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架新型的波音777-U2060型宽体远程客机一直往南飞着。
在数个小时的航程里,英翔从头到脚始终被罩在一块厚厚的黑布里,让外人看不出丝毫端倪。机上那些负责押送的人员也都不吭声,仿佛只要一说话就会被潜在的监视者偷听到。那些医护人员都被这诡异的气氛吓得脸色发白,瞧着担架的眼神犹如看见鬼魅。很多人都离得远远的,似乎怕被连累。
飞机在赤道地区改变航向,在万米高空一路向西,飞越了所罗门群岛和斐济,最后到达了美属萨摩亚,降落在图图伊拉岛的帕果帕果国际机场。
美属萨摩亚又称东萨摩亚,位于太平洋中南部,属于热带岛国,共分为三区二岛,人口约有六万。境内多火山岛,热带丛林密布,沿岸多珊瑚礁。首府帕果帕果是个天然深水港,是萨摩亚群岛惟一能停泊万吨轮的良港,也是M国在南太平洋的重要海军基地。
飞机一停稳,他们便一刻不停地将英翔抬下机,塞进了汽车,随后一阵疾驰,驶入美海军基地内。很快,汽车停在一座山丘前,紧紧抵住了通往山腹的一扇大门,几个人将他迅速从车门直接抬进了门里,这才松了口气。汽车随即迅速离去。
他们乘坐的客机、汽车和这幢处在一座挖空了的山腹中的建筑一样,外表都喷涂了一层隐红外线、隐磁、隐微波的特殊材料,可以有效防止来自外层空间的探查和高空侦察。
这幢建筑里也与原来的那间房间一样,没有一切需要由计算机控制的系统,甚至没有任何带有电脑芯片的设备,总之,没有任何与科技沾边的东西。
为了隐藏这个人存在的痕迹,他们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但是,即使使用了所有的手段,少数知道内情的人却仍然觉得不够,简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在整个转运的过程中,始终被裹着不见天日的英翔一直很安静。
进了这幢建筑深处的囚室中,护送而来的情报局的人才掀开他身上的黑布,解开对他的重重绑缚,让医生给他做检查。
英翔被这一系列转运过程的颠簸和长时间的紧紧捆缚折腾得疲惫不堪,现在正在昏睡。
那些医护人员使用的仍然是原始的医疗工具。检查完后,凯瑟琳叹了口气:“至少他还活着。”
一路上看到如此严密的防护措施,他们都相信这个人确实隶属于某个极其危险的恐怖组织。想到世界上被那么多恐怖行动杀伤的无辜平民,他们都不再对这个人暗中同情。
他们所在的这幢建筑从外表上看去,纯粹是一座长满低矮灌木和青草的山丘。但是,虽然其内部极其原始,没有任何科技产品,外面却是武装到了牙齿。环绕着这座山丘,装备有先进的预警系统、防空系统、导弹拦截系统等等,这些系统并不是单独存在的,而是由高手设置,隐在海军基地的所有系统中,做得毫无特殊之处,不会引起别人的特别注意。同时,还有几队突击队在周围隐蔽地驻扎守护着。身处建筑中,可说是高枕无忧,固若金汤。
也许是到达了正处于夏季的热带地区,心理感觉好了一点,又或者是从北半球到了南半球,纬度的变化对人的身体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一直躺在床上的英翔似乎病情逐渐在好转。渐渐的,他能够坐起来,后来还能下地走动了。
看守他的那些人对此又喜又忧,喜的是终于能够保住这个人的性命了,忧的却是怕此人忽起杀意,无人能敌。
关押他的房间修建得十分严密,四壁都是钛合金制成的金属墙,在墙里,四周还加装了三层密密的钛合金栅栏,就像是一个关猛兽的笼子。门口用粗大的铁链拴住,上了那种古老的大锁。除此之外,随时都有八名全副武装的突击队员在笼子的四周看守着。
即使是这样,那些人还是不放心,仍然给英翔的双手戴上了手铐。只是这副钛合金手铐是双手分开的,用细细的然而坚韧无比的钛合金链子套在旁边的钛合金栅栏上。英翔在狭小的室内可以活动,但无法骤然做激烈的动作,更遑论攻击了。
不过,与上次全封闭的房间不同,这个房间有一扇小小的窗户,装的是全封闭的防弹玻璃,而且这玻璃是单向的,只能够从里面看见外面的情景,从外面看上去,却像是一块天然的岩石,完全看不到里面。英翔可以隔着层层栅栏,透过玻璃,远远地望见海洋。他常常站在那里,一看就是很久。
在热烈的阳光下,安静的大海是一望无际的蔚蓝色,点点白帆不断地从海面上轻盈地飘过,偶尔有轮船和水上飞机来来往往。各种水鸟在海面上飞来飞去,不时有白色的鸟从窗前展翅飞过,给寂静的房间带来一点生机。
看这里的种种布置,真可说是机关算尽,而且每时每刻都在花费着巨大的人力物力。
每天早上,凯瑟琳会带着助手过来给他检查。这个时候,即使有手铐限制,但英翔仍然有活动空间,很让某些人不放心。因此,每次都是守在门口的突击队员们先进来,将他铐到床上,才让医生们进行治疗工作。这些战士对这个人仍然充满了恨意,动作往往十分粗鲁。英翔却始终很安静,一直一言不发。
下午,情报局的审讯人员们会进来,将他的双手结结实实地反铐在栅栏上,然后对他进行讯问。他们反复问的一个问题就是他的真实身份。这是他们设计的第一个突破点。
英翔始终一声不吭。
他甚至都不去思考他们为什么从来不提英修罗。不过,他已经感到了儿子给这些人造成的巨大压力。有“恐怖的英修罗”在外面,他们似乎一时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每思及此,他的心里就会浮现出一丝愉快。
与严密的防护设施相比,这间房间的生活设施却比较简陋,不过却附设有浴室。与四周中空的钛合金栅栏不同的是,这个小小的卫生间却是用实心的钛合金板材制成的,算是尊重了他的一点隐私。
除此之外,他们还送来了从斯里那加达尔湖的船屋上搜来的他的私人物品,甚至还有那套法文版的《追忆逝水年华》。
英翔有种感觉,他们似乎打算在这里关他一辈子。
不过,要比耐心,天下只怕很少有人比得过英翔。
每天都生活在栅栏外守卫着的八个人十六只眼睛的注视下,他却过得从容不迫。如果没人来打扰他,他就看看海,读读书,或者闭目养神。他始终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哪里,但他根本无所谓。
这时,不但他自己心里很清楚,凯瑟琳也知道,他的病情只是被大量的药物暂时压制住了,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好转。他体内无处不在的病灶一直在积聚力量,随时会大举反攻。
英翔现在觉得全身的骨头已经都变成了薄薄的空壳,并且一直在隐隐地酸疼,似乎骨髓都已经被吸干了,骨骼越来越脆,随时会碎掉。只是,他一点也不在乎。
凯瑟琳对他的病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心,简直是欲罢不能。她从来没见过这种病例,对他的病因、病史、既往的治疗方式都急欲知道,想一探究竟。
对这位真真正正的医学家,英翔表现得极其尊重,但他确实什么都不能说,只能略带歉意地告诉她:“我不懂医学,也从来不关心,真的不太清楚。”
凯瑟琳不断地轻叹,遗憾之情溢于言表。
这时,距离英翔被捕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黎远望从印度回来后,虽然两国媒体都一致对他这次出访所取得的成就高度赞扬,但他内心深处却并没有真正的愉悦之情。在与对方的谈判、磋商以及聚会中,他曾不断地旁敲侧击,结果却发现似乎印度人根本不知道M国人在拉达克北部千里冰封的地区发动的那次突击行动,也不知是真的不清楚还是装糊涂。当他一无所获地回国后,甚至都不敢去见英修罗。
英修罗却没有放过他。他轻而易举地进入国防部的内部通信系统,找到了黎远望。“黎叔叔,我爸爸呢?”他毫不客气,单刀直入。
黎远望看着屏幕上那个跟少年时候的英翔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一时间张口结舌:“修罗……叔叔很惭愧……暂时还……还没有消息……”
“那什么时候会有消息?”
“这个……我们正在查……”黎远望认真地说。“真的,修罗,相信我,这段时间,我们在全世界的人都在找你爸爸。”
英修罗淡淡地道:“我相信你。”
黎远望看着他,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从前。那时候,两个英姿勃发的少年人只要有机会聚在一起,便会指点江山,展望未来。那时候,英翔便显得成熟、内敛、温和、淡泊,人人都觉得他特别毛燥、粗枝大叶,都叫他向英翔学习,并且都断定英翔前途无量,必成大器,而这个粗糙的小子则未必有什么成就,多半会一路跌跌撞撞,闯祸的时候多,成功的时候少。然而,三十年过去,弹指一挥间,他已成了闻名遐迩的“铁臂少帅”,功成名就,英翔却半生坎坷,现在更不知所终,生死未卜。是不是这就叫造化弄人?
正想着,英修罗的声音唤醒了他:“黎叔叔,如果绑架者绑架人质,向人质亲属勒索赎金的话,人质亲属应该怎么办?”
黎远望脱口而出:“报警。”
英修罗平静地点头,随即又问:“那如果绑架者威胁说如果报警就撕票,人质亲属又该怎么办呢?”
黎远望一怔,忽然反应过来:“修罗,是不是抓你爸爸的人有消息过来?”
英修罗静静地看着他,良久,才微微点了点头。
黎远望立刻急急地问他:“他们怎么说?”
英修罗缓缓地答道:“当然是勒索。”
黎远望神色凝重:“他们要什么?”
英修罗轻声说:“我。”
黎远望深深吸了口气,沉声说:“我想看看他们发过来的信息。”
“好。”英修罗低头敲了几下键盘。
黎远望眼前的屏幕上出现了一连串的英文电子邮件。
——英修罗:想见你父亲吗?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但我能帮你跟你父亲团圆。
——是吗?你有什么建议?
——过来,就可以和你父亲在一起。
——我父亲在哪里?
——你过来就知道了。
——去哪里?
——你现在在哪里?
——不关你事。
——孩子,对我客气一点,你父亲还在我们手里。
——我父亲怎么样了?
——他很好。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有医生一直在照顾他。
——我要确认,否则我们没有谈的前提。
——好。
第二天,邮件再次出现。
——你父亲拒绝合作,所以这几张照片的效果不是很理想,不过完全能够看出他的情况很好。
附件里是几张JPG格式的照片,黎远望急切地打开了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