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临城,启阳宫中,大华新王艮坐在龙椅上,正亲审一名江洋大盗。
一旁的冯轮念到:“马柒,于晋城、瑄城、琏城等数十城,强暴民女,杀人五十六名,罪大恶极,于君临城被捕,另有一同伙徐蜂潜逃在外。”
艮一边听着,一边看着朝堂下跪着被五花大绑的犯人。那人遍体鳞伤,皆是审问时留下的伤痕,低着头双手绑在身后,一双贼眼却抬起盯着龙椅上的艮。
冯轮念完,见那人举目视君,脸上还露着邪笑,说:
“举目视君,有意刺王杀驾。”
冯轮眼神一示意,一旁押着马柒的御前侍卫一拳挥出,砸在马柒嘴上,马柒嘴里顿时鲜血直流,牙掉下三四颗。
艮却有些迟钝,似乎并未被那人盯得不自在,他从许多人眼里见过那样的眼神,对自己毫不避讳的恶意,这勾起他的回忆,坐在龙椅上的他直愣神,不知在想什么。
“大司命回来了。”门口有人说。
艮似乎醒了似的,说:
“传大司命黄觉。”
黄觉与庵河上殿,艮说:
“大司命,你这些日子去哪儿了?好久没见你了。”
黄觉说:“我去捉拿杀害陛下父亲——先王利剑帝——的凶手。”
冯轮见黄觉自称“我”,而不说“臣”,心中觉得不对劲,说:
“大司命黄觉,未得圣命,私自领部下离朝,滥用职权,可知罪?”
冯轮身材面目皆如少年,但黄觉知道,这个人的真身是神灵河伯,曾拒战神蚩尤于城外,并且是在自己战败之后,站出来挽回败局。
如今仍然站在皇帝身边,真风光啊。
只听冯轮又说:“无君无长,在朝堂下不自称臣,还不跪下!”
朝堂上鸦雀无声,那犯人转过头,看向黄觉,眼神中尽是嘲弄,接着又被御前侍卫将脖子扭正。
片刻,黄觉才缓缓说:“臣路途劳顿,失礼之处还望陛下赎罪。”
膝盖微曲,缓缓向下。
艮说:“没关系大司命,一路辛苦,不打紧的,不必跪了。”
艮这么一说,黄觉的膝盖又直了起来,仿佛早就在等这句话,根本没打算往下跪。
冯轮说:“陛下宽厚,若是大司命再滥用职权,私自外出,便不会轻饶你了。”
黄觉低着头,说:
“不知是陛下不会饶我,还是冯轮先生不饶我?”
艮已然觉察出两人话语间的火药味,说到:
“二位不要争吵,你们都是我的左膀右臂,要团结才好。爱卿可抓到那杀害先王的凶手?不如抓上来让我一起审问。”
黄觉说并未捉到。艮叹了口气,感到少了些趣味。这些天学习做君王的规矩让他精神十分紧张,颇感劳累,冯轮见此便说有一个江洋大盗,陛下可以亲自审判,这才让艮来了精神。
庵河说:
“臣恳请陛下将捉拿弑君凶手之事交于玄冥殿。”
艮说:“准了,准了,黄爱卿办事我放心,黄爱卿,你要与我。。。额不,与朕一同审理这个犯人么?”
黄觉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犯人,说:
“陛下自可审理,臣先行告退。”
说罢,与庵河退了出去。
看着黄觉离开的背影,艮愣愣地出神,稍时,出声说:
“若是方才给黄觉定罪,能定什么?”
艮头未转,眼未移,仍是直直盯着门口,冯轮一愣才知道陛下是在问自己,说:
“按大华律,滥用职权,私自离朝,应革职收监,可判五年发配边疆。”
艮还是没有动静,直直地看着启阳宫门口,仿佛过了很久,直到冯轮提醒他。
艮方才醒过来:“哦!审判,唉,该怎么判呢?”
冯轮说:“按律当斩。只是他的同伙。。。”
“那砍了吧。”艮说着用一只手扫了扫眼前,驱赶苍蝇似的,想让这些人尽快从眼前消失。
冯轮和堂下跪着的马柒都是一愣。
艮说完话,见众人都愣着,说:
“怎么?不能砍?”
“并不是,陛下说砍就能砍,只是他还有个。。。”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艮直视着冯轮说。
冯轮将话咽了回去,直起身说:
“马柒,斩立决。”
马柒早已知死,被拖出去的路上狂笑着,嘴里喊到杀人者人杀之,杀人者人杀之,在癫狂中被推出午门一刀砍下了头。
艮一直坐在龙椅上出神,冯轮站在身侧,不说话,心中回想着陛下方才直视自己的眼神,与不容置疑的语气。
利剑帝江辛从没有过那种眼神,大华的历代先王都没有那种眼神,这一位坐在龙椅上的君王,与他的父辈们似乎有很大的差别。当夜,冯轮梦见一棵桃树上开着无数鲜红的枝条,其中的一枝掉下,落进了毒沼里。
司天牢内,黄觉站在一处牢前,看着里面的人,说:
“他本来在暴乱中逃了,但又被我的人抓了回来。”
金红嘴站在黄觉身边,嘴抿着,眉头蹙起,看着监牢内的儿子。
“你有用,他就还活着。”黄觉看向金红嘴说,“我们去了天心寺,人却不在。”
“这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告诉了蚩尤神地点,却不知他去了哪。”金红嘴说。
“应龙村在哪儿?”黄觉问。
司天牢经过暴乱,又重新被镇压,犯人少了,狱卒更多了,在偌大的监牢中来回巡逻。
“我儿子,他吃的好么?”金红嘴说。
“你儿子吃的是最好的。我女儿却只能吃黄泉的食物。”黄觉说。
“啊?”
“那同你蚩尤神在一起的人,名叫林克。”黄觉说,“他害死了我的女儿。”
“啊。。。”
半晌后,黄觉说:“你儿子还活着,你告诉我应龙村在哪儿,你儿子就还会活着。你们家祖上都供奉蚩尤吧?若是你儿子死了,你还供奉蚩尤吗?”
阴冷潮湿的司天牢散发着霉味,儿子每天都呼吸着这样的空气,很久都没有阳光照在身上,此时的儿子沉睡着,白色的脚露在外面,沾染污泥却不掩本色,但脚踝上已生满了霉疮。
黄觉见金红嘴手握监牢栏杆,隔栏望向他的儿子,说:
“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说罢走向监牢门口去。
金红嘴渐渐坐下,眼皮也渐渐低垂。
“爹。”监牢里传出一个声音。
金红嘴急忙抬头,见儿子坐了起来,原来早已知道自己到来,只是装睡,一只眼睛同常人一样,一只异色金瞳在黑暗中暗暗生光。
“儿。。。”金红嘴声音低弱地说。
“爹,跑吧,你跑了,我二人之一得自由,不然,我父子皆是囚犯。”
金红嘴见少年端坐在床上,像是离他很远。
“我们金家世世代代住在这皇城里,为父怎能舍子而去,独自偷生?”金红嘴说着,缓缓摘下墨镜,露出仅有的一只金眼,没有了墨镜的屏障,二人更看得清彼此面目。
“此处偷生有何尊严?”少年说,“他们想要这劳什子眼睛,只管让他们拿去!”
见父亲沉默不语,少年终于从床上下来,上前隔着栏杆拉住父亲的手,说:
“我一生从未因这宝物享福,反遭受了无数罪,有人竟以此物为威胁,要父亲你违背良心,真是可笑!父亲你忘了对我说的吗?我们家代代敬蚩尤,视蚩尤与先祖无异,我们怎能背叛先祖?”
少年字字铿锵,字字击打在金红嘴心上。
少年说:“今日你因你儿子背叛先祖,也是教你儿子,人因要苟全性命可以背叛!父亲!我不做那样的人。”
看着血气方刚的少年,金红嘴心想,好儿子,不愧少年,可你终究不知为父的心啊。
半晌,金红嘴松开少年的手,重新戴上墨镜,站立起身,说:
“孩子,这世界待你不好,并非你的过错。我不会让你大好年华白白死在这阴狱中的,纵使愧对先祖要天打雷劈,为父扛着。”
第二天,有了圣命的黄觉,名正言顺地带领玄冥殿众人向南出发,目标是一个大华户部没有记载的村子——应龙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