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无看着手里的珍珠草,不禁感叹大自然的奇妙之处。黄珠子草与其长得相似,须得仔细分辨才能发觉不同。距离他三丈远左右,站着他这次任务的目标,济民医馆麓城分馆的分馆主张医师,也在采这珍珠草。想杀他的人就在他的身侧,那名唯一的女弟子。
眼下,张医师拿着手中的珍珠草同身边的三名弟子讲解,如此看去,确是医者仁心。远处传来儿童的哭啼声,四人闻之,停下手中之事,四下散开寻找声源。
有弟子发现了哭啼的孩童,示意大家过去。
孩童似乎为猎人布下的陷阱所伤,好在不是什么复杂的陷阱。两名弟子合力便将陷阱取了下来,另一名弟子当机立断以采药用的刀镰裁下身上衣物布料,为孩童做紧急处理。随后,为首的弟子抱起孩童上了马车,剩下两名弟子留下来继续听张医师的授业。
靖无皱了皱眉。留下的三人,一位雇主,一位无关者,一位目标。他不方便暴露身份,定然要避人耳目。他撇了撇嘴,放下药篓子,将缠绕在左手的108颗挂珠恭敬地放在药篓子边,从地上寻了一块石头,在手里掂了掂。
此刻,靖无与张医师三人相背。分辨声音,张医师当位于他左后方,两名弟子,一男一女,均在靠右的地方。若是速度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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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罢,他拿捏力度,将石子飞出,同时自己也跟着向前。只见石子击中男弟子头部要穴,不待众人反应,他一技手刀,切中女弟子颈部要穴,两人都晕了过去。
张医师见罢惊得圆了眼,脚下不由地后退了几步,失了重心,摔在地上。
靖无看了一眼倒下的弟子,不经意又皱了皱眉,随后看着地上的张医师。
“……”张医师哑然,看着靖无说,“怎么是你……,你……为何?”
靖无没有搭话,眉头却是皱得更厉害,似要拧出水来。他将匕刃出鞘,下手干净利落。作罢他迅速回到自己的药篓子边,无视从尸体中迸溅的鲜血,认真将匕刃归鞘。他把药篓子背在身后,在胸前竖起左手掌,右手捻着挂珠,口念大光明咒。他一路往南去,从沁鸣谷最高的却步崖下绕过,再往西边,回到华清寺去。
华清寺内,云版声起,已到过斋时分。寺内僧侣着郁多罗僧,手持钵盂,往斋堂走去,鱼贯而入。归一未看见靖无,哀愁于脸上稍纵即逝。不动声色,带领大家诵供养咒,开始过斋。
靖无的住处不在僧寮,而在华清寺后门,临近山林瀑布的一处院落。今日身有任务,他没有着僧人劳务穿的短褂,穿了一件寻常麻布窄袖衣出门。
他洗净后将衣物换回一件灰色短褂,把今日采摘的草药洗去尘土,在药架子上逐一晾晒。
照例,他今日不过斋。
来到药师殿,他跪在蒲团上,左手于胸前竖掌,右手捻动挂珠,垂眉敛目,口中一遍一遍地虔诚诵念药师灌顶真言。所诵所念,全心全意,祈求天下苍生消灾免难,无痛无病。待挂珠捻过一圈,轻叹,再次念诵真言。
结斋的云板声响过,僧侣们依次离开斋堂,此时的华清寺最为热闹。
归一立在药师殿外,远远地看着靖无,不由地叹了气。他知道靖无在诵的这108遍,是为他诵的。
靖无知道归一来了,将最后一遍真言念罢,捻过最后一颗珠子,顶礼,起身。
归一已不在那。
靖无望着大雄宝殿双手合十,静立了一会儿。
午时将尽,他往武场走去。
“铉仁师弟。”靖无对武场里站着的一位一手执长棍,一手竖掌于胸前的武僧行礼。
“铉无师兄。”铉仁转身对靖无回礼。铉无,靖无的法号。
“今日怎么来了?”
“师父唤我过来,说师兄今日恐有不便,让我来帮师兄一把。”铉仁恭敬地回答。“师兄可是身体不适?这里有我,您回去休息便可。”
“我身体无碍,让师父挂心了。晚点我再去向师父问安。”靖无笑着说。“你才回来,便往武场来,辛苦。”
铉仁,归一的第二弟子,如今靖无还俗,在华清寺,他便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弟子。
“师兄,铉仁许久未曾与您切磋,如今大家未到,可否请您赐教?”铉仁躬身。
“如何敢说赐教。”靖无笑答,从武器架子上提起一根长棍。
两人相互问礼,起势。
铉仁一个弓步起跳,长棍抡圆甩了过去。
靖无即刻左手把棍,双手上举将其招架,顺势前推。随后,他立马左脚前迈将手臂收回,右手滑至棍底,而后向前刺棍。
铉仁脚下重心变换,身子左转,闪过了靖无那一技前刺,手中长棍上挑,欲要将靖无手中长棍劈下。
说时迟那时快,靖无收回长棍,在头上抡了一个圈,停在铉仁背部一寸远,又收了回来,站立竖掌行礼。
“谢师兄赐教。”铉仁也收了势,行礼。
“……铉仁知错,明明是来帮师兄的,却突然忘了师兄……”铉仁一拍脑袋,突然苦着脸,心念好不容易有机会与靖无过招,一时却是忘了今日归一找他来这里的原因。
“师弟不必多虑,我身体的确无恙。”靖无回道,“白让你们挂心,罪过。”
话语间,华清寺习武的弟子依次走进武场,两人肃穆站立。
习武的弟子在过斋前也与其他弟子一起修佛诵经,但自未时起到酉时经行前的时间,他们便在此处磨练功夫。平日,主要负责武场的便是靖无。
先前在药师殿处,靖无知晓归一来过,念想必定是在过斋时未见着他,心起挂虑。
自他跪在归一跟前欲说还俗那日起,他与归一之间便有了这种不用言语的默契。修得六神通的归一,怎么可能不知道其中大致缘由。
众僧是如何度过的旦夕峡谷?自然不是世尊临世,菩萨显灵……
归一知道他今早去了何处,也知道他为何不过斋。
只不过,他不说,归一便不问。
他说不出口,所以不说。
归一知道他说不出口,也就不问。
这是多年的默契。
他知道,归一终究是失望的。
但他也知道,归一仍在试图让他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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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铉仁昨日云游回来,今日便让他过来。归一想让他知道,归途尚在。
可……他不能回头。
归途何在?
归路已断。
快要入酉时,他与武场的弟子行礼,又对铉仁行礼,便独自经行回后山。他已无资格与大家列队。
“臭和尚。”院子里坐着一个看去约莫七八岁的孩童,看见靖无过来,骂着就过来了。
“童子。”靖无诧异,“你怎么来了?”这个孩子便是今早山野中被猎人陷阱误伤的孩童。
“臭和尚,为了你,我只得自伤,你这次所得的报酬得归我!”孩童颐指气使。
孩童本名为莫竹,绰号童子,九龙国最大杀手组织弑盟南部忘川林列位第五的杀手。
“无妨,尽数拿去。”靖无双手合十,答道。
“……”莫竹索然,“下次若是我的任务,你得无偿帮我。”
“可以。”靖无淡然笑答,心念莫竹孩童的稚气仍在。“今日之于靖无,本就是大恩。”
这次任务的雇主,张医师那名唯一的女弟子,用自己将来的嫁妆钱雇佣的弑盟杀手,可惜那些钱未能够着上等任务的标准,依旧被列入了普通任务,交给附近区域的当家人,由抽签决定谁去。
之于那名女弟子而言,是万分幸运,这抽签抽到的是忘川林第一杀手和尚,也就是靖无。
但之于靖无而言,是天大的不幸。早先归一带领众僧从西北小圆寺行脚来华清寺住持,于旦夕峡谷遇难,来到麓城之后得到济民医馆照拂。归一为此每年都会专门去往济民医馆为济民医馆诵经,一来为济民医馆祈福,二来超度医馆内亡灵。这些年来,靖无除了佛法与音律,对岐黄甚有兴趣。归一知晓,每每去往济民医馆便将他带在身侧。自然,张医师认得他,医馆里许多人都认得他。
杀熟人,还是对华清寺有恩之人……这份情谊定然会增大他失败的可能性。
他不能暴露身份,因此无论是去往医馆内杀人,或是在麓城杀人,都不可行。
后来他知晓张医师每月逢3的日子都会在这附近山野采药。前两次的观察让他知道张医师不会独自来到此处,均是带着弟子,为授业而来。
左思右想,他找了莫竹帮忙。
今日是他第三次来这里,却是正式下手的第一次。
“和尚,你说那张老头,平日里悬壶济世,为人师表,为何他弟子要杀他?”莫竹稚嫩地问道。
这小孩,正是到了十万个为什么的年龄。靖无想罢笑了笑,正如当年,他也曾在内心里问过世尊,为何他们要在旦夕峡谷经历那么多苦难。
“别无他法了吧……”靖无答道,敛了神色。
张医师多次暗示那名女弟子,欲与行苟且之事。女弟子不同意,他便处处刁难。一次,张医师偶然知晓女弟子对自己的大弟子,也就是今日先带着莫竹走了的那位为首的弟子,芳心暗许。故此,他便以这大弟子的前途相要挟,逼其就范。女弟子当然不愿自己心仪的师兄因为这些事就被断了前程,便言说希望容自己再认真想一想。可几日过去,每日与师兄朝夕相处,她都觉得即便师兄对她无意,她若答应了张医师,也是一种背叛。思来想去,她才决意杀了张医师。
可是真的别无他法?靖无自问,无法自答。
这么多年来,每次执行任务,他都在问自己,当年可是真的别无他法……
他无法自答。
“哼,你们大人的世界真麻烦。”莫竹撇了撇嘴,“我走了。”说罢,他往山下跑去。
靖无摇了摇头,正了色,往方丈室经行而去。