,天表思先生此信,生死永诀矣”,“老母病,兄闻之惊怖。天表复往山中觅得一屋,送母与兄并家人居之,盖使不闻杂说也。数日间,纷纷传金公与先生五人遇难之说。”

吴同初行状[1]

顾炎武

〔解题〕死者长已矣,生者当如何?清兵南下,吴越士民争赴国难,九死不悔。昆山顾炎武师友多舍生取义,吴其沆即其一。其沆字同初,昆山人。以贫居嘉定,补县生员,与炎武、归庄交好。顺治二年(1645)五月,顾炎武从军至苏州。六月,归常熟省母。闰六月十五日,昆山士民闭城拒守。七月初六日,清兵下昆山,归庄得脱,吴其沆死难。顾炎武撰《吴同初行状》,无意述其生年死月,重在明其“生平忧国”。文中复述其沆五世单传,不惧母将无养,决意赴义;己之嗣母以曾受明朝旌节,不食死。点染二母,光辉照人,得归有光文法之长,但炎武实无意矜于文法,文章和泪以成。顾炎武初名继绅,更名绛,字忠清。南都立,慕王炎午之为人,改名炎武,字宁人,号亭林。福王授兵部司务。唐王遥受兵部职方司主事。结交豪杰,以图恢复。事败北游,清廷屡征召,不应。康熙二十一年(1682)卒,年七十。博学通古,长于经史。著有《亭林诗文集》《天下郡国利病书》《日知录》等集数十种。事见张穆《顾亭林先生年谱》。

自余所及见,里中二三十年来号为文人者,无不以浮名苟得为务。而余与同邑归生独喜为古文辞,砥行立节,落落不苟于世,人以为狂[2]。已而又得吴生。吴生少余两人七岁,以贫客嘉定[3]。于书自《左氏》下至《南北史》,无不纤悉强记。其所为诗多怨声,近《西州》《子夜》诸歌曲[4]。而炎武有叔兰服,少两人二岁;姊子徐履忱,少吴生九岁[5],五人各能饮三四斗。

五月之朔,四人者持觥至余舍为母寿。退而饮至夜半,抵掌而谈,乐甚,旦日别去。余遂出赴杨公之辟,未旬日而北兵渡江,余从军于苏,归而昆山起义兵,归生与焉,寻亦竟得脱,而吴生死矣。余母亦不食卒[6]。其九月,余始过吴生之居而问焉,则其母方茕茕独坐,吿余曰:“吴氏五世单传,未亡人惟一子一女。女被俘,子死矣。有孙二岁,亦死矣。”余既痛吴生之交,又念四人者持觥以寿吾母,而吾今以衰绖见吴生之母于悲哀其子之时[7],于是不知涕泪之横集也。

生名其沆,字同初,嘉定县学生员[8]。世本儒家,生尤夙惠,下笔数千言,试辄第一[9]。风流自喜,其天性也。每言及君父之际及交友然诺,则断然不渝[10]。北京之变,作大行皇帝、大行皇后二诔[11],见称于时。与余三人,每一文出,更相写录。北兵至后,遗余书及记事一篇,又从余叔处得诗二首,皆激烈悲切,有古人之遗风。然后知闺情诸作,其寄兴之文,而生之可重者不在此也。

生居昆山,当抗敌时,守城不出以死,死者四万人,莫知尸处。以生平日忧国,不忘君义,形于文若此,其死岂顾问哉[12]?生事母孝,每夜归,必为母言所与往来者为谁,某某最厚。死后,炎武尝三过其居,无已[13],则遣仆夫视焉。母见之,未尝不涕泣,又几其子之不死而复还也,然生实死矣。生所为文最多,在其妇翁处[14],不肯传。传其写录在余两人处者,凡二卷[15]。

——《亭林文集》卷五

注释

[1]行状:古文体之一,叙死者世系、生平事迹、生卒年月等,多出门生故吏、子孙亲友之手,以供碑传墓志、史书方志采录。

[2]归生:归庄字尔礼,又字玄恭,号恒轩,归有光曾孙,昆山人。南都亡,倾家结客,志在恢复。昆山之难,归氏被祸惨烈。更名祚明,佯狂于世,与顾炎武并称“归奇顾怪”。康熙十二年卒,年六十一。著有《恒轩集》。砥行立节:砥砺品行,标立操守。《史记·伯夷列传》:“闾巷之人,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云之士,恶能施于后世哉!”落落:孤独寡合貌。左思《咏史八首》其八:“落落穷巷士,抱影守空庐。”

[3]“吴生少余”二句:顾炎武生于万历四十一年五月二十八日,归庄生于同年七月十四日,吴其沆生于万历四十八年。吴其沆本昆山人,寓嘉定。

[4]“于书自《左氏》”四句:言吴其沆聪慧,研读经史,富有诗才,异于俗士专攻制艺。《左氏》,《左氏春秋传》,与《公羊传》《穀梁传》合称“春秋三传”。《南北史》,唐人李延寿撰《南史》《北史》。强记,记忆力强,用指聪慧。《西洲曲》,为南朝乐府歌名,《玉台新咏》收录。《乐府诗集》卷七十二作古辞。《子夜歌》,亦乐府曲名。《乐府诗集》卷四十四收《子夜歌》,谓晋、宋、齐辞,解题曰:“《唐书·乐志》曰:‘《子夜歌》者,晋曲也。晋有女子名子夜,造此声,声过哀苦。’”

[5]兰服:顾兰服字国馨,号穆庵,昆山人。太仓州学诸生。少顾、归二岁,性豪宕,喜交游。入清,弃儒业,康熙十三年二月卒。见顾炎武《从叔父穆庵府君行状》。徐履忱:字孚若,昆山人。年十五补诸生。依舅氏顾炎武,避兵常熟。读书郡城,与名流结社唱和,入国子监。著有《耕读草堂诗钞》十五卷。见同治《苏州府志》卷九十五《人物志》。

[6]“五月之朔”十四句:崇祯十七年四月,顾炎武侍嗣母王氏迁居常熟语濂泾。五月一日,福王立。昆山知县杨永言荐顾炎武于朝,诏用为兵部司务。弘光元年四月,偕顾兰服至南京,旋返语濂泾。是年王氏年六十,五月一日,归庄、吴其沆、顾兰服、徐履忱登堂为寿。未旬日,清兵渡江。闰六月十五日,王永祚率昆山士民拒清兵,归庄、吴其沆及杨永言佐之。七月六日,昆山城陷,吴其沆死。十四日,清兵下常熟。王氏绝食十五日殁。见张穆《顾亭林先生年谱》。五月之朔,谓弘光元年五月一日。王氏诞辰在六月二十六日,称觞在五月一日,即生日不受贺之义。觥,古时酒器。杨公,杨永言字岑立,昆明人。崇祯十六年进士,授昆山令。清兵南下,弃官走。未几起兵守昆山。事败,入黄浦依吴志葵。志葵败,祝发为僧,号懒云。见《小腆纪传·杨永言传》。一说昆山城陷,死之。乾隆四十一年,谥烈愍。见同治《苏州府志》卷九十四《人物志》。

[7]衰绖(cuī dié):丧服。古时母死,子齐衰三年。丧服胸前当心处缀长六寸、广四寸麻布,名衰。围在头上散麻绳为首绖,缠在腰间为腰绖。

[8]嘉定县:南宋嘉定十年,割昆山,置嘉定县。明代属苏州府。生员:诸生,府、州、县学学生。

[9]试辄第一:谓岁考第一。明代提学考核所属府、州、县生员,区分优劣,酌定赏罚。《明史·选举志》:“提学官在任三岁,两试诸生。先以六等试诸生优劣,谓之岁考。一等前列者,视廪膳生有缺,依次充补,其次补增广生。一、二等皆给赏,三等如常,四等挞责,五等则廪、增递降一等,附生降为青衣,六等黜革。”

[10]君父之际:指忠孝之义。君父,国君。然诺:应诺。曹植《赠友》:“延陵轻宝剑,季布重然诺。”

[11]大行皇帝:古时对皇帝崩而谥号未定前的敬称。崇祯帝自缢,福王上谥号烈皇帝,清廷上谥号庄烈愍皇帝。大行皇后:古时对皇后薨而谥号未定前的敬称。此谓周皇后,苏州人,周奎女。崇祯即位,立为后。北京城陷,崇祯帝令自裁,遂入室阖户自缢死,并葬思陵。福王上谥号烈皇后,清廷上谥号庄烈愍皇后。诔:哀祭文体之一,述逝者生平,颂其德行。

[12]君义:谓国君以仁义待臣下。《左传·隐公三年》:“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爱弟敬,所谓六顺也。”《孟子·离娄上》:“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顾问:犹顾惜。《史记·张耳陈余列传》:“然张耳、陈余始居约时,相然信以死,岂顾问哉!”

[13]无已:不得已。

[14]妇翁:妻父。吴其沆妻随夫同死。见同治《苏州府志》卷一百二十三《列女传》。

[15]“传其写录”二句:同治《苏州府志》卷一百三十七《艺文二》著录《吴同初文集》,注云:“是书顾炎武校定。”

先妣王硕人行状(节选)[1]

顾炎武

〔解题〕明季甲申、乙酉间,天崩地解,士民捐国者不胜其计。刘宗周、王思任等不食死,夏允彝、祁彪佳等投水死,侯峒曾、黄淳耀等守城死。妇人女子不甘居后,顾炎武嗣母王氏即其著者。王氏,昆山人,许字同邑顾同吉。年十七未嫁而夫夭,缟衣赴吊,不肯回母家,执妇道甚恭。巡按御史王一鹗奏旌其门贞孝。崇祯十七年(1644)十二月,炎武侍王氏移居常熟语濂泾。明年七月六日,清兵陷昆山。九日后,陷常熟。王氏闻变即绝食,至三十日殁,临终遗命炎武“汝无为异国臣子”。十二月,炎武葬母浅土。顺治四年(1647)十月,与顾同吉合葬(张穆《顾亭林先生年谱》)。炎武撰《先妣王硕人行状》,述母贞孝殉国事迹,且终身不忘勿更出仕遗命。今节选,凡四百零八字,涕泪横集,三曰“呜呼痛哉”,非仅为母亡,亦为国破,为母死义也。

又三年,而先皇帝升遐。又一年,而兵入南京,其时炎武奉母侨居常熟之语濂泾,介两县之间[2]。而七月乙卯,昆山陷。癸亥,常熟陷。吾母闻之,遂不食,绝粒者十有五日,至己卯晦而吾母卒。八月庚辰朔,大敛。又明日而兵至矣[3]。呜呼痛哉!遗言曰:“我虽妇人,身受国恩,与国俱亡,义也。汝无为异国臣子,无负世世国恩,无忘先祖遗训,则吾可以瞑于地下。”[4]呜呼痛哉!

初,吾母为妇十有七年,家事并王母操之[5]。吾母居别室中,昼则纺绩,夜观书至二更乃息。次日平明起,栉縰问安以为常。尤好观《史记》《通鉴》及本朝政纪诸书,而于刘文成、方忠烈、于忠肃诸人事,自炎武十数岁时即举以教[6]。及王母亡,董家事,大小皆有法。有使女曹氏相随至老,亦终身不嫁。有奁田五十亩,岁所入,悉以散之三族[7],无私蓄。先妣生于万历十四年六月二十六日,卒于弘光元年七月三十日,享年六十。其年十二月丁酉,不孝炎武奉柩藳葬于先考之墓旁[8]。呜呼痛哉!王孙贾之立齐王子也,而其母安;王陵之事汉王也,而其母安。若不孝者,何以安吾母[9]?而犹然有腼于斯人之中,将于天崩地坼之日,而卜葬桥山之未成,而马鬣之先封也[10]。此不孝所以痛心擗踊,而号诸当世之仁人义士者也[11]。

——《亭林余集》

注释

[1]先妣:亡母。王硕人:谓王氏,崇祯间旌贞孝,赠硕人。硕人,妇人封赠之号。宋政和初,定封赠职级,侍郎以上命妇封硕人。明时不循此例。行状:见《吴同初行状》注。

[2]又三年:指崇祯十七年。先皇帝:谓崇祯帝。北都陷,崇祯帝自吊于煤山。五月一日,福王在南京即位。明年五月,清兵渡江。先是崇祯十七年四月,顾炎武吴门闻变,以人心汹惧,奉母移居常熟唐市,十二月移语濂泾。升遐:谓帝王崩殂。语濂泾:语濂溪,去千墩八十余里,介于常熟、昆山二县间。

[3]七月乙卯:谓七月四日。癸亥:谓七月十四日。己卯:谓七月三十日。

[4]身受国恩:谓受朝廷旌表。世世国恩:顾炎武高祖顾济,正德间进士,官刑科给事中。曾祖顾章志,嘉靖间进士,官南京兵部右侍郎。顾章志子绍芳,即顾炎武祖父,万历间进士,官左赞善。绍芳弟绍芾,国子生。顾绍芳子同应,即顾炎武生父,字仲从,恩荫入国子监。绍芾子同吉,字仲逢,早卒,聘王氏,未婚守节,抚炎武为嗣。见张穆《顾亭林先生年谱》。

[5]“吾母为妇”二句:顾同吉年十八病卒,王氏素衣来吊,不肯归母家。前文述及“贞孝既侍翁姑十二年”,“又二年,而知县陈君祖苞拜其庐。又三年,先王母李氏卒,丧之如礼”,计之十七年。王母,谓祖母。此指顾绍芾妻李氏。张穆《顾亭林先生年谱》“万历四十六年”条:“冬十一月,蠡源公配李硕人卒。”

[6]“吾母居别室中”八句:张穆《顾亭林先生年谱》:天启三年,顾炎武从顾绍芾受《资治通鉴》。明年,始习举业。王氏举刘基、方孝孺、于谦诸贤教之,即在此际。刘文成,刘基,正德间谥文成。方忠烈,方孝孺,正德间谥忠烈。于忠肃,于谦,弘治间谥肃愍,万历间改谥忠肃。栉縰(zhì xǐ)问安,栉,梳发。縰,用缯束发髻。《礼记·内则》:“妇事舅姑,如事父母,鸡初鸣,咸盥漱,栉縰笄总。”

[7]奁田:陪嫁田产。三族:有数说,一谓父、子、孙,即父昆弟、己昆弟、子昆弟;一谓父族、母族、妻族;一谓父母、兄弟、妻子。按《日知录》卷二“九族”条,此谓父昆弟、己昆弟、子昆弟。

[8]十二月丁酉:谓十二月十九日。不孝:古时父母死,子自称不孝子,非惟清初,宋元时已然。藳葬:葬于浅土,草草埋葬。顺治四年十月,顾炎武始将王氏与顾同吉合葬。先考:谓嗣父顾同吉。

[9]“王孙贾之立”六句:用王孙贾、王陵故事,自责国破而无所作为,无以慰母地下,亦谓母死已无牵挂,将有所为。王孙贾之立齐王子,王孙贾年十五事齐闵王,乐毅破齐,淖齿杀闵王。王孙贾母曰:“女朝出而晚来,则吾倚门而望;女暮出而不还,则吾倚闾而望。女今事王,王出走,女不知其处,女尚何归?”王孙贾乃入市中,招众人,诛淖齿。见《战国策·齐策六》。王陵之事汉王:刘邦起兵,沛人王陵聚众数千,不肯从之。楚、汉争霸,乃以兵属汉王。项羽取王陵母,置军中,招降王陵。王陵母伏剑死,王陵遂从刘邦定天下,封安国侯。见《史记·陈丞相世家》。

[10]天崩地坼:喻大变故,此指明亡。卜葬桥山之未成:谓崇祯帝犹未下葬。桥山,在今陕西黄陵,有黄帝冢。《史记·五帝本纪》:“黄帝崩,葬桥山。”后借指帝王陵墓。崇祯帝、周皇后自缢,李自成令葬入田贵妃墓。清兵入关,以礼改葬,营建思陵。顺治二年九月,营葬毕。明遗民以不得其正,犹称之“欑宫”。顾炎武《昌平山水记》:“昔宋之南渡,会稽诸陵皆曰欑宫,实陵而名不以陵。《春秋》之法,君杀,贼不讨,不书葬。实葬而名未葬。今之言陵者,名也;未葬者,实也。”马鬣之先封:谓葬母。马鬣,坟墓封土的一种形状。

[11]“此不孝”二句:此文作于顺治四年十月合葬王氏后,以乞贤者作志铭,故末云:“伏念先妣之节之烈,可以不辱仁人义士之笔,而不孝又将以仁人义士之成其志而益自奋,以无忘属纩之言。”擗踊,擗,用手拍胸;踊,以脚顿地,形容极度悲哀。《孝经·丧亲章》:“擗踊哭泣,哀以送之。”

孙嘉绩

黄宗羲

〔解题〕黄宗羲(1610—1695)字太冲,号梨洲,余姚人,学者称梨洲先生。父尊素为东林名士,天启末死珰祸。黄宗羲从学刘宗周,入复社。南都亡,孙嘉绩、熊汝霖等拥鲁王朱以海监国绍兴,黄宗羲纠里中子弟数百人从之,号世忠营。黄宗羲授职方主事,寻改御史。明年,江上兵溃。入四明山结寨,继避难剡中。顺治六年,投奔鲁监国,授左副都御史。旋兵溃归里。晚岁讲学东南,屡辞清廷征辟。著有《明儒学案》《思旧录》《明夷待访录》《南雷文案》《南雷诗历》等集逾百种。明社既屋,黄宗羲忧人物史事湮没,撰为野史。《思旧录》追念交游,收一百十七人,人物品评,史事褒贬,隐见字句间,又能叙事宛曲,颇具史裁。此选《孙嘉绩》一则。孙嘉绩字硕肤,余姚人。崇祯十年(1637)进士。累迁兵部郎中,为宦官高起潜谗陷,夺职。顺治二年(1645)闰六月,起义兵,与张国维、熊汝霖、陈函辉、钱肃乐、张名振拥鲁王监国。明年五月,授兵部尚书。清兵渡钱塘,孙嘉绩从鲁王至舟山,六月二十四日病殁,年四十三。黄宗羲晚年作《硕肤孙公墓志铭》:“闰六月九日,于空然无恃之中,创为即墨之守。黄钟孤管,遂移气运,东浙因之立国一年,顾不可谓无益兴亡之数。血路心城,岂论修短”,“从来亡社,虽加一日,亦关国脉。此说盖在成败利钝之外者也”。

孙嘉绩,字硕肤。大兵将渡,东浙郡县皆已献户口册籍,牛酒犒师,各官亦委署易置,人情蹜踖不敢动[1]。公书生勃窣,起而创即墨之守,鸣钟伐鼓,号召其邑人[2]。于是钱希声应于甬上,郑履公应于越城,张玉笥、陈寒山应于台、婺,余亦以世忠营一军佐公。勾践之保会稽,千年复见[3]。然公本书生,应变非其所长,拱手以太阿授之方、王,而分地江上一隅[4]。乃余西渡,公以火攻营见授,差可一战。大兵数骑乘浅过江,列帅皆溃矣,公至滃洲而卒[5]。

火攻营将章钦臣溃后复起,山中见获,其妻金夫人例入旗下[6]。夫人强项不屈,问官始恐之以斩,再恐之以凌迟。夫人曰:“吾岂怕凌迟者哉!”磔毕,而行刑者暴死。夫人遂成神,所谓大金娘娘也[7]。余若水作传[8],其烈古今所仅见者。

——《昭代丛书》本《思旧录》

注释

[1]“大兵将渡”五句:顺治二年,清兵将渡钱塘,入浙征户口册籍,郡县望风迎附。见黄宗羲《海外恸哭记》。大兵,谓清兵。牛酒犒师,用弦高犒师故事,见《弦高犒师》注。委署,委命。蹜踖(sù jí),惶惧不安貌。

[2]“公书生勃窣”四句:按《海外恸哭记》,顺治二年,余姚知县王曰俞弃城走,教谕王玄如迎降,即以玄如为知县。闰六月九日,孙嘉绩斩玄如,建义帜,自此浙东豪杰群起。勃窣,犹婆娑,形容才华横溢,词采纷然。即墨之守,《史记·田单列传》:乐毅伐齐,下七十余城,独即墨、莒城久不下,“燕引兵东围即墨,即墨大夫出与战,败死”。即墨故城,在莱州胶水南六十里。

[3]“于是钱希声”六句:《鲁之春秋·孙嘉绩传》:嘉绩起兵,次日,会稽章正宸、郑遵谦应之。又次日,鄞县钱肃乐应之。又次日,慈溪沈宸荃应之。未几,绍兴属县,天台以东,皆应之。乃迎鲁王至绍兴,诸军会于江上。钱希声,钱肃乐字希声,鄞县人。崇祯十年进士,累迁刑部员外郎。鲁王授右佥都御史。病卒,谥忠介。郑履公,郑遵谦字履公,会稽诸生。鲁王授左都督,封义兴伯。兵败,投海死。张玉笥,张国维字玉笥,东阳人。天启二年进士,累迁巡抚都御史。顺治三年守东阳,兵败赴水死。陈寒山,陈函辉字木叔,临海人。崇祯七年进士,授靖江令。鲁王授少詹事,兼侍读学士。江上兵溃,入山自缢死。甬上,宁波。越城,绍兴。婺,金华。台,台州。世忠营,黄炳垕《黄梨洲先生年谱》卷中:顺治二年闰六月,黄宗羲与弟宗炎、宗会纠合黄竹浦子弟数百人,驻军江上,人呼世忠营。勾践之保会稽,阖闾伐越,勾践败之。夫差复仇,越臣事吴。勾践十年生聚,起兵灭吴。

[4]“然公本书生”四句:《海外恸哭记》:“嘉绩实不知兵,以其权授之总兵王之仁、方国安,东浙之事,不能有所发舒。”太阿,古宝剑名,喻权柄。方、王,方国安、王之仁。方国安字磐石,贵阳人。崇祯间官总兵。弘光时镇池口。鲁王封镇东侯,进荆国公。顺治三年五月,弃江上防御,劫鲁王以行,至黄岩,降清。清惧其反覆,诛之。见《鲁之春秋·方国安传》。王之仁字九如,巴陵人。崇祯间官松江总兵。弘光时调宁绍总兵。鲁王封武宁侯。江上兵溃,航海至吴淞,被执,至江宁死。见《鲁之春秋·王之仁传》。

[5]“乃余西渡”六句:孙嘉绩荐章钦臣为都督,治火器,江上呼火攻营。孙嘉绩请西渡之策,方国安、王之仁不与同心,嘉绩乃遣王正中进兵,至澉浦,寡不敌众。黄宗羲请命再出师,嘉绩命章钦臣选精锐,熊雨霖助之,得三千人,以正中为副。黄宗羲西征,浙西震动。不虞方国安军已溃,嘉绩急还绍兴,追鲁王入舟山,疽发于背而死。见《鲁之春秋·孙嘉绩传》。滃洲,舟山,唐曰滃洲,宋曰昌国县。顺治七年,鲁王以滃洲为行在。

[6]章钦臣:会稽人。佐嘉绩起兵,善治火器。江上师溃,与妻金氏入偁山结寨。金氏时勒兵出,杀伤亦众,山中呼夫人营。营寨破,夫妻被执,不屈死。见《鲁之春秋·章钦臣传》。例入旗下:按例应没为旗人之奴。

[7]“夫人强项不屈”九句:《鲁之春秋·金氏传》:章钦臣被执,审理官吏令婉词求免,金氏力争不可,遂死。金氏例没为奴,将发遣,嫚骂不屈。官吏恐吓以磔刑,不屈,竟磔之。金氏殉国后屡显异,邑人立祠祀之,曰:“大金夫人。”问官,审理狱案官吏。

[8]余若水:余增远字谦贞,号若水,余煌弟,会稽人。崇祯十六年进士,授宝应令。刘泽清镇淮安,跋扈甚,增远弃官归。鲁王授仪制司主事,进郎中。江上兵败,隐居不出,不与人交接,年六十五卒。见《鲁之春秋·余增远传》。

画网巾先生传[1]

李世熊

〔解题〕天下变故,匹夫激于国家大义,奋起捐躯,世或不知姓名。如《石匮书后集·义人列传》所载沈烈士、张烈士皆是。画网巾先生亦其人,持重故国衣冠而死。范廷锷《画网巾先生新墓成志感》二首其一云:“主仆何为者,相依画网巾。誓存一代制,耻作二心人。生死无名姓,艰贞泣鬼神。至今溪水碧,犹是血粼粼。”李世熊采其事作《画网巾先生传》,文德翼作《画网巾先生传》,戴名世裁剪李氏传作《画网巾先生传》。张岱《石匮书》《石匮书后集》、屈大均《明四朝成仁录》、汪有典《明忠义别传》、温睿临《南疆逸史》、徐鼒《小腆纪传》皆有其传。李氏传,清初刻本《寒支初集》载一千四百零三字,乃世熊后来改定。此据以选录。画网巾先生究为何人,戴名世、汪有典、徐鼒作传,皆有考索,然皆传闻,难以为信。李世熊字元仲,宁化人。明季诸生,师从黄道周,负奇气,有经世才。国变后,自号寒支道人。唐王在闽,黄道周等荐之,不赴。黄道周抗清死,世熊上疏请谥。年八十五,卒于家。著有《寒支初集》十卷、《寒支二集》六卷等集。

画网巾先生者,名位、乡里皆不可稽[2]。初,同二仆潜迹邵武、光泽山寺中,作苦观变,衣冠俨然[3]。久之,声影渐露。光泽防将吴镇者闻其岸异,因掩捕之,逮至邵武[4]。镇将池凤鸣讯其里居姓名,默不答[5]。凤鸣伟其状,戒部卒曰:“谨事之,去而网巾,无以惑众,足矣。”先生既索网巾,无有,盥栉毕,谓二仆曰:“得笔墨否?为我画网巾额上。”仆问故,先生曰:“衣冠本历代旧制,网巾则大明创制也。即死,可忘明制乎?”于是二仆为先生画网巾。画已,乃加冠,二仆亦复交相画。军中哗笑之,共呼之曰画网巾云。

是时适有四大营之乱。四营者,张自盛、洪国玉、曹大镐、李安民也。自盛始为王得仁裨将,得仁据江西反正,后败死。自盛亡入山,纠召残卒及贼之无赖者众逾万人,借义声曰恢复,一时名德如督师侍郎揭重熙、詹事傅鼎铨等皆依之。顾攻取无策,徒鸟徙江闽界,所经地毛如洗,飞走皆尽,流毒诸村落者二年。庚寅夏,清大吏始檄江闽合剿之。于是江兵驻建昌,四营屯邵武之禾坪。闽提督杨名高率兵至邵,与左路总兵王之纲分道掩击之,四营溃[6]。池凤鸣因诡称先生为阵俘,献之杨名高。杨羁縻欲生之,见画网巾历录然[7],笑置不问也。

先生既就槛车,至泰宁[8],杨犹欲谕降之。先生因谓杨曰:“吾旧识王之纲,就彼决之,可乎?”杨喜,遣诣之纲。之纲愕然,先生曰:“固不识公也,特从公索死耳。”之纲穷诘里籍姓字殊苦,先生乃喟然曰:“吾忠未报国,留姓名则辱国;智不保家,留姓名则辱家;危不即致身,留姓名则辱身。若曹呼我画网巾,吾即此姓此名矣。”[9]之纲因抗声谓之曰:“天下大定,一夫强死,何济?且改制易服,历代已然。薙发奚伤,作此怪鬼为?”[10]先生顾唾曰:“何许痴物!网巾且不忍去,况发乎?死矣,无多谈!”[11]语侵之纲,益厉之纲怒,曰:“明亡,填沟渎者莫名数也,庸渠皆俊物乎?”[12]遂令先斩其二仆。逡巡间,群卒捽之[13],二仆叱曰:“吾岂怯死者?顾死亦有礼,当一辞吾主人耳。”于是向先生拜且辞曰:“奴得扫除地下矣。”[14]乃欣然受戮。之纲复好谓先生曰:“若岂有所负乎?不然,义死亦佳,何坚自晦也?”先生曰:“吾何负?负明耳。一筹不抒,束手就尽,去婢妾无几,又以此易节烈名,吾笑古今之随例就义者,故耻不自述也。”[15]检袖中有诗一卷,掷于地,复出白金一小封,掷向刽子曰:“此樵川范生所赠也,今与汝。”遂挺然受刃于泰宁之杉津[16]。泰人聚观之,所画网巾犹斑斑额上也。泰之诸生谢韩者,收其遗骸,瘗于郭外松窠山,题曰:“画网巾先生之墓。”岁时谒奠如家仪[17]。

呜呼!当杨、王既追破四营,执获累累,多有文秀俨毅,顾盻晖伟,绝无羁累愁状者,岂亦先生之流欤?别营有投降者,当就邵武听抚,行至朱口,一魁独不肯前,伸颈就其党索死曰:“吾熟思累日,终不能俯仰若,宁死汝手。”[18]其党难之,即奋袂裂眦,抽刃相拟曰:“不我杀者,今当杀汝!”[19]其党乃挥涕刃之,瘗骨而去。傅鼎铨、揭重熙流散被获,先后不屈死。张自盛后就俘于泸溪山中[20]。呜呼!聚旅如林,繁有节侠,顾颠蹶同尽如是也夫[21]!

论曰:运变极流,遂有意表奇节如画网巾者[22]。往郑所南作铁函经,事至隐秘矣,逮明崇祯戊寅间,寺僧浚井,忽得之。按其岁月,已三百五十六年,而所南之名始大著于天下[23]。其鬼神缄之,而鬼神启之,安知百千年后,鬼神不以画网巾姓字告人乎?夫悬幽忠于天日河山之外,岂虑千百年后,真有鬼神者为书名位、志家世乎?

李纲曰:“靖康之难,内惟李若水,外惟霍安国,死节显著。”[24]然则死义患不显著耳。蒙古破钧州,金将陈和尚俟杀掠已定,乃自出言曰:“我忠孝军总领陈和尚也。死乱军中,人将谓我负国家。今日明白死,庶有谅我者。”[25]先生岂负国者哉?若古之江上丈人、汉滨老父等,皆虑为世之仪的。近世如补锅匠、葛衣翁等,又皆虑名为崇[26]。先生既就死矣,岂复刑祸是避乎?空坑之败,赵时赏身冒姓文,逗遛追骑,以脱主帅,意欲有为也[27]。先生则谁为乎?即其言曰恶夫计无复之,因死贸名者[28]。夫张、许、文、谢,谁非计无复之者[29]?而论者惑于黠帅阵俘之言[30]。夫越石就段,王辂投裘,中智所笑[31]。以先生意致沉远,词吐严危,度世有孙、曹,尚回翔睨之;张、洪,撅竖小人[32],岂足附托哉!二仆从先生于孤穷危踬之时,历年弥恪,此文丞相所不能得于余元庆者。交画网巾,恬殉故主,结缨纳肝,已优为之人,固不可以常情度哉[33]!

——清初檀河精舍刻本《寒支初集》卷九

注释

[1]网巾:网状头巾,明初定为巾服之制。《明史·舆服志》:洪武二十四年,朱元璋“微行至神乐观,见有结网巾者。翼日,命取网巾,颁示十三布政使司,人无贵贱,皆裹网巾。于是天子亦常服网巾”。王三聘《事物考》卷六“网巾”条:“古无此制”,“国朝初定天下,改易胡风,乃以丝结网,以束其发,名曰网巾。又制方巾,名曰头巾,罩之。识者有‘法束中原,四方平定’之语”。

[2]名位:官职品位。乡里:籍贯。

[3]邵武:在武夷山南麓。三国吴时立昭武镇,升昭武县。晋惠帝避祖讳,改邵武。宋时邵武设军,县为军治。元时改路,县为路治。明时改邵武府,县为府治,清沿之。光泽:三国吴时属昭武县。宋太平兴国间,光泽建县,属邵武军。明属邵武府,清沿之。作苦观变:耕隐以观世变。作苦,耕作辛苦。杨恽《报孙会宗书》:“田家作苦。”衣冠俨然:谓未薙发,犹服明时衣冠。

[4]声影:声形。吴镇:宜黄人,时为左营参将。见光绪《重纂邵武府志》卷十四《武职》。岸异:独特不凡。掩捕:乘所不备捉捕。

[5]池凤鸣:奉天人。顺治三年九月,总兵李成栋率清兵由邵武下泰宁,池凤鸣任副总兵。十五年,池氏任广德营游击。见光绪《重纂邵武府志》、乾隆《江南通志》。里居:籍贯。

[6]“是时适有”二十二句:顺治五年,南昌总兵金声桓、副总兵王得仁起兵反清,事败死,裨将曹大镐、张自盛、洪国玉、李安民收拾残卒,出没邵武、广信间,揭重熙、傅鼎铨助之,号四大营。顺治七年,四营兵屯邵武和平。清提督杨名高、左路总兵王之纲分道掩击,获张自盛,四营兵溃,入建宁。曹大镐岑阳关被执,解至南昌,就义。见《小腆纪传·揭重熙传》、光绪《重纂邵武府志》卷十三《寇警》。王得仁,原李自成旧部,降清。反清归明。见《小腆纪传·金声桓传》。揭重熙,字祝万,临川人。崇祯十年进士,授福宁知州。南都陷,事唐王。清兵入闽,重熙兵溃。与金、王起兵,桂王授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兵败,与张自盛转战闽赣。顺治七年被执,明年不屈死。见《小腆纪传》本传。傅鼎铨,字维衡,临川人。崇祯十三年进士,授检讨。降李自成,为乡人诟讪。事唐王,自集义勇,复宜黄,驻乐安。与金、王起兵,桂王授兵部右侍郎。顺治八年被执,不屈死。《小腆纪传》有传。杨名高,辽东人。皇太极时率族属归附,隶镶黄旗汉军,授佐领。以军功擢都察院参政。顺治六年,升福建漳州提督。督兵击破四大营。《八旗通志》有传。王之纲,直隶人。顺治七年,任延建邵汀左路总兵。见光绪《重纂邵武府志》卷十五《名宦》。裨将,副将。贼之无赖者、借义声曰恢复,张自盛纠集者多李自成旧部,李世熊不忘北都之亡,且以其乌合,故云。詹事,秦始置,职掌皇后、太子家事。明、清皆置詹事府,设詹事、少詹事。江闽,江西、福建。庚寅,顺治七年。建昌,建昌府,在光泽县以西二百一十里,明时领南城、新城、南丰、广昌、泸溪等五县,清因之。禾坪,乡名,在邵武县。

[7]羁縻:笼络。历录:文采貌。《鹖冠子·天则》:“历宠历录,副所以付授。”陆佃曰:“历录,文章之貌。”

[8]泰宁:邵武属县,在府城西南一百四十里。

[9]穷诘:追问。忠未报国:马融《忠经·报国章》:“不思报国,岂忠也哉?”智不保家:《左传·襄公二十七年》:“印段赋《蟋蟀》,赵孟曰:‘善哉,保家之主也!吾有望矣。’”危不即致身:《论语·季氏篇》:“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危,邦危。致身,献身。《论语·学而篇》:“事君能致其身。”若曹:犹尔等。

[10]改制易服:顺治二年,颁薙发令,又颁易服令。士民不肯薙发改易,多死者。奚伤:何伤。《孝经》:“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孝为忠之本。怪鬼:石介作《圣德》诗,范仲淹以为“怪鬼”。张方平谓石介狂谲盗名。见林駉《源流至论》卷四。

[11]顾唾:谓鄙弃。顾,回头看。唾,咳唾于地。《左传·僖公三十三年》:崤之战,先轸怒问晋襄公秦囚何在,“不顾而唾”。

[12]填沟渎:死于沟壑。《论语·宪问篇》:“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庸渠:同“庸讵”,意谓岂。渠,通“讵”。俊物:俊材。

[13]逡巡:有所顾虑,迟疑畏缩。捽(zuó):抓住。

[14]扫除:打扫,意谓侍奉。

[15]一筹不抒:一筹莫展。

[16]樵川:邵武别称。光绪《重纂邵武府志》卷三:“而九曲之水来自樵岚,逶迤城中,西入北出,汇大河之水,故曰樵川。”范生:今未详。杉津:杉津桥,在泰宁县西城门外。

[17]谢韩:字穉圭,泰宁人。廩生。好义行,收葬画网巾先生,岁时酹奠。见民国《泰宁县志》卷三十一《文苑》。瘗于郭外松窠山:鄞县范廷锷字质夫,知泰宁,以画网巾先生墓地湿洼,改葬城东,建忠义亭。所赋《画网巾先生新墓成志感》其二:“谢生贤达士,负骨葬松窠。不恤危疑甚,应知慷慨多。”家仪:家礼。

[18]朱口:朱口寨,在泰宁县东三十里。宋绍兴五年设,元改巡检司,寻废,后世有朱口墟。魁:头领。俯仰若:《明文海》作“俯仰于官”。“若”有顺从意。此疑有脱文。

[19]奋袂:奋起貌。袂,衣袖。《淮南子·主术训》:“楚庄王伤文无畏之死于宋也,奋袂而起。”裂眦:盛怒貌。眦,眼眶。《淮南子·泰族训》:“荆轲西刺秦王,高渐离、宋意为击筑,而歌于易水之上,闻者莫不瞋目裂眦,发植穿冠。”相拟:比划。《汉书·李广苏建传》:“复举剑拟之。”

[20]泸溪:邵武领五县之一,在府城东南一百二十里,即南城县泸溪巡检司地,万历七年置县。

[21]节侠:节操侠士。颠蹶:覆亡。

[22]运变极流:运极,谓运命终尽。意表奇节:奇节出人意表。

[23]“往郑所南作”八句:宋遗民郑思肖号所南,铁函藏其《心史》于古吴眢井。崇祯十一年,苏州承天寺浚井出之,张国维刻传。戊寅,崇祯十一年。

[24]“李纲曰”五句:语出李纲《建炎进退志总叙上》:“靖康之祸,视两宫播迁如路人然,罕有能伏节死义者。在内惟李若水,在外惟霍安国,死节显著,余未有闻。”李若水:原名若冰,字清卿,洺州曲周人。以著作佐郎使金,还擢吏部侍郎,权开封府尹。靖康二年,扈钦宗至金营,指斥敌酋完颜宗翰,不屈死。高宗即位,下诏曰:“若水忠义之节,无与比伦。”谥忠愍。见《宋史·李若水传》。霍安国,宣和末,知怀州。靖康元年,路允迪表其治状。金兵至,安国捍御之,城陷,不降死。见《宋史·霍安国传》。

[25]“蒙古破钧州”八句:完颜陈和尚名彝,字良佐,丰州人。以军功累迁御侮中郎将。正大九年正月,与蒙古军战于三峰山,败走钧州。城破,纵军巷战。趋避隐处,杀掠稍定,乃出曰:“我忠孝军总领陈和尚也”,“我死乱军中,人将谓我负国家。今日明白死,天下必有知我者。”不屈死,年四十一。见《金史·完颜陈和尚传》。钧州,金世宗大定间,以阳翟有钧台,改钧州。明万历年间,避神宗讳,改禹州。

[26]江上丈人:本楚人。伍员奔吴,至江上,赖丈人以渡。伍员为吴相,求丈人不得,每食辄祭之,曰:“名可得闻而不可得见,其唯江上丈人乎?”见皇甫谧《高士传》卷上。汉滨老父:汉桓帝幸竟陵,过云梦,临沔水,百姓争观,有老父独耕不辍。尚书郎张温异而问之,老父曰:“我野人也,不达斯语。”张温大惭。见皇甫谧《高士传》卷下。仪的:目标,榜样。补锅匠:世疑其与葛衣翁皆靖难之变后匿名全节者。郑晓《五忠传》:川中补祸匠,不知何许人,往来夔州、重庆间补祸,不索谢钱,后莫知所终。葛衣翁:世疑建文帝出亡,葛衣翁为从亡二十二人之一。陈继儒《致身录序》:得史仲彬《致身录》,始知建文出亡,扈驾二十二人,其一为编修赵天泰,适衣葛,称葛衣翁,时称天肖子。

[27]“空坑之败”五句:宋人赵时赏字宗白,和州宗室,居太平州。咸淳元年进士,知旌德县。益王即位,知邵武军。文天祥开府南剑,奏辟参议军事、江西招讨副使。空坑之败,赵时赏冒称文天祥,为追兵所执,不屈死。见《宋史·赵时赏传》。《宋史·文天祥传》:“时赏坐肩舆,后兵问谓谁,时赏曰:‘我姓文。’众以为天祥,禽之而归,天祥以此得逸去。”空坑,在赣州兴国县境内。逗遛,同“逗留”。

[28]计无复之:语本《史记·季布栾布列传》太史公曰:“夫婢妾贱人感慨而自杀者,非能勇也,其计画无复之耳。”贸名:谋取名誉。贸,通“牟”。

[29]张、许、文、谢:即张巡、许远、文天祥、谢枋得。

[30]黠帅:谓池凤鸣。黠,狡猾。

[31]王辂(lù):帝王乘舆。投裘:献裘。《史记·管蔡世家》:“昭侯十年,朝楚昭王,持美裘二,献其一于昭王,而自衣其一。楚相子常欲之,不与。子常谗蔡侯,留之楚三年。蔡侯知之,乃献其裘于子常。子常受之,乃言归蔡侯。”中智:中等才智。刘向《新序·善谋第九》:“中知以上乃能虑之。”

[32]孙、曹:孙权、曹操。辛弃疾《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回翔:盘旋高举貌。睨:睨视,即傲视。张、洪:张自盛、洪国玉。撅竖小人:《魏书·崔浩传》:“太宗曰:‘屈丐何如?’浩曰:‘屈丐家国夷灭,一身孤寄……撅竖小人,无大经略,正可残暴,终为人所灭耳。’”撅竖,谓暴发。胡三省曰:“撅,与‘掘’同”,“撅竖,言撅起自竖立也。”

[33]孤穷危踬:孤立无援,危急困顿。弥恪:更加恭敬忠诚。余元庆:真州人。文天祥使金营,拘至镇江,脱往真州,帐前将军余元庆出力甚多。文天祥既而被逐出真州,同行十二人,余元庆与李茂等生叛心,携所怀白金散走。文天祥《至扬州》其九:“问谁攫去橐中金,僮仆双双不可寻。折节从今交国士,死生一片岁寒心。”结缨:系好帽带,用指从容就死。典出《左传·哀公十五年》:“子路曰:‘君子死,冠不免。’结缨而死。”纳肝:典出《吕氏春秋·忠廉》:翟人杀卫懿公,尽食其肉,独舍其肝。弘演出使归,报使于懿公肝,呼天而哭,尽哀而止,自杀,“先出其腹实,内懿公之肝”。后世以纳肝指忠烈。优为:任事绰有余力。

同类推荐
  • 老北京民间传说

    老北京民间传说

    “西四附近真有游荡的忠魂吗?夜半故宫真的是鬼乐园吗?正阳门究竟怎么个“正阳”法?连慈禧都害怕的人会是谁?为啥故宫有些宫门没门槛?为何老宅院现多为“凶宅”?本书将为您揭秘这些疑团,为您带来精彩而有趣的民间传说。
  • 军事制度(上)

    军事制度(上)

    中华民族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民族,中华文明是世界上最悠久的文明之一。中国有文字记载的历史近5000年之久,从公元前841年开始,有文献可考的编年史从未间断,至今已近3000年,这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是绝无仅有的。世界四大文明古国中,只有中国的历史始终传承有序,从未中断。
  • 品读台江

    品读台江

    品读台江,才只开了个好头。地处海峡西岸感潮地带,有活泼源头,有海涌回澜,风景无限,逝者如斯,可别打盹!漏了一组新镜头,便会遗憾凝眉
  • 汉韵胡风巴里坤

    汉韵胡风巴里坤

    本书主要讲述了在新疆地域的汉文化,它的美无处不在,让读者清晰明了的了解到汉文化的魅力。
  • 谎言与真相∶人类文明惊天骗局与悬疑全破译

    谎言与真相∶人类文明惊天骗局与悬疑全破译

    追述过去一两百年来的各种骗局,从军事、政治、科学、文学到灵异,无奇不有。骗局的英文为hoax,来自过去魔术师的咒文hocus pocus。有的骗局是犯罪行为,有的只是玩笑,有的可能是二者的混合体。
热门推荐
  • 英雄联盟之圣经系统

    英雄联盟之圣经系统

    “您好夏岫,这次全明星赛对上老对手Know你有什么想对他说的吗?”夏岫微微一笑“我会证明谁才是世界第一打野。”“叮咚,圣经生效。意识加7,操作加7,细节加7,反应加7.”
  • 一枕奇

    一枕奇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总裁大人请冷静

    总裁大人请冷静

    纪恬原是受人尊敬的警校一姐,飒爽英姿不输男儿,平生最讨厌三种女人:爱哭的、愚蠢的、柔弱的。然而,一觉醒来,她成了霸总小说中的女主。女主爱哭,动不动就泪汪汪的。愚蠢,为了渣男连命都不要。柔弱,一只手连枪都拿不稳。拖着这样一具娇软的身体,纪恬空有十八般武力都使不出来。前有人人畏惧的冰山总裁,后有不断搞事的心机女,当眼中只有权势的父母拿出一纸婚约逼她就范时,纪恬冷笑:“想要老娘乖乖听话,做梦吧!”PS女主穿书前武力值爆表,擒拿术过肩摔不在话下,穿书后身体跟不上大脑,会有反差萌。
  • 八目修罗

    八目修罗

    我只想简简单单的杀杀神,跳跳舞,你们,至于吗?
  • 女王当道:你的通行证不行

    女王当道:你的通行证不行

    作为一名金牌杀手,居然被自己最爱、最信任的人背叛,最终含恨而死。一朝穿越,变成了尚书步家的千金,却没想到自己的亲姐姐想要杀了自己。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诛其身!是姐姐又怎样,该杀则杀,步九离就是这样是非分明的人。可是某日跳出来一只美男缠着自己不放,这是怎么回事?求好心人解救!!
  • 镖师大人求包养

    镖师大人求包养

    一场镖行引起的缘分。后来,许小姐去庙里算姻缘,某人眼睛一眯,“清禾姑娘为何拿着我的生辰八字?”许小姐吓得落荒而逃。“在下这就上门提亲。”某人在后面笑道,语气却是说不出来的认真。
  • 养个男宠来玩玩

    养个男宠来玩玩

    修罗有七,个个美艳动人,身怀绝技!老大,性格像火,被称为火之红雅!老二,表情带有浅浅的忧伤,被人称其为忧之蓝雅!老三,如同独自傲然的光芒,被称为光之橙雅!老四,野蛮怪张,宛如不被修饰的野玫瑰,被称为魅惑紫雅!老五,率直,单纯,人称纯真黄雅!老六,为人为人温柔随和,被称为柔之绿雅!老七,古灵精怪,被称为,精灵青雅!七雅登场,看世界如何风起云涌,风云变色……
  • 一剪灼灼桃花

    一剪灼灼桃花

    她冷笑道:“哼,你不过是舍不得红尘虚名,你一个亡国的皇子,再怎么挣扎也是费劲,整个郦国都是我的,离开了我,出了都城,哪里还有你存身之地?”她甩袖而去。
  • tfboys之一生只爱你一人

    tfboys之一生只爱你一人

    在一次偶然之中,三位王子爱上了她们,而她们却远远离去,十年后,他们再次相遇,这次又有什么样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