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怅见过最惊悚的画面,他曾经亲眼目睹过一个疯子将自己的四肢笑着剁碎塞入了自己的口中,到死的那一刻他都还在高呼美味。
他也见过最血腥的画面,几年前他曾孤身杀入一名恶人的老巢,漫步在他那间以人皮为地毯、血肉为装饰的房屋中面色平静地一拳打爆了他的脑袋。
他经历的凶险场景更是数不胜数,虽然他今年不过二十有二,但无数人纵使终其一生,也不见得能够比铁怅经历的大风大浪还要更多——自从十八岁那年他的名字骤然出现在黄榜榜首,数不胜数的暗杀与烦不胜烦的挑战就一直伴随着他直至今日。
死人从来不可怕,可怕的是活人。
铁怅过去一直是这么觉得的,但是他今天忽然发现,如果死人忽然活过来了,同样是一种很可怕的事情。
尤其是一具死得不能再死了的尸体,在他眼前活过来了的这一瞬间。
郑南山尸体的动作比铁怅想象得还要更快,铁怅一拳一掌刚出,郑南山的双手便同时来到了铁怅的眼前。他的动作很奇怪,嵩山的武学里从未有过爪功,但郑南山此刻双手却呈爪型,狠狠地抓向了铁怅的身体!
金铁交鸣之声在爪与拳接触的瞬间响起,铁怅的双臂之上包裹着手甲,会有金铁之声倒也理所当然;然而郑南山的一双肉掌却似乎比钢铁还要坚硬,那金铁之声震得地上野草也随之微微震动,可见这一击力量之大!
铁怅的身体微微往后一仰,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了一丝异色。
他的力气很大,被称作黑熊的人力气自然很大。连丑金刚这样的人物都被他一拳打得双臂尽断,身体倒飞而出直接撞断了一棵树,可见铁怅这犹如洪荒猛兽一般的怪力之惊人。
但郑南山尸体的力气好像也不小,能够将铁怅震得微微后仰,就算是活着的郑南山想要做到这一点也有些难度。
与此同时,蔺一笑也出手了。
他的脸色无比苍白,比青楼里的老鸨那张抹了三斤粉的脸好像还要更白几分。
他的刀无比凌厉,因为那是天下三刀之一的追忆刀。
和离人刀齐名的追忆刀。
刀光转瞬即逝,他的刀并不见得如何凌厉,但却快到了极致。一片落叶自空中飘转而下,距离几人分明还有数步的距离,然而当追忆刀劈出的一瞬间,那目不可视的刀气却斩出了数步之远,于无声之间将那片落叶分成了两片。
但追忆刀落在郑南山的尸体上时,却又一次发出了金铁交鸣之声。
追忆刀青色的刀锋高高弹起,蔺一笑的脸色也露出了一丝惊骇之色。虽然他平日里看上去没个正形,但他是天下间最有名的三名刀客之一,他的刀或许没有离人刀之狠厉、没有白无对的天涯刀之卓绝,但却是天下间最快的刀。
既然快,那么力量也绝对不小。
但以追忆刀之锋利、蔺一笑之修为,这一刀竟是无功而返——郑南山的尸体之上只是多了一道伤口,但却并未直接被追忆刀斩成两段!
“尸体有古怪。”
蔺一笑这句话显然是句废话,但他必须要为自己辩解。毕竟离人刀一刀将郑南山斩为两截,追忆刀却只留下了一道伤口,这对他的自尊心来说未免有些难以接受。
“是铁线蛇。”
说话的是铁怅,他的脸色比蔺一笑还要更加难看几分:“又是苗疆的蛊虫,看来这位魔教教主更应该去接任百草谷的谷主才是。”
蔺一笑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郑南山尸体的诡异之处。他的皮肤之下似是有无数血管在不断地扭动,从他腰处拦腰截断的伤口处,更有无数细小的黑色虫尾自他体内探出。这犹如线条一般的小虫看上去细如垂柳,但也就是这黑色的小虫,却令铁怅微微后仰、蔺一笑一刀无功而返!
郑南山尸体在铁线蛇的控制下忽然切换了自己的目标,或许是因为刚才蔺一笑的一刀斩断了数只铁线蛇,这些铁线蛇竟是将自己进攻的目标换做了蔺一笑——这铁线蛇的速度不比江湖第一流的高手慢上分毫,蔺一笑刚刚举刀,铁线蛇便已经操纵着郑南山的尸体,向着蔺一笑探出了双手!
与此同时,铁怅脸上闪过了一丝恼怒。
某种角度上来说,铁怅其实是一个很孩子气的人,因为他恼怒的对象是虫子。
他恼怒于铁线蛇无视了自己,将自己的攻击目标换成了蔺一笑。
他是个比丑金刚更加自傲的人,所以他很不能忍受这种被人无视的感觉。
于是他举起了拳头。
铁线蛇虽然是蛊虫,但却似乎具备着过人的危机意识。就在铁怅举起拳头的一刹那,铁线蛇便在第一时间操纵着郑南山的尸体调转了方向,无声地扑向了铁怅。半具残尸紧闭双眼飞跃在空中,浑身上下的皮肤之下都泛动着诡异的涟漪,这一幕看上去实在是令人头皮发麻。
铁怅没有,因为他根本没看。
他的双眼同样紧闭,举过头顶的拳头攥紧,然后向前踏出了一步。
这一步落在了地面上,于是地面便多出了几道龟裂。
然后他出拳。
他的拳头不大,就算是在那一层手甲的包裹之下,他的拳头也与常人的大小差不了多少;但是他的拳头很快,快本就是力量巨大的体现,所以这一拳的力量很大。
比这天下间绝大部分人的力量都要大。
于是拳爪相交的一刹那,犹如古刹晚钟的嗡鸣之声顿时响彻云霄。
蔺一笑见过铁怅出手,但是他对于铁怅的实力一直没有一个确切的概念——因为铁怅没有和他交过手,而和铁怅交过手的人一般也没有机会再和他交手了。
但是当这一刻,铁怅用一拳将郑南山残尸的尸体直接轰成了漫天尸块的这一刹那,蔺一笑看着从郑南山尸体里四散开来的铁线蛇,终于知道了铁怅的可怕之处。
虽然半截残尸被铁怅的拳头打成了碎片,但铁线蛇却并没有。纵使有十余条铁线虫的尸体落在了地面上,然而更多的却依然在地面上不断地蠕动。看着在地上扭动着聚集在了一起的铁线蛇,纵使是铁怅也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些东西未免也太多了些,也太难杀死了些。”
“火。”
一直站在一旁的半人影忽然开口了,他其实很希望铁怅被铁线蛇钻入体内,所以他并没有出手相助,只是这份希望最后还是落了空。
既然铁怅已经脱离了险境,那么自己袖手旁观的行为就有些不妙了,所以半人影以最快的速度说出了自己的见解,并且摆出了沉思的模样。
他虽然性格冷漠,但是不代表他漠视自己的生命。
铁怅回头看了他一眼,也懒得和他计较他刚才的袖手旁观:“这里是森林,火势一旦汹涌,必然生灵涂炭。”
半人影微微一窒:“我以为你不会在意。”
“火?”
蔺一笑的眼睛忽然微微一亮,他苍白的脸色上也多出了几分血色。见三人齐齐将目光投向了他,蔺一笑大笑了两声,从腰间解下了一个酒葫芦:“熊瞎子,你可知道我本是蜀人?”
“有所耳闻。”铁怅微微点头。
蔺一笑打开了酒葫芦的塞子,嘿嘿笑道:“蜀地有一艺,名曰变脸吐火,可曾耳闻?”
铁怅微笑道:“京城里的戏班子里也有这类奇人。”
蔺一笑没有再说话,他嘿嘿笑着从腰间抽出了一个火折子,他眼睛骨碌碌一转,忽然拿起酒葫芦便畅饮了一口,只是这酒却并未入肚,而是被他包在了口中。他看了看身边的三人,确定三人的目光全部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于是便猛然擦燃了火折子。
火折子燃烧得很猛烈,明亮的火光顿时照亮了林间的阴暗。
蔺一笑将火折子举到了自己的嘴边,像邀功一般看了铁怅一眼。见后者正含笑看着自己,蔺一笑用鼻子深吸了一口气,旋即骤然张口喷出了口中的烈酒!
熊熊的烈火,自他口中喷涌而出!
那烈火呈深蓝色,将林间映得一片通明,也照亮了铁怅等人的面色。在那宛如鬼火一般的幽蓝烈焰面前,铁线蛇竟是宛如冰霜遇见了赤炎,齐齐诡异地扭动了起来,仿佛那烈火对于它们而言就是最令人畏惧的天敌,连逃跑的想法都没有!
蔺一笑一口烈酒喷尽,满地的铁线蛇也有半数化作了焦炭。他很快地又饮下了一口烈酒,对准那正熊熊燃烧的火折子,又一次喷出了烈焰!
“想不到这江湖把戏也有着其妙用,在下大开眼界。”黑无常忽然叹了口气,低声道。
铁怅的脸色在蔺一笑的烈焰之下闪动着奇特的色彩,他微笑道:“这天下间从来没有无用的技艺,只是看使用者是否能够举一反三罢了。臭酒鬼虽然有些没个正形,但论及随机应变,这天下间鲜有人能与其相提并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铁怅难得地夸奖了自己一次,蔺一笑口中的烈焰似乎更加炽热了几分。这一次,满地的铁线虫再没有一根还能继续挣扎,一大团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焦炭留在原地,隐约还有几条铁线蛇在原地抽搐着,只是它们显然已是风中残烛,再也没有了任何挣扎的余地。
蔺一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抹嘴笑道:“怎么样?”
铁怅笑道:“狭路相逢,你不如我;旁门左道,我不如你。”
这话显然算不上什么褒扬,但蔺一笑却依然大笑着拍了拍铁怅的肩膀,用倚老卖老的语气道:“熊瞎子,有的东西学会了总是没有坏处的,你可不要小看了这些。”
铁怅看着他忽然沉默了一会儿,旋即有些神秘地笑了笑:“我知道。”
蔺一笑愣了愣,有些怀疑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铁怅:“你难道真会什么旁门左道?”
“白无常、荣克女以及郑南山的尸体处在同一条直线上,大概是是有意为之。”铁怅却没有再理会他了,而是看着地上那团微微抽搐的焦炭若有所思,“若是前面还有着第四具尸体,那么这具尸体理当和他们同样在一条直线上才对——只是不知道这凶手到底想表达些什么,他这么做到底意欲何为?”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或许没有第四具尸体了。”
黑无常的语气有些沉重,虽然那张鬼面面具盖在他的脸上,众人看不清他的脸色,但谁都能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安。
“——因为这条直线通往的方向,就是阎王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