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王紫君没有再理睬沙运海。但是不是从此不再理他呢?王紫君没有这样做,她认为自己多少也是有错的,确实有对不住他的地方。毕竟,男人是很看重女人贞操的,而自己在这一点上,的确伤害到了丈夫的自尊心。
因此,二人只好继续各怀心事地共同生活在一起。
可即便是这样的生活,也没有维持多久。原因是王紫君身后的那棵大树已经岌岌可危!倒不是说王晓慧政治上出现问题面临下台,而是她的身体状况已不允许她继续为党为人民工作了。
王晓慧是在拿到医院的确诊报告后不得不暂时离开工作岗位的。医生告诉她,肢体乏力、肌肉跳动、全身消瘦,都是运动神经元病的症状。此病病因不明,虽经许多研究,提出过慢性病毒感染、免疫功能异常、遗传因素、重金属中毒、营养代谢障碍以及环境等因素致病的假说,但均未被证实。不过医生告诉她,此病虽然难治,但院方会全力以赴进行治疗。
王晓慧没有吱声,她知道这种病的危害性,因为她的母亲就患有该病,仅50来岁就发病离开了人世。母亲离世后第三年,父亲也郁郁而终。
当初带母亲看病时,医生就告诉过王晓慧此病的危害性。此病学名叫肌萎缩性脊髓侧索硬化症,一般称做运动神经元病,难以预防和治疗。得病以晓慧责怪他说:“你干吗跑到这里来?太冒失了。”吴再世说:“我也是担心你嘛,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你在这里。对了,那个沙什么海对紫君还好吗?刚才见他和紫君在一起,好像不是很融洽。”王晓慧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是很清楚他们夫妻俩的事,不过我觉察得出,他们似乎不是很幸福。”“我早说那小子心怀不轨,可惜我知道得太晚了,在结婚时写信阻止他们,确实无济于事。”吴再世说,“我看你如果给他个官做做他就幸福了,这种人啊!”
“你就是好人吗?”王晓慧说道。吴再世惭愧地低下头,轻声说:“我过去确实犯下了很多罪恶,我现在非常后悔,尤其对你、对紫君很是愧疚。”王晓慧摇摇头说:“你说这些都没有用,你还负案在身,即使改名改姓又怎么样,你能重新为人吗?”
“这……”吴再世一时语塞。他正是王晓慧的前夫邬梦林,由于负案在身,隐姓埋名四处躲藏至今。
王晓慧继续说道:“你几次来找我,我之所以没有立即通知公安抓你,是看你的确有悔改之意,更是看在紫君的面子上,但法律的尊严不容亵渎,你的法律责任无人可以为你抹去。”邬梦林噙着泪花:“我知道你又想叫我去自首,可我真的很怕,很怕失去自由,很怕再受监狱的折磨。”王晓慧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二十多年前,你何必犯下那些罪孽,又何必越狱潜逃?否则,到现在你早刑满释放了。”
“如果我不越狱,会有紫君吗?”邬梦林说。“你……”王晓慧望着他,不知说什么好。二十多年前,他们发生过极为荒唐的一幕——
那时王晓慧刚刚调到省教委机关上班。面对陌生的环境,她尽管拼了命地工作,但内心仍然难免感到孤独与寂寞。一次,某同事喜添贵子,晚上搞聚会,王晓慧多喝了点酒,还是同事们把她送回到租住的房子的。
迷迷糊糊的王晓慧头昏脑涨,向几位同事打过招呼将他们送出门后,便摸上床仰面躺下。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梦见自己跟着心爱的男人,带着可爱的孩子,幸福快乐地在一起生活。可就在此时,她的孩子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卷走了,她自己则被一个怪兽压在身下,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邬梦林说:“我确实做了很多无耻的事,知道你看不起我,但自从被关进牢里之后,我便十分地想你,想起过去很多事,其实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了你这么漂亮的一个老婆,干吗还要做下那种恶事,可是上天已经开始惩罚我了。更可怕的是,你坚持要与我离婚,我真的一点指望都没有了。绝望中,我抱着必死的决心跑了出来,目的就是想再看一看你,所以到处打听你的住处,偷偷潜伏下来。至于为什么会对你无礼,实在是你睡得太死,而我又,又……”
“算啦。”王晓慧没有再听他说下去,“你走吧。”
“我……”邬梦林似乎有些不舍。王晓慧便加重了语气,“我不追究你今天的事,已经是看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可你别忘了,你是个逃犯,我不追究你自有法律制裁你,你听天由命去吧。”
邬梦林也知道这里不是他久待的地方,既然都已经见到前妻了,还和她意外地重温了一回旧梦,应该抽身而退了。可自己身无分文,该往哪里去呢?邬梦林迟疑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说:“我身上,已经没有一点钱,在外面真是,真是寸步难行。”
王晓慧沉默良久,最后还是从包中取出仅有的600多元钱递给了他,说:“你拿这些钱赶紧滚吧。”邬梦林拿着那些钱,忍不住泪流满面,他知道前妻尽管语气很硬,但内心却是善良的。
邬梦林抹去泪水,怀着极为复杂的心情,出门而去。此后,他改名吴再世,意喻再世为人,搞了套假证件,出没于省城及附近城市的建筑工地、废旧物资回收站、菜市场等处,还斗胆在私立学校教过书,总算是躲过了公安的追捕,生存了下来,还结交了一些难兄难弟。
王晓慧原以为那晚是她与邬梦林最后的孽缘,却不曾想一个月后竟意外地发现自己有了身孕。王晓慧当时真的懵了,与他结婚那么久都不曾怀上,怎么他逃出狱后的那么一次,竟使自己怀上了他的种。老天真会捉弄人啊!
王晓慧想,这孩子是不能要的,尽管自己很喜欢孩子,但自己还是单身啊,暂时不具备生育孩子的条件,因此只能忍痛割爱。
由于不好意思到正规医院去,她便找了家私人诊所。谁知那是个半桶水了,到时会有产假的。对了,男方是干什么的?”王晓慧不敢说出前夫邬梦林,便假说是自己以前的同学。“他已到外地发展去了,我们也已经正式分手。”王晓慧的话让方仲元吃惊不小,心想她对待婚姻怎么能如此儿戏,已经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她怎么还这么不稳重?可既然分手了,请十天半个月的假打掉孩子就是了,何至于要请一年的假呢?
当听说王晓慧请假是为生下这个孩子时,方仲元就不仅仅是吃惊了。
“这可不是小事情,你一定要理智地想清楚。”方仲元说,“就算我给你一年的假,可你私自生育小孩却是一辈子的事。对你来说是一辈子,对孩子来说也是一辈子,可不要一时冲动啊。”王晓慧感激方仲元的关心,但她已经想清楚了,决意保住腹中胎儿的性命。方仲元见她执意要生,除叹息她感情用事外,也佩服她不惧艰辛的勇气。
王晓慧请长假将孩子生了下来,取名叫紫君,并让她跟自己姓。谁知这事让在附近做工的邬梦林知道了。他观察来观察去,王晓慧身边并无男人,推算日子,她的女儿很可能就是自己那次做下的!想到此,邬梦林很是兴奋。但王晓慧始终不承认,让他又很是沮丧。
不过,机会阴差阳错地来了。一次,刚学会走路不久的王紫君不小心跌倒,腿部被屋檐下的烂玻璃瓶划伤,由于失血较多,医生建议对她进行输血。而医院血库中又暂时缺她那种类型的血,邬梦林闻讯,悄悄找到医生要给王紫君捐血,请求化验自己的血型。经过医院化验,他与王紫君果然是同一类型的血,遂证明了王紫君就是邬梦林的女儿。
王晓慧有感于邬梦林及时出现帮助了紫君,加上事实上是他的骨肉,因此勉强承认是他的女儿,但一再要求不能与紫君相认。邬梦林也不敢强求,听他们的谈话。谁知偷听到的内容竟是如此的令人震惊。自己苦思多年的父亲,竟然就是那个为人所不耻的强奸犯、为法律所不容的在逃犯!
邬梦林赶紧追了出去。一来是既然女儿已经知道自己是她的父亲,应该设法安慰她让她接受事实;二来自己毕竟是在逃犯,女儿要是一激动抖落出去,事情就不好办了,搞不好还要连累王晓慧。
秘书高敏春见情况不对,跑进病房来看王晓慧,只见王晓慧对她摇了摇手,说:“敏春啊,你就当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高秘书连连点头,说:“我是什么也没听到看到啊,我是怕您有什么需要。对了,您的脸色很不好,我叫医生过来好吗?”王晓慧点头表示同意。
且说邬梦林跑出高干病房后,在医院的花园里找到了王紫君。他见四下无人,“扑通”一声跪在女儿面前,边流泪边说:“紫君啊,我知道我不配做你的爸爸,我请求你的惩罚,也请求你的原谅。”王紫君虽然一时不能接受眼前这个父亲,但事实确是如此,因此断不敢领受他的跪拜。“你是不是想折杀我?你起来。”王紫君说道。邬梦林见她肯与自己说话,便站起身来,对她说:“所有的过错皆是我造成,你一定不要怪你的妈妈,她这辈子不容易,她算得上一个伟大的母亲。”
王紫君抹着眼泪,半晌才说:“我能理解妈妈的苦衷,但是你呢?你所犯下的罪孽太无耻了,让我如何原谅你?更别说接受你。”邬梦林垂着头,女儿说得没错,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哪一点能赢得女儿的尊重?可是,如果女儿始终不能接受自己,该是多么痛苦和失落啊。邬梦林不甘心,他做梦都想认下这个女儿。“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已经无可挽回了,我要怎么样你才能原谅并接受我呢?”邬梦林说。王紫君反问道:“过去的都过去了吗?有罪必有罚,你承担了过去所犯罪恶而应得的惩罚吗?你越狱!你逃避!试想,一个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不想承担责任的人,能得到别人的原谅吗?”
一席话说得邬梦林无地自容。他左思右想,咬着牙对王紫君说:“你说得没错,如果我去自首,去承担应有的法律责任,你能原谅并接受我这个爸爸吗?”岗位,实在让人感到惋惜。”
“我让您失望了。”王晓慧说。方仲元摇摇手,说:“哪里话,你误会我的意思了!”王晓慧说:“我知道您的意思,不过,我确实是让您失望了,因为我曾经犯过许多错误,是您给了我如父辈的关怀和帮助。”方仲元笑笑,“言重了,你和刘汪洋完全是两码事,你没有对不起党和人民。虽然在最初的时候,你因为与人私自生下女儿挨过我批评,但当时你有苦衷,又无损国家利益,我怎么会对你失望呢?再说,这小姑娘挺乖巧的,如果没有她,你的生活该是多么寂寞。”
二人正说着,医生轻步进来附在王晓慧的耳边说:“您别累着,该休息了。”尽管声音很小,但方仲元已经体察到了,便向王晓慧告辞。
方仲元走后,王紫君看见了母亲眼中噙着的泪花。
“妈妈,你哭啦?”王紫君关心地问母亲。王晓慧感慨地说:“你以前怀疑过方主任是你的父亲,想来不是毫无道理的,因为方主任对我确实是非常关心。但你要明白,这是一种上级对下属的关心,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心,绝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也正因为如此,我才特别感动,你看他也上年纪了,还亲自到医院来看望我,他是一个真正值得人们尊敬的长者。”
王紫君点点头。她曾一度误认为方仲元可能就是自己的父亲,这种判断显然是幼稚的,因为她忽视了更高境界的同志之谊、战友之情。或者说这种误判其实也包含着对美好事物的向往,因为方仲元毕竟是德高望重的老领导,如果是他女儿,自己在心理上更容易接受。
可是,现实是如此残酷,她的亲生父亲竟然是那个为世人所不耻、为法律所不容的邬梦林。知道真相后,王紫君心中苦不堪言,但她又不想去责问自己的母亲,以免加重其病情,更不想让丈夫知道,以免自取其辱。
王晓慧当然能够体会女儿的心情,给她这样一位不堪的父亲,确实难为她了。但这是事实,事实终归是要让她知道的,只希望她能够理解当时的情境。因此,王晓慧在女儿没有追问自己的情况下,选择某一天,将当年与邬梦林的恩恩怨怨详述给女儿听,同时告诉女儿,当年生下她虽属偶然,也很被动,甚至困难重重,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作为母亲,她没有后悔过,她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