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万里无云。
腥黄的太阳妄想早早地想透射出盛夏的光芒,却只徒劳给田间劳作的人们渡上了一层金辉。小狗慵懒地躺在草垛上假寐,嬉戏孩子银铃般的笑声像是对它的轻蔑。金黄的麦穗沉甸甸地一望无际,闭上眼,淡淡的麦香若有若无……
麦田里农民都忙不迭地上下挥舞着镰刀,豆大的汗珠顺着深棕的面颊簌簌滴落。农民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丰收的喜悦,更没有人直起腰话几句家长里短。
他们全神贯注的争分夺秒,抓牢麦秆,挥动镰刀,镰刀向后一划拉,所有的情绪都随之挥洒而出,一排排麦秆像慷慨赴死的士兵无声地倒下。
麦田里还有几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孩儿,面黄肌瘦,顶着蓬乱的头发,三三两两提着竹篮在拾麦穗。小孩子天性好动,你踢我一脚、我推你一掌、撅起屁股做个鬼脸、你追我赶……给沉闷的麦田增添了几分生机。
其间,一个小男孩格外显眼,身上衣服虽也满是补丁,但非常干净整洁,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袋顶,白皙的小脸剑眉星目,一副聪明伶俐的模样。
奇怪地是,任其他孩子打闹嬉戏,他只默默地在一旁捡拾麦穗,从不参与。偶尔有恶作剧的小孩,偷偷地去拿他篮子里的麦穗,他也装着没看见。
每每这时,同行的一个短发小女孩就会双手叉腰,指着恶作剧的孩子大声嚷嚷:“不许欺负他!”
白皙小男孩也不恼,不仅对短发小女孩报以友善的微笑,对恶作剧的孩子也照样咧嘴一笑,转身又继续去拾麦穗了。
恶作剧的孩子自讨没趣,把麦穗重新扔回篮子里,嘟嘟囔囔:“哑巴,麦穗都被你拣完了,我篮子里还空着呢。回头,我爹又该揍我了。”
短发小女孩一把揪住恶作剧孩子的耳朵,说:“你自己贪玩,活该!”
被欺负的小哑巴,扯了扯短发小女孩的衣裳,摇了摇头,示意饶了小男孩。不仅如此,他还从自己篮子里抱出一捆麦穗,塞进恶作剧孩子的篮子里。
“你别上当”,短发小女孩急了,伸手要去抢回麦穗。
恶作剧小男孩一把夺过自己的篮子,脸颊上扬起了得意的笑容,说道:“还是哑巴好。云朵,这可是他自己给我的。”
“你、你……”,云朵指着恶作剧小男孩的鼻子,脸涨得通红,急得说不出话来。小哑巴却提着空篮子独自走向了麦田,似乎毫不介意被人占了便宜。
小哑巴是聪明的,也是懦弱的。
过往的生活经验告诉他,示弱、讨好是解决矛盾最便捷的办法。他不想成为小伙伴们的焦点。否则,事情最终都会走向同一种结局——受欺负的永远都是他。
虽有一些不甘,但小哑巴至始至终都是一脸真诚纯洁的微笑,像一朵含露的野百合。
“你缺心眼儿!”云朵手指着小哑巴,气得直跺脚。
“唳——”
一声凄厉的鸣叫,宛如一把尖锐的钢锥,划破湛蓝的天空,猛地钻进人的耳膜和心窝。
麦田里劳作的人们抬起头望向天空。一团团硕大的阴影,遮天蔽日地疾驰而来,从云端飞速降落。
阴影越落越低,越落越大,伴随着声声高亢刺耳的鸣叫,震得麦田里的人耳朵鼓膜隐隐疼痛,不少人都捂住了耳朵。
“快跑,食人鹰又来啦!”
麦田里不知谁大吼了一声,所有人都惊得魂飞魄散,扔了手里的农具撒腿就跑。
嬉戏打闹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小狗努力地把头往草垛里钻,夹紧尾巴撅起屁股,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凄凉地呜叫。
空旷地带的人们逃得尤为急促,连滚带爬冲向最近的小树林或房屋。距离树林或房屋较远的人熟练又干脆地顺势躺在麦田里、水下、杂草中……
须臾之间,踏碎泥土的脚步声、急促的踹息声、慌乱中农具落地声和被捂住嘴的小孩哭声,天空之下瞬间慌成一团,如鸟兽散。连风都没有一丝,好像魔鬼从地狱里爬了出来。
麦田里那个脏兮兮的小男孩斜挎着竹篮,仍一步一弯腰虔诚地在捡拾麦穗,全然没有留意到麦田里慌乱的情形。那一刻,他清澈的双眸里似乎只有金黄的麦穗,他仿佛已经闻到了馒头的香味,幸福的笑容洋溢在小脸上。
“唳——”
一双泛着黄色的锐利冰冷双眸,像雾中的探灯,凝射着金电般的历芒,俯瞰着下方的猎物,杀意渐浓。
“哑巴,快跑。”
短发小女孩云朵惊呼了起来,手中的麦筐一甩,箭一般冲了出去。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头皮仿佛过电般一阵发麻,大脑“嗡”了一声。
“唳——”
一只巨大的食人鹰当先从天空俯冲而下,巨大的翅膀鼓起狂烈的风,将田里的麦子刮倒了一大片。
锋利的鹰喙黄中焕黑,形如巨岩,长达两尺,轻松啄起一个逃避不及的人,一口吞了下去,又继续啄向另一人。转瞬间,一群巨大的苍鹰遮天蔽日呼啸而至,它们在田间追逐猎食,食物竟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小哑巴却没有听到云朵的惊呼声,又捡起一穗饱满的麦子,心满意足地放进了篮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云朵一咬牙,停住了脚步,转身。
“唳——”
食人鹰终于呼扇着翅膀,全部降落到了麦田里。它们通体墨黑,四爪和头顶金黄,全身隐隐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有的食人鹰迈开双腿追赶逃窜的人类。人类身高不足食人鹰的腿长,在高大的猛禽面前,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哪里逃得掉。
有的食人鹰也不急,戏谑地看着仓皇逃窜的猎物,只是偶尔“呼啦”一扇翅膀,把逃远了的人又赶了回来。
有的食人鹰在麦田上空低低地盘旋,不时发出一声嘶哑刺耳的鸣叫,黑色羽翼激起的劲风瞬间让麦子倾覆,把藏匿在麦田里的人暴露了出来。那些人惊恐万分,两股颤颤却又迈不开步子。
小哑巴仍然没有惊觉,他眼里只有黄澄澄的麦穗,小小的身躯弯下又伸直,每一穗麦子都让他欣喜不已。
短发小女孩一跺脚,折身跑了回去,冲向浑然不知情的小哑巴。
“云朵,回来!别管哑巴了。”跑得快的几个小男孩“噗通噗通”跳进了水塘。
小孩们的落水声惊动了不远处的一只食人鹰。那只食人鹰几口将一个农夫啄进肚子里,冰冷的双眸一闪,双翅一振,扇覆了周遭的麦子,狠狠地朝小男孩飞扑过来。
“哑巴,快跑。”云朵心里一凉,像坠入了冰窖,边跑边大声吼叫。
可惜,小男孩什么都听不见。
聋哑聋哑,十哑九聋。小男孩不仅是个哑巴,不能说话,还是个聋子,听不到任何声音。此刻,食人鹰巨大的利爪已经端端地朝他抓来,若是被扑中,定无生还的可能。
云朵虽然惊恐,但脚下却没有丝毫停滞,反而跑得更快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壮硕的食人鹰,更没有如此近距离地感受过食人鹰的威胁。只觉得被那双冰冷的眼睛一瞪,魂儿都飞到了天外。
云朵不敢耽搁,双足猛地蹬地,纵身跃起,抢先扑倒在小哑巴身上,就地滚了出去。
食人鹰速度极快,只这片刻功夫,来不及收翅,便闪电般掠过。
小哑巴只感到头皮一凉,一阵恶风刮过。这才从云朵的怀里抬头看见食人鹰金黄的利爪,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很快,小哑巴眼睛里的慌乱一闪而过。他抓起云朵的手爬起来就跑。奇怪的是,小哑巴并不是往前面逃,而是折身往食人鹰的方向追去,像要主动把自己送到鹰爪下。
“反了。”云朵大声吼叫着,手一使劲就要挣脱。
那知,小哑巴手上的力气很大。云朵不仅没有挣脱,反而被拽着又跑了几步。
十米外,扑空了的食人鹰,扑扇着宽大的翅膀终于停了下来。金黄的头颅缓缓转了回来,那双冰冷的眼眸杀意又浓郁了几分,锋利的鹰喙平直俯下,发出一声嘲讽般的鸣叫,金色的大爪子猛地一蹬,再次朝两个小孩扑了过去。
小哑巴没有一丝犹豫,仍然拽着云朵飞奔向食人鹰。这一刻,他仿佛不是待捕的猎物,而是一个发怒的狩猎者。
面对小哑巴的挑衅,食人鹰怒了,双腿不停地蹬地,锋利的鹰喙像一枚箭矢射向了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猎物。它要啄穿他们的胸膛,衔出他们的心脏,抓烂他们的肝肠。
云朵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她手上挣扎得更厉害了。
“哑巴,你放手。”
那一刻,她几乎快哭出声来了。她还不想死,不想死在食人鹰的嘴里,更不想被人拽着主动投到食人鹰嘴里。
云朵后悔了,她要是没有折身回来救小哑巴,此刻已经跳进了水塘。水塘深十几米,潜在水底,食人鹰就抓不到他们了,这是村里老人传下来的经验。
但后悔已经没有用了,无论云朵怎么挣扎,小哑巴的手始终像一道铁环紧紧箍住她的手腕,怎么都无济于事。
“唳——”
食人鹰发出一声摄人心魄的尖叫,猛地腾空而起,像一道巨型长弩朝两人射了过去。双翅携带的劲风,像刀一样刮在云朵脸上,火燎火烤。
她已经在食人鹰杀气腾腾的眼眸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还有身前那道坚挺的身影,小小的,倔强的。
死就死吧,云朵心一横不再挣扎,两眼紧闭。
突然,云朵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朝自己涌了过来,不由自主地被甩了起来,腾空飞出。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钢钩般的鹰爪正擦着她的面颊疾驰而过,那双冰冷的鹰眸里怒气又盛了几分。
云朵心中惊骇,如此锋利的爪子,若是抓在自己的血肉之躯上,恐怕登时就得一命呜呼!
小哑巴此刻也像一只利箭,贴着地面从食人鹰的身子下面射了出去。
食人鹰再次扑空,水塘就再前方不远处。
云朵看着那池蓝汪汪的水,一下子又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双脚刚一着地,拔腿就冲向了水塘。
食人鹰一击扑空,身子冲天而上,在空中一个盘旋,张开挠钩般的喙,发出一声怒鸣,而后再度朝着两人扑了下来。
“啊——”
小哑巴绝望地伸长了手向空中虚抓而去,痛苦地吼叫道。
可惜,他只是个哑巴,任凭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他嘴里发出的声音还是细不可闻。
那声音一下子被鹰翅的疾风刮得老远,池塘水面上扬起了圈圈涟漪。
“跳……”
云朵双脚用力一蹬,高高跃起,她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只要跳进水塘,食人鹰就再也抓捕不到他们了。
可惜,她没有听见身后小哑巴无声地嘶吼。
食人鹰的利爪像一道闪电从天而降,一爪抓住了跳在半空中的云朵。一振翅,食人鹰复飞向了天空。
小哑巴本想拉住短发女孩,一起卧倒,躲开食人鹰的攻击。待食人鹰扑了个空,惯性飞出去之后,再跳进池塘里躲避。
可惜,小哑巴那句吼叫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云朵永远都听不到了。她被带向高空时,远远地看见小哑巴匍匐在地上,一只手还拼命地伸向前方,想要抓住什么。
鹰翅一振,一声高亢的的鸣啸响起。霎时,天空中只剩下了一个小黑点。
“噗通!”小哑巴泪流满面地翻身爬进了水塘。
后面接踵而至的几只食人鹰心有不甘,拍打着翅膀,俯身冲进水塘,试图从水里捞起猎物。
鹰爪全都扑了个空,除了水花,它们什么都没有捞到。借助羽翼的惯性,食人鹰贴着水面划了出去,冲向了麦田里所剩无几的农夫。
巨型食人鹰金黄的双眸冷冷地扫过旷野,墨黑的双翼盘旋着刮起一阵阵大风,刮得麦秆和灌木丛如海浪般起伏,躲藏在里面的农夫全都被暴露在犀利的鹰眼之下。
那些逃命的人们尖叫着慌不择路,只恨自己爹娘少生了几条腿。可人的双腿如何跑得过食人苍鹰的双翼呢,试图逃跑的人被坚硬如铁的羽翼一下子拍得老远,再也爬不起来了。有人躲在树冠中,鹰嘴够不着,金黄的大爪一把将树连根拔起,一飞冲天再抛下大树,只剩下一声凄惨的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