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羽翼与狼

“沃克？”以别人做过的糗事为标签，塞菲马上就想起这个拿渡鸦之翼作杂耍、连激活圣物都能中断的小鬼。

“你怎么在这里？”

“工作！”男孩挺起胸膛一点都不见害臊的样子。

而塞菲看了一眼店长。

“毕竟哈梅尔遇到那样的事，我就想看看能不能叫几个孩子过来帮艾琳娜她们，做点事。”

孩子和老人，想必会变得相当热闹。

听说北国倒是有禁止雇佣孩童的法律，但至少在斯卡雷特这样的地方，如果禁止孩子工作，那无异于断人生路。

塞菲倒是不替店长担心成本问题，迷走餐厅能够经营到现在，在背后的自然不只是店长一个人。

“对了，老夫人和你弟弟没什么事吧——还有那位卡琳小姐。”塞菲只是顺口一问，毕竟有琳希小姐的天价保障，他实在很难想象能在白鸟之径上出什么意外。

但沃克正要开口，那名温博卡特的大额头修士库克却兀自上前一步。

“你是哈梅尔的村民吗？”

沃克一愣，见是生人，还是点了点头。

“听说那里被邪教徒袭击了，真是非常遗憾，我还去过那里几次……明天我们回去庇护院一次，你们有什么需要的吗？”

男孩一开始还不知道对方一套社交辞令起手是想说什么，听到后面却摇了摇头。

“你们要过来的话就来帮些杂活吧，不用带什么东西，奶奶说他们后面会想办法的。”

塞菲撇了撇嘴。这大概就是哈梅尔的长辈为了让沃克放心说的话，不过配合在男孩健全的三观下，最后竟是生生把一批物资支援给婉拒了。

但那库克似乎还有话想说，他还看了塞菲一眼。

“如果我们的修士能够更利落地完成任务，守火人也不至于会太晚赶到……塞菲，你要记住，要是你不能约束自身，会招至怎样的影响。”

塞菲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有时候你真的是很难分辨别人到底是在告诫还是讽刺，更重要的是还通过一堆错误条件引到了接近的答案。

虽然塞菲不至于开口揽下所有责任，但要他亲自说这与自己无关，那也是不可能。

对外透漏的，大概是哈梅尔遇袭，附近的守火人支援不及时，虽然奋力斗争牺牲多人，还是沦落到眼前境况。

塞菲眼角余光扫到沃克面色，正从困惑不解转为愤慨不平，知道他要为自己讲话，正打算按下他的头打断——

命运根源下，直感的加护却突然生效。

“别当我不存在……”却是刚刚那名不幸的开拓者，从地上爬起，两眼还糊着秽物，失去理智般拔出长剑，向这边刺来。

那大概是特化了突刺的灵装，剑刃狭长，一掌可覆，尖端则被渊民材料固化……塞菲认得这个型号，会在刺入体内后炸裂，是针对大型渊民与魇兽的灵装。

闭着眼的开拓者显然没有意识到塞菲已经侧身而立，理智与视觉的丧失让他无法确认自己的目标，那凶恶的尖端就直直朝根本反应不过来的沃克刺去。

黑暗中，开拓者能明显感受到武器受滞、那种穿过肉体的摩擦感，但没有刺入的感觉，也没有鲜血喷涌上脸庞……

他困惑又兴奋地努力睁开眼——才看到是什么止住了他的剑。

那仿佛独臂的年轻人侧身而立，右手握住剑身。

他没能完全止住自己的冲势，便任由那锋锐的剑刃慢慢穿过手间，将银白的剑身，自前向后，抹上触目惊心的血色。

那过程在在场几人眼中看来是极慢的。

开拓者一开始就已经激发了灵装，他裸露手臂上三条回路涌动着灵素的流光，肉眼可见地蔓延向剑身上的灵纹接洽处——

就在此时，塞菲的右手松脱，顺势以手背向剑身叩下，就恰好截在那被激活的灵纹之上。

众人分明看到灵素在那一瞬停止流动，只炸出几束电流般的光线，便泯然无形。

当旁边的人反应过来时，灵装已经落地。塞菲还流淌血液的右手，已经覆上开拓者的脸，他睁着暗红色的瞳孔，自上而下静静俯视。

阴影之中，一片冰冷。

塞菲脑海里想起卡特的话。

七人轻伤，十五人精神衰弱，一人昏迷不醒但性命得以保全……二十三人。

那是塞菲改变命运，“杀死”了守火人后，“救下”的幸存者。

他也知道，当然知道，如果改变他人的命运要意味着对他们今后的命运都尽心负责，是无法实现的可笑想法。

所以，他们……更多会被自己改变命运的人，今后不管是病死，饿死，出于意外，被人谋害……塞菲都不会为此而忧愁感伤。

但不能在他眼前。

目之所及，他不会让命运复轨。

短短几秒，塞菲脑中并非愤怒与杀意，只是充斥着这一句话，还有其中杂糅着的冷酷，愧疚，与傲慢。

而左眼中灵噬伴随着激昂痛楚，节点满盈灵素，而仅仅一条回路在短短瞬间汲取、输出，就好像要灼伤塞菲的左脸在上面切开一道伤疤一样，仍然继续着高速回转。

在人体上施展灵刻外延会怎么样？

因为灵噬而剧痛的脑海中，想起那柄碎裂的长剑。

「人体的话，大概不会很漂亮呢。」

静静的，监督者并非劝诫，也全无严肃的温和话语在脑海中响起，驱散了那可怕的想法。

与此同时，还有身边男孩担心中夹杂着怯弱的声音。

“塞菲大哥，你的手……”

灵刻停止运作，灵噬化作钝痛渐弱，而取而代之，鲜明起来的是右手传来的撕裂感，以及它带来的疼痛。

塞菲没有回答沃克的问话，从开拓者脸上收回手，平举于胸腹位置，整个人微微弓着身，略长的黑发遮挡下，旁边人便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只有黑之书上的监督者，在他心里听得清楚明白。

我*你*好*****疼**——

说来惭愧，比之灵噬，塞菲对肉体上的伤痛其实要更为敏感。在刚才一瞬间的冲动激情褪去后，现在他就要顾及自身的体面了。

当塞菲重新抬头，龇着森森白牙裂出一个歇斯底里的笑容后，那满脸秽物鲜血的开拓者当即一个腿软，瘫坐下去——坐回他刚刚爬起来的那些东西上。

一片狼藉。

这时候本来差不多就轮到善后的环节了，之前还被这名开拓者训斥过的老人此时恢复平静，左右在塞菲与开拓者两者间看了一眼，选择性地走向看上去更加狼狈不堪的后者，一边询问有没有事，一边要拿着布给他抹抹脸。

老人家是很健忘的，帕西女士是里面尤为体胖心宽的一位。

但实际情况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对善意做出喜闻乐见的反应。

开拓者狠狠挥手，颤巍巍地坐在地上声色俱厉。

“我要申请协议裁判！你要赔我的灵装！还有你，你们这家店也别想有好的！”

说起来是有这种事……在斯卡雷特以外，为了宣传临渊协议吸引更多开拓者，偶尔会做一些夸大其词的描述。

以至于有一部分初来乍到的开拓者，确实会抱有“斯卡雷特会最大程度保障且优先开拓者的利益”——这种想法。

不过协议裁判倒是有点麻烦，这同样是临渊协议上的内容，要求一对二占比的开拓者与斯卡雷特本地居民陪审团，在执灯骑士团三名银扣骑士长或者一名金扣骑士长的主导下进行审判。

如果争议较大，团长与伯爵也有可能需要到场。

但……虽然只要是个开拓者就能提出协议裁判，问题在于，他要么出得起10金塔的费用，要么就得有三十人愿意为其担保，其中还必须有十名以上当地居民。

在场，除了还有些懵的沃克，店长，老夫人，温博卡特的修士还有几位零星客人都面露怪异神色。

再加上他们都认识阿尔特留斯家的次子，那神情便更加微妙。

虽然现在的伯爵家也说不上能够肆无忌惮，但这年轻人就拿着人家父亲定的规矩去讹他孩子？

该从哪里和他解释比较好？塞菲也陷入了困惑中。

“我想，就没那个必要了。”

这时，身后传来的声音令他背脊为之一僵。

倒不是那慵懒平静的女性声音如何凶恶，只是塞菲也与大多数人一样，不喜欢违约，尤其不喜欢违约后被逮个正着。

“琳希姐！”沃克叫得亲热。

塞菲转头，果然是那个总是闭着眼的紫发女孩。

不过与之前那副可以就地入眠的装束不同。

此时她与身后另外两名年轻人一样，穿着银灰色的制服外套，披一件自右肩垂下的青蓝色披风，之前的慵懒化作一股沉稳，而腰间细剑则为其又添了几分凛然。

而此时，那只灰毛橙眼的猫头鹰也依旧在场，只不过位置从头顶换到肩头，显得格外气宇轩昂。

琳希小姐首先对沃克点了点头，然后与那只猫头鹰一同面朝塞菲，停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直到后者心虚地摆过头，琳希终于才介入正题。

“没有进行协议裁判的必要。”她朝向那名狼藉不堪的开拓者，“破坏斯卡雷特居民私有财物，对他人造成人身伤害，以及……”

猫头鹰的视线从塞菲的右手掠过，看向地面损坏的灵装，似乎又确认了一番开拓者与沃克的面向。

“以及杀人未遂。你……算了，我就不问名字了。”

她将手扶到剑柄之上，微微偏头：“代理者琳希·寇沃尔斯，在此对该事件进行干涉，并坦言对后续影响负责。”

“你会被移送到执灯骑士团监管部，如果有意见，在审讯时提出就好。”

迎合她的话语，猫头鹰炸开羽毛，发出不知算不算得上笑声的鸣叫——在中途就被琳希小姐给拍得没了气焰。

而等听到执灯骑士团与审讯的字眼时，那名开拓者终于反应过来。

“凭什么！什么代理者，根本没听说过！”

对此，琳希小姐莞尔一笑。

“没办法，宣发需要时间，请多谅解。至于凭什么，你也可以在之后直接询问审讯人员，放心，我们暂时还没有可以施行私刑的场所，你不会在路上出意外的。”

看到琳希请身后的年轻人将开拓者带走，塞菲撇了撇嘴。

所谓代理者协会，先不论其性质，但就眼前来看，很难说是什么民间组织。

这个判断并不针对当前事件的处理方法，而是那青蓝色披风上绣着的标志，对塞菲……又或者所有利贝尔人而言，都可谓再熟悉不过。

那个符号以红色盾牌作底，上面首先是一个抽象的正面狼首，口衔长剑，而一对羽翼自后伸出，覆于其上。

衔剑之狼，漫步红渊。米娜谢尔上，那只能是阿尔特留斯的家徽。而覆于其上的羽翼色近钢铁，犹如剑刃收拢，也只能是王都名门寇沃尔斯。

代理者协会，这个不存在于他记忆中的组织，所牵涉的看来比他想象中还要大。不仅是琳希小姐，之后和父亲的见面也要提上日程了。

“塞菲？”

打断青年的思考，已经解决了眼前状况的琳希小姐笑眯眯地，微微弓着身向他这边走来，不等后者说话，先旁若无人般轻轻拍了拍塞菲的左臂。

塞菲还没来得及庆幸缪手段高明，她已经提起了塞菲的右手。

“嘶……”

“短短一天不见，手臂看来已经得到了良好的治疗——然后，马上就添了新伤。”她一边在“一天”的字眼上加重语气，一边在手上微微用力，“我父亲常说，教训太轻，记性也就不容易长，你说是吗，塞菲？”

“琳希姐……塞菲大哥这次也是为了保护我才……”一旁的沃克鼓起勇气说了这么一番话。

虽然塞菲对此非常感激，琳希却摇了摇头。

“沃克，你被保护了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但是塞菲，你的方法不能成为一种习惯。”琳希在说到这里时，取代笑意，已经微微蹙起眉间。

“我的方法……”

琳希没有继续说明，而岚女士却在这时发出声音。

「这位小姐大概知道你那天晚上那一瞬间要做什么呢……」

被如此提醒，塞菲也想起来了，那大概是指自己要将整只手臂撕扯下来，作为武器的那一瞬间。

「将自我毁灭作为前提的英雄主义，我也不提倡。」

塞菲摇了摇头——方法如此取巧，成天将谎言挂在嘴边，又如此敏感疼痛的英雄，至少在自己的家中，他从未见过。

“谢谢。”但他还是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至于为什么勉强，那是因为琳希小姐真的还挺用力的。

“嗯。”她笑着松开手，“如果再有下次，我就不会再这样帮你了哦。”

塞菲这才感觉到右手已经没有什么痛感，连血也已经止住了。

与之前的左臂状态一样，琳希大概又使用了那种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