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质的白衬衫虽然不够挺括，却比一般的棉纸衬衣多了几分飘逸，更适合甄灵一头连空姐都羡慕的乌黑长发，而独特的领口设计则将她修长的脖颈完美地衬托了出来。
甄灵从首饰盒里挑了两枚小小的钻石耳钉戴上——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既美丽大方又不失专业人士的气度。从在上海与董事长夫妇接触的经验来看，李察德并不欣赏那种杀伐果断的领导方式，而更倾向于亲切柔和的处事做派。所以即使甄灵即将面对的是一个总经理职位的挑战，也没必要将自己打扮成雷厉风行的女强人模样。
“好了吗？”门外传来邢楠的声音。
甄灵拿起搭在沙发上的黑色羊绒大衣，匆匆打开房门：“好了！”
男人的衣着永远都不会穿出什么心意，邢楠的手上也是一件黑色长大衣，幸好他的条纹衬衫总算增加了一点色彩。
“很漂亮！”邢楠的眼里闪过一丝赞赏。
甄灵一笑：“你看起来也不赖啊！”
酒店大堂有一个通道连接着后面裙房里的百货公司，时不时可以看到提着许多购物袋的人们从通道走出来，想必是“血拼”得累了，到酒店大堂吧喝杯咖啡歇一歇。
“呀，我差点忘了，现在是圣诞节大减价呀！”甄灵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一个年轻女孩手里的纸袋，上面写着一个巨大的红色“Sale”。（大甩卖）
“也许我们临走的那天会有点逛街时间，”邢楠的嘴角泛起一抹淡笑，“只要我们到时候还有心思逛就行。”
“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甄灵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咦，那不是Fiona吗？”
站在一棵冬青树下的Fiona今天盘了一个高髻，她一见到邢楠和甄灵顿时夸张地叫了起来，隔着老远就双臂打开和每人来了个拥抱。
“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Fiona的嘴唇在距离甄灵脸颊半厘米的地方发出“啵”、“啵”两声，“我一看到公司的安排就决定来迎接你们，真是太让人高兴了。”
甄灵一边微笑，一边飞快的与邢楠交换了个眼神——谁都没有想到公司会派Fiona来接他们。面对Fiona的热情洋溢，两个人更是不约而同地想起在上海的那几番明里暗里的较量，神情里顿时多了几分古怪。
“车子已经等在外面了，”Fiona像是多年好友一般挽住甄灵的胳膊，“你们真的是Lucky，纽约正在下本年度的第一场雪！”
“哇，真美！”隔着旋转门，甄灵就已经惊叫了起来。
银装素裹下的曼哈顿老城看起来更像是个童话世界，拎着大包小包的人们在漫天雪花中行色匆匆，有一对夫妇推着婴儿车从酒店门前经过，里面一个穿着粉色小羽绒服的小娃娃，漂亮得简直像个天使。
“为什么外国孩子都长得好像洋娃娃呢，可爱死了！”
邢楠笑了起来：“因为洋娃娃就是照着外国小孩做的嘛……”
来不及多看什么，一辆奔驰商务车已经稳稳地停在三人面前，门童一把拉开车门，Fiona很有东道主风范地一挥手：“上车吧，征途就在眼前！”
车子一起动，邢楠和甄灵谁都没有心思再贪看街景，都忍不住问起总部这次考核的安排来。
“会有好几轮，”Fiona夸张地摊开双手，“除去常规的测评打分，应该还会有一些当面的会谈，我听说李察德可能会亲自出面哦！”
“好紧张，”甄灵笑道，“我怎么觉得又回到大学毕业找工作那会儿了！”
“比那个可严重多了，”Fiona脸上神秘兮兮的，“具体的我不能说，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邢楠和甄灵面面相觑。
Rita的纽约总部也贯彻了“小而精”的原则，只在曼哈顿最昂贵的四十二街的一栋大厦里占据了小半个楼面，然而厚实的紫红色地毯和深色柚木的装饰，足以让每一位来访的客人感受到这里绝不一般的尊贵气息。
第一轮面谈是与Ritz分管财务和人事的副总裁唐纳德进行的，这多多少少让甄灵和邢楠感到几分意外。
“不得不承认，这次的经济大滑坡远远超过了我们的预计，把公司原本制定的全球战略完全打乱了，”唐纳德长着一个锋利的鹰勾鼻，上来就开门见山，“情况很不妙，很多富豪的财产都大幅度地缩水，加拿大的老人们连退休金都变成了泡影，这使得我们对今后几年的市场只能作出一个悲观的预测。”
这个开头，让办公室里的呼吸声一下子沉重起来。
“根据以往的经济规律，这场海啸估计还要持续一段时间。这是一次市场洗牌，作为高端旅游行业的著名品牌，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撑过这段日子。一旦闯过去了，我们Ritz就是真正站立在山峰之巅了！”
甄灵笑着接了一句：“我对Ritz还是很有信心的。”
唐纳德赞许的点点头：“董事会也很有信心，并且已经明确了两点：第一，尽可能地发掘寻找新的利润增长点；第二，降低成本、节省开支。”
要创造更多利润，无非就是“开源”、“节流”两种途径，关键还是要看具体措施是什么。“寻找新的利润增长点”只是听上去好听，再有潜力的市场也需要时间的培养和循序渐进的经营，事实上现在的企业都有危机意识，即使是在经济发展的年月也无时不刻地在挖掘更多的利润，而面对仿佛狂风过境般的经济严冬，拿第一点这样的口号来说事儿显然是不负责任的搪塞，更多的公司还是只能在“节流”两个字上做文章。
果然，唐纳德的眉头攒紧了：“董事会的决定是，从明年一月一日开始，全球原本的十二个办事处，将会缩减成包括纽约总部在内的五个大区。”
甄灵和邢楠同时在心里倒抽一口凉气。
这是不折不扣的主动萎缩，而它最直接的体现就是即将到来的裁员！即使Ritz的员工实在无法与那些大集团动辄一两万人的全球裁员计划相比，但对于每一个员工本人来说，遭到解雇的打击绝对是结结实实、有一个算一个的。
而对于甄灵和邢楠，他们更关心的还是亚洲区的问题。本来Ritz在亚洲已经设了东京、新加坡和上海三个办事处，现在全球也才剩下五个了，纽约总部肯定是不会撤销了，那剩下的四个区……亚洲再大又能摊上几个？
“别担心，”唐纳德一眼看穿了两人的心思，“我们依旧没有放弃对中国市场的看好，而事实也证明了，中国大陆也是最值得信赖的，中国人的富有和银行里的巨额存款足以让全世界眼红。”
前不久的《华尔街日报》才登出了一个巨大的刊头：“Only China Can Save Capitalism”（只有中国才能拯救资本主义），这个总结着实让全球华人得意了许久——当然洒出去的钱也实在有些让人心疼。
“公司决定，除去东京办事处改成Ritz亚洲总部外，还将保留上海办事处，”唐纳德笑眯眯地道，“不过名字将会改成‘Ritz大中华区’分部，而你们的业务也将拓展到包括台湾、香港和澳门在内的所有范围……呵呵，这算不算是个好消息呢？”
Ritz大中华区！
这等于是将上海办事处的级别拔到了一个洲分区的高度了，也由此可见董事会对中国市场的看重。
然而甄灵和邢楠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由此引申出来的另一个可能性，不由都产生了些许愣神。
Ritz员工的薪金计划是根据各地收入水平制订的，除去老道这样来自总部的高级员工可以拿纽约级别的工资外，虽说甄灵和邢楠的年薪与国内同行相比也算佼佼者，但和东京与欧洲那边的同事还是差了一大截。
当然，谁都不会指望作为一名本土员工，可以享受到和外籍员工同样的薪资福利，否则Localization（本土化）在节约成本上的作用也就无从谈起了。
但从上海办事处一跃而成大中华区分部，那么作为总经理头衔最重要的体现——薪资待遇总也要有相应的体现才是。
不过这些话此时此刻是说不出口的，两位候选人也就是同时感到一阵心跳加速而已。
“我今天只不过是透露一些公司的方向而已，具体的细节还要等到以后再谈，”唐纳德笑了笑，“好了，我说得够多的了，接下来是对二位的考核，明天上午是一些基础内容的评估，评审可能会随机提问，你们两位分开进行，但是评估的分数我们不会公布，Any question？（有问题吗？）”
“另外……”见候选人都没有意见，唐纳德继续道，“我们会在后天下午召开一个名为‘China Miracle’（中国奇迹）的会议，分为演示和提问两个部分，演示的部分自然是由你们两位来做了，主要是想听听你们对明年中国市场的看法，可以畅所欲言；而到时候可能会有董事会和一些公司高层出席，他们将负责自由提问的部分！”唐纳德脸上露出一抹狡黠，“That is a real challenge！”（那可是一个真正的挑战！）
这个不用唐纳德提醒，甄灵和邢楠都能充分地体会出这个会议背后的用意：评估的分数可以不公布，而会议上的表现可是真枪实弹、怎么都骗不了人的了！
“时间有点仓促，”唐纳德笑道，“不过我对你们有信心，好好准备吧！”
树枝都变得光秃秃的，从甄灵位于酒店四楼的窗户看出去，可以将马路两边的情形尽收眼底。
雪下个不停。
店铺大都关门了。人行道上的积雪是被清扫过的，新的雪花不断地落下，像是在给一长条巧克力布朗尼撒上糖霜。马路上不断有车飞驰而过，带出两条湿漉漉的辙，路灯射出一条昏黄的光带，无数的小雪花在里面上下翻飞，力气舞尽了，就落到地上的水洼里。
甄灵曾经拜访过雪中童话一般的芬兰北极村，也试过穿的像只大狗熊一样在多伦多一尺多厚的积雪上打滚，对世界各地大大小小的滑雪场也十分有发言权，但现在看来，纽约的雪，实在是最特别的那一种。
这里的雪下得很有感觉。
有人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走过，一阵风将他黑色的大衣吹得鼓荡起来，他的步伐依旧坚定无比，脚印始终呈一条直线排列着。
几个姑娘嘻嘻哈哈地并排走过，笑声肆无忌惮，她们的长靴一直延伸到膝盖，丝毫不用畏惧被自己溅出来的水花。偶尔侧过身子，可以看到她们大衣下面单薄的低领T恤，还有膝盖以上白得令人目眩的大腿。
看了半天，连一个穿羽绒服的都没有，寒冷和冰雪似乎不能给这些纽约客们带来任何困扰。
那么经济的严冬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