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启阳宫上书房中,利剑帝江辛一边批阅奏折,一边听刘侍郎絮絮叨叨讲述江南的水灾,正听得烦闷时,守星司庵河求见。
“守星司,你有何事?”
“陛下,昨日未时前后启阳宫天镜显现信息,有人在城中施展邪术。”
“朕已知晓,此事冯轮已派遣天官去查。”
庵河见陛下不甚在意,说:“臣昨日起卦,卦象显示有大灾难的余波正在城中,伺机酝酿新的危险,臣想那定是前日战后消失无踪的蚩尤,还请陛下允许我率人调查。”
刘侍郎插话说:“天镜许是年代太久了,这百十年还未曾有过异象,也许只是有什么误差,况且这是天官之事,你们大书部为何要参与呢?”
庵河低着头,半侧过身子,对刘侍郎讲:
“天镜乃华清大帝所造,就算过了千年也不会出错,刘侍郎难道忘了,祭司有巡查诡异难辨事情之职责,这种鬼邪作祟之事历代如何处理,陛下心中有数。”
江辛放下批阅奏折的笔,说:“守星司未免太紧张了吧,那蚩尤已被王华将军一箭射死,连同他的三万大军一起化为黑烟了。”
庵河说:“幽冥鬼祟之事不同寻常,祭司与守星司之职设下便是预防这些灾祸,若此时不加防备,待灾祸酿成,那时损失惨重,前些日子几百无辜百姓死在城内,我等祭司也有失职未能预料,请求陛下让我查明此事,将功补过。”
江辛沉思不语,站在身侧的冯轮退后半步,躬身向江辛施礼道:
“陛下,天镜确是显露信息,有人在城中做法,但并非守星司所讲大的灾难,兴许是游方道士施展了什么小法力。此事我已派人去查,天镜归启阳宫的职辖范围,事情定会查明,不劳守星司大动干戈。”
“可是。。。”庵河还要说什么却被江辛制止。
“好了,还是由冯轮领天官查,你们各人管各人的,眼下也没出什么大动荡,查明再说。”
又有人报,“大司命黄觉求见。”
“让他候着。”江辛说,“守星司你休要替他求情。今年未有预言,与城内数百百姓死伤有很大关系,是黄觉他的失职。”
庵河见圣上两次堵自己嘴,便不再言语,行礼告退。
刘侍郎说:“陛下,大司命纵是有什么过错,您只要当面告诉他,他定会改正,让臣子在外面站着,有伤您圣王之名啊。”
江辛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起来了。
“刘侍郎,你事情说完就告退吧。”
“不,陛下,臣还没说完,昨日元坤殿起火,陛下也未责怪太子,臣知道您爱子,可至少该传唤太子。。。太子年纪也不小了,若再这般胡闹下去,如何成就泱泱大华呀?”
一旁的冯轮暗暗闭上了眼睛,心里一声叹息。
“你倒来教训朕了,谁给你的胆子?!太子不成就,你来成就吗?!”
刘侍郎吓得扑通跪倒,连连磕头,脸色惨白,他直言劝谏却未料到圣上发如此大火,就差说他谋反拉出去斩首了。
“臣。。。臣可不是那意思啊,臣只是。。只是。。。”
冯轮看不下去,躬身对江辛施礼,却不说话。
江辛有些气喘,余光见冯轮施礼要说什么,说:
“真是大胆。”
见江辛火气稍弱,冯轮说:“刘侍郎你说的这些,陛下自然明白,让大司命站一会儿也不会有伤陛下的十全战功的圣名,陛下,相信刘侍郎是心念大华,却一时没想明白陛下如此对太子的用意,才急言冒进的,望陛下宽恕。”
“望陛下宽恕啊。”刘侍郎砰砰磕头。
江辛也觉得方才失态,说:“好了好了,起来。”
刘侍郎还是不住磕头,冯轮直走过去拉起刘侍郎。
“陛下让你起来。”
“刘侍郎退下吧。”
冯轮将瘫软的刘侍郎送出去,回到书房。
江辛再无心批阅奏折,对冯轮说:
“朕又何尝不想让太子早点继位呢,我早就受够了这批阅折子,你看看,一个犯人审判都要朕亲自批阅。”
冯轮说:“陛下,这司天牢中罪大恶极的罪犯,理应由您来定生死。”
江辛随手翻开奏折,说:“流亡七个县,杀人几十,这还用说么,斩立决。可这谋杀一个小姑娘都要朕来审判,朕烦得很。”将折子往前一推。
“朕歇一歇,你将后面的判了。”
冯轮来到桌子对案,站着持笔,定下后面犯人的生死,这事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帮江辛干了,为了避免徇私嫌疑,冯轮一律批阅“斩”,续着江辛批阅的地方往下看。
“林克,谋杀十六岁女子。”
“斩。”
江辛说:“冯轮,你任天官多久了?”
冯轮放下笔,说:
“已有十七年。”
“十七年了啊。。。朕从初次见你就觉得你很亲切,可信赖,才将你放在身边这么多年。我要你如实跟我说,你觉得朕有什么大的过错么?”
“陛下十全战功,是开辟盛世的帝王,并无过错。”
江辛的脸阴了下来。
“若是连你都说这种卖乖的话,你又与他们何异,不如也去当个侍郎吧。”
冯轮低着头身形不动,说:
“臣说的是实话,先祖的魂印在陛下身上显现,是成就一番霸业,而不是像太平年代的皇帝,安坐在龙书案后就能统治帝国了。”
“说得好,你果然深得我的想法。唉,朕承认,政治才能不及先王们,像这刘侍郎,我就憋不住火,江南的水灾,城中的慌乱,朝臣的关系,搞得我一团乱。我为何不管太子,就是我知道,人总有自己擅长的事情,做好那件事就够了,用不着别人教你。”
冯轮说:“陛下方才也是因此事对刘侍郎动气的吧。”
“你说中了,他们这些臣子就知道指责朕,朕又有什么办法,朕没有那个才能。”
冯轮说:“陛下恕我直言,若是先王,便不会让大司命站在外面,刘侍郎想必是做了比较。”
“他说得轻巧,朕管着这样一个泱泱大国,全天下的职责都要朕来背,江南出了水灾了,老百姓坐在房顶上能向谁呼喊?他们是不是对儿女说皇上会派人来保护他们的,他们的死岂不是和朕有关?朕多羡慕那些百姓,他们只用操心家里的事情,而朕要操心全天下的家庭。”
江辛说到激动,站起指着窗外说:
“就在都城下!人们在我的庇护下,被乱箭射死数百!朕虽责怪黄觉,可心里清楚,这终究都是朕的责任。这责任已经压得朕喘不过气了,这些朝臣还不体恤朕,还要指责朕做的不够好,说这些话谁人不会?朕虽与你亲近,却知道我们终究是君臣,如若走的太近,终究朕也会失去你这样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冯轮低着头静静听着,不抬头去看江辛的表情。
“纵是回后宫,我多想念圆德皇后,她从不指责朕,甚至不让朕气愤,可自从皇后去世,这些妃子个个像被下了咒一样,惹人厌烦。”
冯轮心中知道并不是这样,圆德皇后的完美是江辛想象出来的,皇后在世的时候陛下依然厌烦她,正如他如今厌烦的女子一样。
“昨夜朕终于,去亚里沙的寝宫留夜,朕之前不想,因为朕怕,朕怕一觉醒来,她也变得同那些凡尘女子一样。我本以为不会,可终究,她们都是一样。”
“贵妃娘娘是说了什么吗?”冯轮问。
江辛沉默,半晌说:
“她说,她竟然说,让朕再陪她一阵。”
冯轮沉默不语。
“朕要上早朝,满朝文武都会等着朕,天下有如此多的事情,如此多的灾难,她居然还要朕陪她一阵!就那一刻,她变得同那些凡尘女子一样,一样令人厌烦。”
江辛愤愤说完,见冯轮低头沉默不语,便问:
“冯轮,这么多年我也没问你,你现在可有妻室?”
“臣现在没有妻室。”
“哦,你可曾有过爱人?”江辛问。
“臣有。”
“那便好,你来说说,朕为何如此厌恶她们,总是前一晚我还觉得这个女子世上绝无仅有,她或许能理解我,可转过天来,令我想离她们远远的?”
“臣无法回答陛下这个问题,臣只爱过一人,也没有厌恶过她。”冯轮说。
“哦?那定是世上的好女子。”
“谢陛下,爱妻已去世多年了。”
二人皆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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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干什么呀?坐在水里,露出上半个身子?”
河里的男人不回答,自顾自唱着歌儿。女孩在岸边走,男人在水中与之并行。
年华如流水涓涓,两岸却四季轮回不变。
“你要走了吗?”
“我要去南边,那里发洪水,有许多人死去,我要去帮助他们。”
“你会想我么?”
“这河里的每一滴水,都是我想你。”
“早些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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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轮出神片刻,回过神来,说:“臣继续帮陛下批阅。”
江辛说:“不必了,你退下吧,让大司命也退下,朕要自己待一会儿。”
林克被黄觉带走的当日,林强收拾行装,将房契拍在客栈老板的桌上,换了一匹马。称若是半月不归,房子就归客栈老板。黄觉一行启程一个时辰后,林强纵马奔向君临城。
林强第二天午时便抵达君临,却不知道此时的黄觉和林克远在身后的戈壁中。他四下打听,花了不少钱财也没打问到林克的消息,直在君临待了两天。这天夜里,当林克在司天牢昏死过去时,林强做了一个古怪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