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志森的手碰到她腰上，停了一下，终于是将她抱起，踢开休息室的门，把她小心放置到床上。
才换的床褥，铺上了厚实的羊绒垫，白色，更衬得她晶莹剔透的。
他去探她的额头，烧得很厉害，针是不能打的了，转身拿了脸盆，他往洗手间去接冷水。一整个晚上，换了好几盆冷水，又是拿酒精揉擦着手心，所有好用的法子都用了遍。将近天亮的时候，总算是稍稍退下去一些。卢志森出来，将暖气调到最适宜的温度，打了电话给院长，告假一天。
他人还是在医院，其实告不告假都没什么所谓。他平日里休假，也多是留在医院，休假，也等于是不休的。不过今天，他觉得累了，头一次，不愿再去接触任何一个病人。
先到父亲的病房去查看了，他往十楼餐厅那边走。
医院的餐厅有公共食堂和特制用餐的餐厅。卢志森平时不往十楼过来，今天特地要了间包厢，破例得有些过分。
只是，不得不为了。
才拉开包厢的门，许西蒙已经是在看他。
卢志森在他对面坐下来，将杯中酒先喝了，才开口道：“烧退了，人还昏睡着。”
许西蒙便点了点头，慢慢啜饮杯中的酒。并不问什么。卢志森又倒了一杯，再度仰脖喝干，筷子是不动的，半瓶酒倒是下肚了。
两人从前皆是不贪杯的，今日却是互相默默的喝着，好似专程见这一面，光光是为了喝酒似的。
许西蒙不开口，卢志森便也不开口。可前者的泰然自若，像是有意的逼迫。卢志森越是喝得多了，越是觉得难以抑制。
“砰”的一记，他突然将酒杯杵到了桌面上，那杯子里还剩了些残酒，尽洒了出来。淋淋沥沥的，分外显眼。许西蒙半抬了眼。卢志森终于开腔：“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既然知道梁振东在城里，我们把梁箴当饵，引他出来抓住不就成了？为什么要陪他们玩这出戏？西蒙，有人会得意，有人也会遭殃，最后的结果，不如计划，那该怎么办？”
许西蒙捏着小而精致的杯盏，在指间慢慢的拈寰，他半抬的眼皮睇着他，卢志森脸上泛了红晕，是醉酒人的典型标志。
“老三你醉了。”
他声嗓清淡，不带任何情绪。卢志森却不耐他如此口吻，有些醉形的发笑，身子往后一仰，又坐回来：“我醉了？是啊，我是真的醉了，我醉得连这天花板都看不清了。”
“你不是这样的人，为什么我们要忍耐？西蒙，按照你以前的个性，挡路的人，一概清理干净不就行了？为什么要陪他们玩这种游戏？你连明太子都不放在眼里，肖容华，梁振东，白露，你又怎么会放在眼里？我不明白，不明白……”
他絮絮说着，打了个酒嗝，眼皮有些上翻的望着对面静若佛陀的许西蒙。眼睛有些酸，有些浑浊，恍惚能够见到一个女子的影响。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在飞机上，她的笑容，和透过云层忽然而至的那道早霞之光，太过梦幻，太过耀眼，以至于他当时恍惚了。不甚碰到了她推来的餐车，差点儿碰掉了她递给他隔壁位置的饮料，险些洒到她身上。他和她道歉，不自禁去看了她胸前的名牌，白乔荞。很特别的名字，读来朗朗上口，绕在舌尖，怎么也挥不去。
然后，他们成了朋友。她是个不错的朋友，明明时差还未倒过来，可接到他的电话，还是藏着疲惫欢快的陪着他在陌生的城里乱转，带他去那些他从未去过的小地方，尝最地道正宗的当地小吃食。都不是很贵的东西，但因为初见，所以异常美好。他亦珍惜她这个朋友，时时留心着她，直到他出国参加研究会，直到她和他最好的哥们生了纠葛。
不能选边站，他眼睁睁看着，曾经笑容似天边七彩弧光的脸庞消瘦下去，黯淡下去，直到那天，头破血流的躺在他面前，指着他手中那把手术刀活下去。
他这个朋友，他哪里敢说自己是她的朋友。
许西蒙微眯着眼看他，终于将手中的杯子放下，拾起筷子，夹了一筷子尝不出味道的菜，才道：“你真不明白为什么？老三，我一向以为，你比阿岍能明白我一些。”
“叶轲岍拿着刀在陆似君大腿上扎下一刀，割断他脚筋的时候，你阻止他；我要开枪指着陆似君脑袋的时候，你说，别在医院杀人。我以为你是明白我意思的。”
卢志森当真是有些醉了，他两只手撑在桌面上，脖子往上，掀着眼皮看他：“我明白？”
一只手指曲着，点向自己鼻尖。果然是醉态毕现了。
许西蒙拿筷子打到他手上，卢志森便晃了一下，差点儿栽倒在桌面上。
许西蒙抬眼朝门外看了看，像是要透过那扇门，看到某个记挂的地方去。他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色来，慢慢道：“她不会想要陆似君死，同样，她也不会想看到白露有任何损伤，乔荞那个人，心软，弱点太明显。可也认死理，特别固执。姓梁的，当然不能不处理，但白露现在和他们搅和在一起，缠绕过深，我们要考虑的，远比他们想得到的，要多得多。”
卢志森还是醉醺醺的样子。似乎还比方才更醉了一些。他上半身都趴在了桌面上，头枕到手臂上，也不知在不在听许西蒙说。许西蒙半点儿不在意，瞥了他一眼，嘴角往上翘了翘，接着道：“杀了他们，简单。我让你动手，第一个先杀梁箴，你下不下得了手？”
他话未完，手上不知何时多了把手枪，手法极快的，抓住卢志森的手，往他掌心里一塞。然后反手握紧，对准了自己的额头正中。
那手枪上了膛，保险也开，不当心走了火，可不是开玩笑的。他当下就醒了，手指松开，惊道：“老许你干什么？”
许西蒙还紧握着他的手不放，上半身站了起来，越过半张桌子，扣着他的手抵在开关处，将枪牢牢顶在自己额头上。卢志森身上一层汗出来，酒消了大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